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唠一輩子
第44章 唠一輩子
一夜風平浪靜。
清晨時,帳篷外有些吵鬧。
詹子延睡得淺,聽見聲就醒了,迷迷瞪瞪地從暖烘烘的睡袋裏爬出來,戴上眼鏡,拉開了一半帳篷的拉鏈,探出頭張望——原來是看日出的露營者們聚集起來了。
這會兒太陽剛躍出海平線,天邊從玫瑰紫漸漸過渡至碧靛色,接着幻化成耀金,在海面上灑下一片明滟滟的光,似閃爍的鯉魚鱗片,晃得人睜不開眼。
目睹了日出全過程的人群在海邊興奮地歡呼,雖然有些擾民,但也算情有可原。
詹子延坐在帳篷口,眼睛眯成縫兒地觀賞這美景,陽光照在眼皮上,倦怠得又開始打盹兒。
這時,肩膀忽然一沉,另只手扒開了帳篷,問:“看什麽呢?”
駱恺南也醒了,聲音慵懶而沙啞,帶着略微的氣音。
詹子延撓了撓發癢的耳朵,說:“看日出。”
“看夠了嗎?”
“啊?嗯……”确實看半天了。
“那就回來陪我睡。”駱恺南手一撈,又将他塞回了睡袋,随手拉上帳篷拉鏈,重新摟住了他,“冷死了,別走。”
“可是天已經亮了……唔。”
駱恺南捂住了他的嘴,居然就着這姿勢繼續補覺了,不過沒有像昨夜那樣完全貼着他,稍稍分開了些距離。
詹子延嘴巴說不得,身體動不得,只能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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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睡了八個小時,還要睡。太陽都出來了,還覺得冷……看來駱恺南只是力氣大,身子其實挺虛的?
過了十來分鐘,看日出的人群逐漸散去,露營地安靜了不少,詹子延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了會兒回籠覺,直到高旭來喊他們吃早飯。
昨晚的燒烤爐沒收起來,早上用來烤面包和雞蛋糕,濃郁的面粉香氣把沒醒的都勾醒了。
吃完早餐,需要把烤爐和餐具還回去,孟修主動承擔了此項任務,并喊上了駱恺南。
駱恺南二話沒說,跟他一塊兒去了。
走出一段路後,孟修果然有話要說:“你和子延,睡過了嗎?”
駱恺南丢來一個“關你屁事”的眼神。
“你別這麽仇視我,我就是問問,等你什麽時候膩了,我來接手。”
駱恺南嗤道:“你不介意?”
“介意什麽?你睡過他嗎?當然不,這圈子裏有幾個沒前任啊,他之前也有吧?你不也沒介意嗎。”
駱恺南想起了沈皓,交往七年,不知便宜了那畜生多少回,登時臉色發黑,語氣也沉了:“不用等了,沒你接手的機會。”
孟修詫異:“你是認真的?”
駱恺南反問:“你是玩玩兒的?”
“也不能說是玩兒……但往後的事,誰說得準呢,就算現在愛得死去活來,或許哪天就形同陌路了。所以享受當下就好,我是尼采的忠實粉絲。”
“我不是任何人的粉絲,我只聽從自己的想法。”
“但你自己也沒想好吧?”孟修的微笑中藏着一絲嘲諷,“如果你心意堅定,子延現在應該是很幸福的狀态,可據我觀察,他好像還是很孤單。動作快點哦,弟弟,不然我可就搶走他咯。”
駱恺南在指定地點放下了烤爐,面無表情道:“自信過頭了,叔叔。”
“……”孟修跟着他進了衛生間,洗掉手上的灰,順便放水,邊拉褲鏈邊說,“年輕人,光有氣勢沒用,論經驗、論技術、論情趣,你還差得……”
話音突然斷了。
駱恺南無視他往自己下方猛瞅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放完水,塞回去,拉上褲鏈。在經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很同情你,天生的比不過,只能比這些後天的。”
孟修臉色漲紅,半晌後才反應過來:“你小子……手還沒洗呢,別往我衣服上擦啊!”
