第4章
第4章
宋閑玉高擡下巴,挑釁地看過來,好像這樣就能打壓到他。
雲辭臉色不變,從背包裏摸出一張校園卡指過去,“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騷擾我,阻攔我去上課。”
門衛看清雲辭手裏的江大校園卡,扭頭面向宋閑玉,眉頭緊皺:“這位同學,你哪個學校的?”
沒想到雲辭給他來這出。
宋閑玉愣愣說了兩個我,再憋不出其他。
江大錄取線長年居高不下,宋閑玉當年沒能考上,得知雲辭考上了,宋父咬牙給學校捐樓捐設備,結果卻适得其反。
某系老院長特地上線,指名道姓地罵,“別以為有兩個臭錢,就能擠掉其他憑本事考進來的學生”雲雲,直将宋家父子罵得跟孫子似的,好長時間都擡不起頭。
值得一提,那位老院長,跟雲辭祖父是至交。
宋閑玉不想離開江城,後來去了本市一座三本院校。
“我們不是不允許外人進校參觀,但請不要妨礙到其他同學正常上課,”門衛站在雲辭身前,雙手背到身後,擺手,“同學先去上課。”
雲辭朝門衛道過謝,轉身離開。
效果很顯著,宋閑玉沒再來煩他,倒是宋仁軒,之後冷不丁給他發來條下周末過壽的消息。
真稀奇。
平時讓他有多遠滾多遠,明知他的病不傳染人,還當着衆人說出別把病染給他兒子的話,現在居然讓他去參加壽宴?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是為了宋閑玉,就是為賀家。
他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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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上午的三節課走出教學樓,烈陽已被幾片厚厚的雲層擋住,像是有場瓢潑大雨即将抵達。
雲辭抓緊步伐,拎着琴包從北門離開。
江大北門正對面,怡和苑,3幢201室外。
中年男人用力關上大門,門鎖上串了幾串的鑰匙砸在一起哐哐作響,邊鎖門邊對身後人感慨:“上次見面還是七年前吧,聽說焉家将你送出國留學了?”
焉岐抱臂靠在樓道牆壁上,背着光看不清臉,只聽聲音感覺情緒不太高。
“秦叔,別提他們。”
男人鎖門的動作微滞,跟着轉話:“這兒啊,我跟你方姨兩個月來打掃一次,家裏邊的東西都沒動過。”
“謝謝秦叔。”焉岐放下手站直,“您留串鑰匙給我吧。”
“你要回來住?”秦叔摸向手裏的鑰匙,倒不是不舍,是擔心他,“萬一讓焉家人知道……”
焉家那位老太爺控制欲極強,當年帶走小岐後,甚至不允許他跟他母親再見面。
要是被他發現焉岐回到他母親的舊址裏,只怕這棟房子,都能神不知鬼不覺一把火給燒了。
“不礙事,不常住就不會發現。”焉岐明白他的顧慮,輕聲安慰:“秦叔放心,我可不是15歲的江岐。”
樓道燈随着說話聲明明滅滅。
15歲的江岐過于桀骜,像頭勇往直前的獵狗,拼死也要回到這裏,結果卻只看到母親冷冰冰的身體。
28歲的焉岐已經收斂很多,學會戴上面具,只露出一雙狼眼在暗夜裏梭巡,時刻準備着撲上來咬住獵物的喉嚨,一擊斃命。
秦叔雖說看着他長大,對他的認知到底還都停留在13年前。
他重重嘆了一聲,将鑰匙交還焉岐。
樓道過窄,只能一前一後下樓,走出民樓,秦叔換了個話題:“這麽多年,有沒有喜歡的人吶。”
焉岐從煙盒裏抽出兩根煙,遞給秦叔一根,夾着另一根送到嘴邊,搖頭,“也不算喜歡,只是有個比較在意的。”
這喜歡往往不都是從在意開始嘛,既然在意,那也不遠了。
“你這年紀也不小了,可要好好把握。”他拍了焉岐的肩兩下,突然接到媳婦電話,說店裏來客人了。
焉岐:“秦叔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秦叔哎哎應兩聲,得知他沒開車來,送他到江大北門公交站,匆匆返回琴行。
跨進店門,就見老婆對客人笑得跟朵太陽花兒似的,看背影還是個男的,臉頓時拉得比驢還長。
方心怡正跟人聊天,發現他回來了,趕緊招手:“老秦,有人來修琴。”
秦俊逸暗哼一聲,背着手走出四方步,直到瞟見桌上的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趕緊小跑過來。
剛想贊一句好琴,目光落到斷成兩截的琴弦上,表情那叫一個豐富多彩。
“聽說老板手藝一流,不知道這把琴能不能修。”幹淨的音色傳來。
秦俊逸正在心裏暗罵這個暴殄天物的家夥,給了個眼角發現,這位客人樣貌過分地年輕漂亮,脖頸修長,轉頭看過來,右側靠近鎖骨方位有顆很好辨認的小痣。
看起來還是位學生。
“這琴有市無價,你的?”
