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吃過晚飯,焉岐避開衆人到東小院。

糖糖趴在二層小窩前貼着,聽到腳步聲也沒擡頭,可想而知這頓晚飯有多撐。

焉岐嘆口氣,蹲下來給它揉肚子,力道不輕不重,揉地糖糖舒服到哼出呼嚕聲。

“……果然是太貪了啊。”

感覺好點後,一道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喃喃響起,糖糖小腦袋一擡。

人看着它,又像在看其他狗。

糖糖:“汪!”

藏青色的束腳褲從門口一閃而過。

雲辭回到主院,沈管家剛好從公司回來,瑞慈醫院的事終究沒能瞞住她。

這次不用沈管家勸,雲辭主動開口:“明天下午沒課,我再去一趟。”

他以前其實特別抗拒去醫院,讨厭消毒水的味道,更讨厭苦澀難咽的藥劑湯汁,現在想想,如果沒有這些,他早就死了。

沈管家明顯松了臉色,說到瑞慈,想起另一件事,“明天讓楊醫生陪你去。今天被殺的醫生,跟他以前是同事,讓他去看看。”

楊醫生出身瑞慈,當年呼吸內科的一把手,也是因為醫鬧,被砍傷手無法再做手術,雲家才能将他聘為家庭醫生。

今日出事的李醫生跟他是同期,當年還在醫院的時候,兩人交情不錯,離開瑞慈之後也還有聯系。

楊醫生上午只知道瑞慈發生醫鬧死了人,看到新聞才知,死的竟是他認識的。

整個下午都待在診療室,一步都沒出來。

雲辭點頭應下婆婆的提議,随即又提到給焉岐漲工資。

單論他在那種情況下去制服手持兇器的歹徒,不給他發個獎章都說不過去,漲工資,情理之中。

沈管家沒有任何異議,正這時,手機傳來幾聲震動,她打開消息欄,忽然詫異地看向雲辭。

“怎麽了?”雲辭第一時間想到公司,“公司出什麽問題了!”

“你別急,不是公司,”沈管家搖頭安撫,“是焉岐。之前不是說查一下他麽。”

不是公司,雲辭提起的心暫時放下,又問:“有結果了?”

沈管家點頭,将手機轉過去讓他自己看,調查資料中,親屬一欄中赫然寫着“江白英”三字。

“江白英?”似乎曾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

沈管家适時提醒他:“十六年前,江白英曾作為老師來過雲家,教過你三年法語。”

是雲辭的第一任法語老師。

愛穿白色長裙,說話溫柔又好聽。

雲辭沒見過母親,曾一度幻想母親大概就是江老師這樣的人,溫和有禮,無盡偏愛。

得知他從未吃過外面的東西,冬天的時候,偷偷給他帶過一小包糖炒栗子。

甜甜糯糯的,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也因此,每周最期待的就是周末法語課。

只可惜那樣溫柔的人,只教了他三年就因故去世了。

焉岐竟是江老師的兒子!

雲辭不禁想起初見,難怪會是在江大北門的公交站,小時候送江老師回過一次家,就是在那附近。

所以他是為他母親來的?

這也說不通啊。

江老師擔任他法語老師的那三年,工資只增不減,從沒有克扣過一次,逢年過節還有紅包……難不成,他以為他母親的死跟他有關?

不對。雲辭将報告往下滑,明确标注江老師是不幸墜海身亡,那就跟他更沒有關系了。

“或許,”沈管家也想不出這個焉岐隐瞞身份混進雲家,到底是因為什麽,只能猜測,“他是想看看他母親以前工作過的地方。”

除了這個理由,倒真想不出其他。

“算了,他的事就到此為止。”雲辭将手機還給婆婆。

整天猜來猜去也挺累的,他看着并無惡意,有這點時間倒不如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事上。

比起前世沒有任何交集的賀鈞年,他的首要目标還是賀鈞年和宋閑玉,以及宋家,那個在他死後利益最大的一家人。

想到這兒,雲辭忽然記起明天就是十五,進香禮佛的日子。

臨睡前,他給自己往前調了一小時鬧鐘,又走到窗邊拉紗簾。

“江岐。”

主院外,小梅叫停回偏院的人,将手裏的塑料袋往前遞,“早上答應你的泡腳粉,回去記得試試啊。”

焉岐剛發完消息,回頭愣了一下才想起早上的事,笑着搖頭,“謝謝你,不過不用了。”

“哎呀,你就拿着吧。”小梅直接将塑料袋塞他手裏,扭頭跑回去,中途又笑着跟他說了聲“晚安”。

焉岐這下不接也得接了,擡頭望向二樓,白色紗簾已經拉上。

淩晨兩點半,主卧裏的燈再次打開。

雲辭托腮盤坐在床上,噩夢從前世變成今天早上被殺的醫生,那雙飽含恐懼的眼睛,跟他臨死前在賀鈞年眼中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樣。

“要是也有來世就好了。”

雲辭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語,這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

瞥眼來電,居然又是焉岐。

他将手機倒扣,滑入被子裏背過身,數秒過後,又再次坐起來,在電話挂斷前接下。

“小少爺……”

“得寸進尺了是吧,白天說的睡不着也不要給我打電話,忘了?”接通之後,雲辭劈頭一句。

對方安靜了會兒,才出聲:“小梅送了我幾包泡腳粉,說對睡眠有幫助。”

“不用跟我彙報這些,我說了,我對員工私事不感興趣。”得知他是江老師的兒子,雲辭原還想對他客氣點,現在,這種想法已經被他徹底扼殺。

焉岐就是個煩人精。

“小少爺明天不是要早起禮佛麽?”

