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雲辭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再擡頭,陽光穿過窗戶落到白璧無瑕的臉上,琉璃瞳孔流光奪目。
他颔首,“陸爺爺說得對,是該随心一次,比賽,我會參加的。”
勸說一次就成功,陸随長籲口氣,笑着拍拍他的肩,“這就對了,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老跟沈老太婆在一起,一天都能老三歲。”
他捏住眼角的肉往中間擠,将褶痕擠成一堆,惹得雲辭沒忍住笑了,打趣他,“您這話要是被婆婆聽到,就該拿剃刀來給您剃頭了。”
陸随有被吓到,趕緊護住頭,嘴裏嘟嘟囔囔,沖他擺手,讓他忘了這句話趕緊去上課。
今天上午僅兩節,周二至周五考試,等考完也就該放暑假了。
下了課,雲辭單肩背着包獨自往北門走。
柏油主幹道兩側,牡丹栀子開得正盛,偶爾被強風吹落一片,雲辭伸出手,花瓣緩緩落入掌心。
不用刻意深嗅,就能聞到撲鼻香氣,連帶空氣都跟着淨化不少。
栀子樹下走過,身上也似乎沾滿了濃郁芳香。
雲辭捏着花瓣走出北門,邁巴赫s480算好時間了一樣抵達門外。
他等車停穩,正準備去拉車門,車門卻先他一步推開。
雲辭縮了下手放下,車內人長腿一跨下車,熟練地去接他肩上的背包。
靠近之後,明顯深吸了口氣,“小少爺身上好香啊。”
焉岐嗓音偏厚重沙啞,此刻又刻意壓輕音量,瞬間如同電流奔入雲辭耳中。
雲辭不禁抖了一下,舉起手裏的栀子花瓣,“學校主幹道兩側種滿了牡丹栀子,近兩個月是花期,有時甚至會持續到七、八月。”
“……原來如此。”
潔白如玉的花瓣夾在兩指間,指尖修剪齊整渾圓,指腹一層薄薄的淡粉,焉岐看了兩眼,側身抵住車門框頂。
雲辭收起花瓣,彎腰上車,這時,手機忽然響起。
是琴行的電話。
半月前送過去的小提琴,已經修好了。
雲辭溫聲挂斷電話,叫張叔在這裏等一等,取完琴就過來。
焉岐作為保镖,往車裏放下書包兩步趕過去,之前聽趙磊說過小少爺會拉小提琴,倒不知他的琴竟需要送到這裏來修。
這一片,可沒人有他秦叔修琴手藝高。
跟着人穿過人行道來到路對面,經過江大北門公交站,再橫過非機動車道至怡和苑小區外。
焉岐有意無意靠近,濃香的栀子味淡了不少,只剩一點餘味從小少爺領間傳來。
他想起小梅說過,小少爺聞不慣複雜的香味,也從不噴香水,傭人都是每晚新鮮采摘園子裏的花朵,插進花瓶再送到衣帽間熏衣裳。
真真是講究到了極點。
這麽想着,栀子花瓣忽地遞到眼前,焉岐從他那截細膩的後頸收回視線,眨眨眼。
“給你吧。”雲辭又往他跟前一伸。
剎那間,某處的花兒也跟着開了,焉岐笑彎了眼接過去。
“我就知道你想要,不過一片花瓣,想要給你就是,別去路邊折,不道德。”
焉岐咧到一半的嘴角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敢情他以為自己想要的是他手裏的栀子花。
“我沒……”
“外面等着,我進去拿完就出來。”雲辭撂下一句,左轉幾步上臺階,拉開玻璃門。
焉岐正要擡腳,猛地發覺四周極為熟悉,緩緩擡頭看向店名招牌——“心逸琴行”。
竟是方姨和秦叔叔的店!
玻璃門上懸挂的風鈴叮叮當當響,方心怡從櫃臺後探出頭,看到雲辭眼睛蹭亮,趕緊擦擦手,用一次性紙杯接了半杯水迎上前。
笑着說:“我這電話剛挂你就到了。”
雲辭接過紙杯說了聲謝謝,“正好剛下課。”
“你等會兒啊,我這就去裏頭叫老秦。”方心怡叫人坐會兒,扭頭扯着嗓子開始喊,直喊到裏間的小工作室,才将不修邊幅的秦俊逸給叫出來。
秦俊逸擦了擦眼角,像是幾宿沒睡好,看到待客區沙發上的少年,恍然想起剛跟心怡說的事。
趕緊回工作室拎來琴包,簡單跟雲辭道了句“你好”,放下包,再戴上白手套拉開拉鏈,小心取出那把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
繃斷的琴弦已經接上,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區別,為了找與之相同的材料,秦俊逸也算是費了一番功夫。
雲辭簡單看過一眼道聲多謝,随即将琴塞進琴包就要拉上。
“你不試試麽?”秦俊逸發出靈魂拷問,問完就發現自己唐突了。
少年确實是這把琴的持有者,秦俊逸之後還去特地查了,也知道他就是傳說中,雲家現任繼承人。
但這頭銜并不足以證明,這位雲少爺就一定會拉小提琴啊。
秦俊逸當即改口,“不試也沒關系。”
反正他的手藝擺在這兒,有任何問題再來找他就是。
雲辭覺得他說得有理,稍稍思忖,從包裏取出琴弓,起身将小提琴架在肩窩,脖頸微偏抵住琴身,即興演奏了一段聖桑動物狂歡節中的《天鵝》。
琴聲一起,就将人帶入到寬廣平靜的湖面上。
湖水碧波蕩漾,脖頸修長挺拔的白天鵝,正舒展着它優美潔白的翅膀,美麗又高貴,可望而不可求。
雲辭僅演奏了一小段,拉動琴弦那一瞬,他就知道老板将琴弦修地很好。
放下小提琴和琴弓收進琴包,拉上拉鏈,對意猶未盡的二人再次道謝。
方心怡很快回神,擺手笑說應該的。
帶他到櫃臺結清餘款,又将人送出店外,歡迎他下次有其他需要再來,眸光往外一瞥,看到了焉岐。
這小子什麽時候來的?
