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二十四:冬獵在即
第24章 章二十四:冬獵在即
“我燊郦之民最重尊卑,方才是我之過,還望陛下贖罪。”多爾轉身,同樣恭敬地對着颢砀皇帝行了一禮,只是看的,卻為邢遮盡。
颢砀皇帝仿若一頭被人牽着鼻子的牛,如今被他這話整的徹底下不來臺,胸脯劇烈起伏,看邢遮盡的眼神幾乎要僞裝不住了。
多爾口中的“尊卑”究竟是誰為尊?
這些年裏,“傀儡皇帝”的心結一觸迸發,在外臣虛與委蛇的語調中,被安以重重一擊。
屆時,邢遮盡已走上前,對多爾發問:“不知貴國預備的合約是何樣貌?”
多爾聞言轉首,濃密的眉微微挑起,高昂起頭。
“百年合約。”他粗狂的聲音響徹大殿。
“往後百年,大塍年年進貢燊郦黃金千兩,白銀萬兩,金絲綢緞百匹,駿馬千騎……剩餘的牛角、鹿皮、茶葉等,我便不一一下列。”多爾一伸手,将一份清單垂直放下。
那清單長達數米,字字均為珍寶金銀,黑色的字體上萦繞着累累紅光。
“荒唐!”座下,江涿率先憤懑,沒有忍住,低聲罵了出來。
傅奪在下一刻按住了他的手腕,若有若無地擋在了他的面前,好在衆賓客的目光都被多爾吸引,沒有關注到他的殿前無禮。
颢砀皇帝在看完他攤開清單的動作後,冷汗就已經遍布了全身,低下頭,連看邢遮盡都不敢看。
“使臣大人,在說笑麽?”那一邊,邢遮盡輕佻的桃花眼裏閃過一縷陰鸷,絲絲冷氣從他的周身散發而出。
這清單裏字字泣血,每個縫隙裏都擠滿了荒誕,美其名曰“合約”,實際不過是場單方面的強制掠奪。
多爾面對周遭生起的怒火,絲毫沒有畏懼,反倒笑笑:“諸公莫要着急,鄙臣還沒有說完呢……我燊郦以強者為尊,這些年裏,與大塍時常武藝切磋,自知此條約不盡人意,便也想到一個調試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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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犀利的目光偏移,從邢遮盡的身上,慢慢移到了旁邊的宋庭譽。
淩厲的鳳目透過發絲,與他毒蛇樣的眼睛對視。
“來一場兩國間的比試,誰贏了,就獲得條約的優定權……”多爾一笑:“冬日已至,不若就辦一場冬獵罷,諸位意下如何?”
“哐當!”臺下忽然一聲巨響,水果珍馐推翻在地,咕嚕嚕滾到了殿中央。
衆人的目光均被這噪聲吸引過去,就見那剛從沙場回來的護國将軍臉色慘白,身軀無意識地顫抖,失手便将座前的矮桌推得一晃。
空氣不由僵持幾分,賓客們心照不宣,視線若有若無地移到了邢遮盡的身上。
八年前那場冬獵裏,宋家的小将軍發生的意外,早年入官場的人都多少了解一些,如今在京都中,想要與燊郦将兵并駕齊驅的能人,宋庭譽必然首屈一指,然而對方偏生挑選了一個“冬獵”的契機,要奪冠的難度不言而喻。
邢遮盡側眼,餘光瞥見宋庭譽緊縮的瞳孔,目光晦暗幾分:“裕王妃殿前失禮,還請陛下責罰。”
他移步,在颢砀皇帝出聲之前擋在了宋庭譽的前方。
颢砀皇帝剛想要發洩的怒火被堵了個正着,臉色通紅,又因着邢遮盡冷厲的眼神,慢吞吞地咽下了責怪。
“……無事。”
多爾把殿上情景盡收眼底,眸光裏閃過一絲狡黠,仿佛對這場比賽,已經胸有成竹了。
只是下一刻,邢遮盡就率先應了聲:“好。”
他稍稍怔愣,沒有想到對方一字不駁,就這麽答應了,轉頭對上邢遮盡寒涼的目光,慣以無懼的身姿不由彎了彎。
“……裕王殿下爽快!”他擡起手,敬了一杯酒。
邢遮盡薄然一笑,遙遙與他對酌。
原定的冬獵早了一個月,代表燊郦和大塍兩支隊伍的對決,在五日後會一觸即發。
商妥完畢,多爾很快将那短暫的疑慮抛之腦後,也不知是喝歡了還是怎樣,在颢砀皇帝的發綠的臉下,對着邢遮盡一次又一次地敬酒。
至于剛開始舉止異樣的宋家将軍,則一直白臉低頭,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最後一舞畢,晚宴宣告結束,多爾率先出了席,臨走之際,意味深長地看了邢遮盡一眼。
賓客陸陸續續地告退,幾息,殿中就僅剩裕王夫妻和天子。
“你先去外頭等我片刻,我須臾後便過來。”邢遮盡微微彎腰。
宋庭譽眼神帶着少許的破碎,聞言擡頭和他對視,右眼中下的那顆黑痣,在慘白皮膚映襯中,顯得格外明晰。
外頭恭敬上來一人,是竹升的面孔,他半是拉扯得碰上了宋庭譽的手臂,帶人離了殿中。
周遭繁複聲靜,一時之間,堂前空曠,邢遮盡圈圍的冷氣陡然直逼,把颢砀皇帝駭得哆嗦,掩在袖下的手不斷顫抖。
“皇,叔……”他吞吐開口。
“陛下不日前,一道加急婚旨,讓尚在邊疆的護國将軍停戰,後手便是這封求和信麽?”邢遮盡冷聲打斷,面色陰鸷地不像話。
颢砀皇帝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如此生氣了。
“不……朕也沒有想到,那逆賊竟會得寸進尺啊!”颢砀皇帝下了高臺,湊上前要去抓邢遮盡的手,“皇叔,朕再也不會自作主張了,您在宴上答應的如此爽快,必是有致勝法子,是不是?”
邢遮盡背過手,躲過他的觸碰。
“沒有。”
颢砀皇帝心一懸,詫異地望着他。
邢遮盡深深地回視,那雙多情的桃花眼裏此刻只餘冷戾。
颢砀皇帝要站不住了。
“太後死前,曾将陛下托付給臣,臣對您,必會忠心不二,陛下……您還年輕,莫要再自作主張了。”終于,邢遮盡微微垂下眼皮,聲音淡了一些。
颢砀皇帝心裏在想什麽,他一清二楚,有些話卻是多說無益,邢遮盡向來多做少言,今晚遇事不息,他也有些疲憊了。
裕王殿下一作揖,轉身便退出大殿,獨留颢砀皇帝一人挺立在中央,久久沒有動作。
晚來天欲雪,冬已悄然至。
風陣陣吹拂,涼意生寒。
左耳的耳墜随風晃動,邢遮盡出了殿後,徑直走向宮門,卻沒有在門口見到要尋找的身影。
眉間微微蹙起,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響,他順着聲音轉頭,就見竹升在門邊的角落上,手指指了一個方向。
方向的盡頭,宋庭譽躲在被陰影覆蓋的角落裏,蜷縮無聲,低迷如同黑淵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