少年點頭,從背包裏取出持有證書和身份證。
雲辭,是個跟他清冷容貌及相稱的名字。
秦俊逸坐到對面沙發上,核對完,戴上白手套開始仔細檢查琴身,其他地方保存得都很好,只除了崩斷的弦。
想要修複到跟從前一模一樣不可能,這種稀有品一旦換了其中一個部件,就不值原來那個價了。
不過既然選擇拿來修,應該也不在意這些。
“……半個月吧,你半個月之後來取。”秦俊逸朝老婆擡擡下巴。
方心怡很快開來一張發/票送上:“反正你就是對面江大的,不放心的話,有空就來看看。”
雲辭颔首:“那就麻煩老板了。”
“哎呀不麻煩不麻煩。”
方心怡推開玻璃門送人出去,樂得牙不見眼,回頭正對上秦俊逸幽怨的視線,眼珠子往上一轉,翻了個白眼,“某些人別太過分啊,人家就是來修個琴怎麽你了。”
秦俊逸将小提琴放回琴包,蠕動着嘴嘟囔:“我也沒說什麽。”
“你是沒說,你那眼神都能在人身上戳兩個窟窿了。”
方心怡彎起兩根手指比作眼睛,還想再說,外頭忽然嘩啦啦一片,細雨如絲,很快洇濕店門外的幾級臺階。
這場雨,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雲辭擋着額頭,快步走到附近公交站避雨。
恰巧遠處駛來一輛公交,等車的人一股腦全上去,站臺瞬間清了個幹淨。
還剩一個,全身黑,敞着襯衫領口露出嶙峋鎖骨,袖子往上挽了幾道,也不嫌髒地倚着身後的廣告牌,低着頭,只腿微曲。
體态随性散漫,不像是來等車,倒像是特地到這兒賞雨。
雲辭本想往裏站站,注意到對方手裏正在燃燒的煙立刻打消念頭。
立在站臺邊緣,盡量遠離對方。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打算,斷了線似的噼啪澆下,迎風灌進站臺,将褲腳全部打濕。
又一陣自西向東卷着煙味的風吹來,雲辭握拳抵在唇間輕咳。
斷斷續續咳了一陣,煙味突然就散了。
雨幕遮天,遠處不時亮起紅色尾燈,鳴笛聲此起彼伏。
臨近12點,邁巴赫s480準時從東邊緩緩駛來,停在公交專用道外。
張叔下車撐開傘,繞過車頭來接人。
打開後車門,雲辭沒有急着上去,從後座另取一把傘再朝站臺走來,直到男人身旁停下。
“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我這裏還有把備用的,要是不嫌棄,”雲辭将長柄黑傘往前遞,“拿去用吧。”
淡淡的栀子花香飄至鼻間,焉岐轉頭,看了看那把傘,又擡眸看着人,恍惚中,像是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雨天。
他沒有立刻伸手,勾着浪蕩語調笑問:“對我這麽好,認識我?”
焉岐比他高出一截。
雲辭需要仰頭才能看清人,男人雖在笑,丹鳳眼裏卻落滿森然涼意,左眉上端一道淡疤橫穿過眉至眼眶上,将眉尾左右分隔開,平添幾分野性。
鼻梁挺立,唇瓣淡粉。
相貌極好,但氣息過于危險,屬于能不招惹盡量別去招惹的類型。
這是雲辭對他的第一印象,仔細想想,應該沒有見過。
“不認識。”雲辭搖頭,“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這算是剛才的謝禮。”
他肺不好,最聞不得煙味。
方才這人應該是注意到了,才将抽到一半的煙碾熄,扔進随身攜帶的迷你煙灰缸裏。
不管怎麽說,都要謝謝他。
焉岐收起調笑,定定打量他一陣去接傘,食指無意擦過對方手腕內側,不過一瞬收回。
再問:“我怎麽還你。”
“不用了,”雲辭送完傘,後退一步,“不過一把傘,要是不願留,扔了也成。”
人很快被司機催促着上車。
焉岐目送那輛車一路向西,直至過了紅綠燈,将傘換到另一只手上,伸出接傘那只,碾了碾食指,微涼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上面。
賀鈞年這位男朋友身體還真是差,病弱成這樣,難怪那小子會出軌。
認不出自己也不意外,誰能想到,他昨天就站在身後,光明正大地看熱鬧。
焉岐短促地笑了一聲。
視線跳轉到傘柄凹凸處燙金的紋理上,連摸兩下,嘴角倏地落下。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哥哥,謝謝你剛才幫我擋着,這把傘就送給你吧。”
記憶中的小孩兒跟剛才那張臉漸漸重合,一大一小,容貌發生了變化,脖頸處卻都有着一顆黑色的小痣。
焉岐再次探身往遠處路口張望,邁巴赫s480早已消失不見。
同一個人!?
焉岐不等公交車來,立刻打車回焉家。
從箱子裏取出那把藏了13年的黑傘,兩把放在一起,除新舊程度外,傘柄處凹凸的燙金紋理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他之前找人問過,這種傘不在市面流通,通常是非富即貴的人家特別定制的,凹凸的紋理極有可能是家紋。
所以……真是同一個人!
巨大的喜悅籠罩全身,焉岐只手捂着臉,嘴角咧開彎弧,抱着兩把黑傘藏不住地笑。
終于找到你了,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