提着口氣就要開口,焉岐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間,沖她眨眼。
方心怡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正想再開口,身旁漂亮的小公子,再次朝她道了聲謝,轉身下臺階,徑直走到焉岐身邊,順手将琴包遞過去。
焉岐也是自然接過,之後像是根本不認識她這個姨姨,跟在人身後走了。
什麽情況?方心怡呆愣許久,敏銳發現焉岐總是小心護着人走在路外側,瞬間嗅到了點貓膩,表情一時間變得耐人尋味。
小岐這是……換了身份在追人家!
“老秦!看我發現了什麽。”方心怡興奮地回到店裏。
開門送小少爺上車後,焉岐擡頭往對面琴行看了眼,沒再看到方姨,狠松口氣上車,背後早已濕透。
好在方姨是個聰明的,沒有當場暴露他的身份,不然,三個月試用期就得提前結束了。
他的攻略計劃也将泡湯。
想到這種結果,焉岐心氣頓時浮躁不安,只能将頭轉向車窗外慢慢緩解。
一路無話回到雲家。
下午,雲辭沒再讓焉岐跟着去醫院,瞧出他自回來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特放了他半天假。
兩點左右,跟楊醫生去瑞慈。
醫院門口已擺滿白色花圈,大廳屏幕上也發出了訃告。
楊醫生沉默了一路,走進大廳,看到笑容淺淺,眉眼微彎的灰色頭像,眼角忍不住紅了一塊,為了不被人發現,連忙垂下腦袋。
雲辭就在他身邊,立刻發現了他的異常,等電梯下來期間,輕聲道:“楊叔,我這裏要一會兒時間,您要不,就在樓下等等吧。”
楊醫生擡起頭,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電梯抵達一層後,目送人上去。
就在梯門即将關閉之際,喉嚨裏磨出一句哽咽的“謝謝”。
雲辭做完檢查,多待了近一個小時才下樓,楊醫生似乎哭過一場,眼角更紅了,情緒卻要比剛開始穩定許多。
回程路上,甚至主動說了,他跟那位李醫生的一些往事。
大都是兩個都很忙的人,湊巧忙過一陣聚到一起,邊吐槽醫院夥食邊說着近日的排班安排,抱怨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說完就又各自忙開,有時連着四五臺手術,脫下手術服,人都虛脫地瘦了一大圈,轉角遇上同時愣住,接着又指向對方狠狠嘲笑。
張叔偶爾接兩句,雲辭則安安靜靜聽着。
楊叔語氣輕松,背後蘊含的心酸卻非常人能及,更別說遇上醫鬧這種事。
他默默想着,在心裏嘆了口氣閉上眼。
大概從沒跟別人說起過這些,楊醫生今天話多到張叔上身,柔緩的語調萦繞耳邊,雲辭竟就在他的回憶中睡着了。
直到車開進雲家車庫,橘色的陽光頃刻被遮擋地嚴嚴實實,雲辭才從睡夢中醒來。
下了車,楊醫生依舊拉着張叔暢聊,雲辭徑直回主院,沒等走到,就又看見焉岐和小梅。
最近怎麽總是撞見這兩人?
“哎呀,不過幾包泡腳粉,不用這麽客氣。”小梅紅着臉推拒焉岐遞過來的紙袋子。
焉岐一臉嚴肅地搖頭,“禮尚往來,總不能白接你的東西。”頓了頓将話說明,“下次就不要再送東西了,我怕喜歡的人看見後誤會。”
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小梅慢慢瞪大眼,情緒卻比收到回禮更加激動,“你有喜歡的人!啊,少爺回來了。”
小梅率先注意到雲辭,後退半步問候一句。
雲辭點點頭,誰也沒看直接上樓,耳後還能聽到小梅在追問焉岐是誰。
“是不是宅子裏的人啊?”
焉岐目送人上樓,望向樓上點頭,小梅捂着嘴更興奮了,腦子裏已經把能想到的,全都拉出來溜了一遍。
“廚房幫傭的王嫣?負責喂魚的小雅?專門照顧糖糖的夏夏……”
焉岐沒有回她,在想小少爺回來時的臉色不太好,是聽到了他剛剛的話導致?
“該不會是磊哥吧!”這一邊,小梅忽然腦洞大開,聲音不自覺地放大。
她承認,趙磊對這位接替自己工作的新人挺好的,但他有對象了啊。
焉岐驚愕看她,眉頭不自覺皺起。
這姑娘想法是真大膽。
他趕緊搖頭撇清,将一紙袋泡腳粉和一包盒裝糖果給過去,轉身離開。
小梅抱着紙袋原地嘀咕:“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不成還能是少爺。”
嘭!
話剛說完,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
沒走遠的焉岐,不小心絆倒凸起的矮階,以一種狼狽姿态趴在地上。
細碎噠噠聲靠近,糖糖高興地遠處跑過來,吐着小舌頭跟擡起頭的人平視。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