雲辭不說話了,這件事整個雲家都知道,他這是明知故問。

手機裏随即傳來一聲短促的嘆息,又聽焉岐道:“睡個好覺,精神好點。”

焉岐頭一次也是第一個,這麽晚到二樓主卧的人,輕敲兩聲房門,雲辭很快過來打開。

失眠大半夜,小少爺明顯精神不濟,眼下仍是淡淡的烏青,垂着眼,被睫毛落下的陰影覆蓋,故而沒幾人發現他的異常。

焉岐将小梅給的泡腳粉連同塑料袋全都遞給他,雲辭才擡起頭。

今天早上聽到的話,結合他昨晚那番舉動就能明白,他說睡不着是哄自己的。

這樣一想,雲辭就是想生氣罵他兩句都罵不起來,伸手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包泡腳粉,将其餘的又給推回去,“小梅一番好心不要辜負,我一包就夠了。”

焉岐沒有強求,說了句“晚安”下樓。

到了樓下,手機上就收到小少爺發來的消息,短短兩句“謝謝”“晚安”,焉岐抱着看了許久。

也不知是泡腳粉還是其他原因,雲辭入睡後只夢見了江老師,依舊溫溫柔柔地沖他笑。

看不清臉,只嘴角一側有個明顯的酒窩,每當他學完一個單詞,都會從塑料袋裏拿出一顆栗子,剝好了獎勵給他。

栗子香甜卻容易積胃,尤其是他這樣的,不宜多吃,江老師剝完兩個就不讓他吃了,說等下次。

他有些失落,趁江老師整理課件,跑去塑料袋裏偷拿。

拿出一包艾草泡腳粉。

雲辭猛地睜開眼,六點的鬧鐘正好響起。

-

洗漱完下樓,沒有看到焉岐,雲辭慶幸地松了口氣,搖頭剔除早上那個荒誕夢去佛堂。

佛堂歷來為禁地,包括打掃都是雲辭親力親為,擦拭佛像金身、母親祖父牌位,又各在牌位前插上三炷香。

跪在蒲團上,誠心誠意地磕頭。

往常只是将進香禮佛,當作每月兩次必須要做的事,重生一次倒是多了許多敬畏之心。

或許冥冥中,母親和祖父依然護着他,否則怎會讓他重生?

這世上比他慘的人不知多少,偏他能有這個機遇,倘若沒有前人栽樹,他大概就只能帶着恨意長眠地下了。

清晨的風吹動佛堂外菩提樹上,搖鈴叮叮當當地響。

雲辭雙手合掌跪到七點,吃過早飯去學校。

“小辭。”

剛上完一節課準備換教室,雲辭就被人叫住,回頭看到白發齊肩的老爺子沖他招手,逆着人流走過去,輕喚了聲“陸爺爺”。

陸随咧嘴一笑,拉着人到僻靜地方說話,“我前陣子出去采風,回來聽門衛說,宋閑玉來學校堵你了?”

陸随跟北門門衛是老相識,跟他閑聊說起半月前的事,陸随稍一想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這小子,自己沒本事進江大,還敢找你麻煩!”見雲辭不說話,陸随氣得瞪眼怒喝。

他跟雲辭祖父是至交,雲家與宋家那點事門兒清,正因為知道,才更看不慣宋家人。

當初也是他,憑一己之力斷了宋閑玉上江大的路。沒成想,他僅出去半個月,這家人都敢野到學校裏來了。

“陸爺爺放心,”雲辭含笑寬慰他,“翻不起什麽風浪。”

“翻不起也礙眼。”小老頭眼睛精亮精亮,手抵着下巴一陣摩挲,“沒記錯,宋閑玉選的也是國畫吧。”

上不了江大,就跟雲辭選一樣的專業,處處都要雲辭比,偏偏又都比不過。

“七月底高校間有個聯賽,那小子肯定參加,咱得狠狠挫一下他的銳氣。”小老頭攥着拳頭,憤憤不平。

聽到有比賽,雲辭心間微動,随即面露難色。

他是個不大愛出門的主兒,加上公司事多,別說參賽,能按時來上課就不錯了。

“哎呀,公司那堆雜事就交給老婆子嘛。”說出顧慮,陸随勸他,“你這張口閉口公司,老雲留這麽多産業就是為了給你打理麽。”

“不是嗎?”雲辭不解反問。

陸随沒有回答,只問他:“當初為什麽選擇這個專業。”

國畫這個專業對他管理公司沒有半點幫助,當初選專業,也是婆婆說,他可以選一門自己喜歡的,不必為了公司委曲求全。

是了。

他選擇國畫,是因為喜歡。

“挫那小子的銳氣倒是其次,”陸随擺正神色看他,“方才我瞧你聽到這件事分明很高興,怎麽就不能随心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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