露營的天幕和椅子只租了一天,到中午就還回去了,一行人找了家海鮮店吃午飯,位子臨窗,能看見海灘上的游客和不遠處的燈塔。
吃完飯,本該驅車回去了,駱恺南卻提出,要去燈塔上逛逛。
他年紀最小,又是校長的兒子,提的要求也不過分,衆人便由着他去了。
誰知駱恺南把詹子延一塊兒拉走了。
高旭剔着牙罵罵咧咧:“他離了小詹不能活還是怎麽地?去哪兒都拉上小詹,昨天還要和小詹一起睡,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兒了。”
邱雯:“說明他倆關系好啊,你不是擔心他欺負詹老師嗎?我覺得他挺喜歡詹老師的啊。”
高旭:“當着我們的面兒肯定不會明目張膽地欺負,誰知道昨晚有沒有欺負。”
“你得了吧,詹老師今早去還帳篷的時候我瞧見了,兩人睡的還是一個睡袋呢,你和我都分睡袋,我倒要問問你什麽意思?合着我們夫妻倆感情還沒人家師生好是吧?”
高旭自身難保,沒工夫去管詹子延了,連忙解釋:“我去租的時候就看到單人的啊!哪兒能想到還有雙人的……”
“那人家怎麽租到的?說明你就是沒人家用心。”
“這什麽話,我太冤了吧!”
燈塔建在水域附近的高臺上,圓筒形,六七十米高,內部的旋轉樓梯是金屬的,踩上去锵锵作響。
此時游客不多,來爬燈塔的人更少,只有他們兩個。
詹子延爬到三分之二處就喘得不行了,不得不出聲叫住健步如飛的駱恺南:“走慢點兒。”
駱恺南回頭:“累了?”
“還、還行,放心,我能陪你走到頂上去。”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詹子延又努力連登了幾節樓梯,缺乏鍛煉的雙腿軟得微微發顫。
駱恺南走下來,扶住他:“我是陪你來的,我無所謂。”
“啊?诶,等等……”詹子延身體忽然一輕,仿佛逃離了地吸引力,幾乎是腳點着地往上飛。
駱恺南的胳膊夾着他的腰,就像夾着一個人形包裹,不僅步伐穩健,居然毫無停頓:“看你吃飯的時候一直盯着這個燈塔,就帶你來了。”
詹子延愣了會兒神,就被帶到了頂上。
其實建築本身沒什麽值得看的,就一扇圓形的窗戶,剛好夠兩個人探出頭。
外邊的風景很美。
白沙與浮雲之間夾着蔚藍的海,鷗鳴與船笛之間夾着沙沙的風,呼與吸之間夾着濕而鹹的氣味……
可他的全部感官中,只有駱恺南了。
很想化作此刻的海風,把自己嚴絲合縫地貼上駱恺南的身體輪廓,親密無間地擁抱對方。
但實際上,他只能說一聲:“謝謝你。”
駱恺南扶正了他歪斜的眼鏡,問:“為什麽想來這兒?”
“可能因為從來沒見過吧。”詹子延的發絲在風中飛揚,神色恬靜,“我時常覺得自己像一艘尋不到燈塔的船,漂泊在漆黑的海上,無處停靠。希望今日到此地一游,能給我帶來好運。”
駱恺南低笑:“大哲學家,你還信這些?”
詹子延:“我只是一個教書的凡夫俗子,就算是真正的大哲學家,在生活中也未必多麽高尚智慧。”
“舉幾個例子?”
“你想聽?”
“嗯。”
駱恺南居然主動求教,詹教授自然求之不得,立刻侃侃而談:“比如尼采,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按理說思想境界應該很高吧,可他依然會相信江湖騙子的治病偏方……”
“等等。”駱恺南打斷,“你也是尼采的粉絲?”
詹子延:“不算是,任何哲學家的理論都不是完美的,怎麽了?難道你是?”
駱恺南:“不是就好,接着說吧。”
“嗯,還有盧梭,他被後世評為偉大的教育家,可實際上,他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教育,全送去了孤兒院,大部分都死了……”
詹教授聊起這些,完全專業對口,一唠就剎不住。
駱恺南撐着下巴,安靜地聽着,難得沒有失去耐心。
因為詹子延不是那種絮絮聒聒、旁若無人的類型,一旦注意到他的視線轉移了,就會立刻停下,問:“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就講到這兒吧。”
好像很擔心他會不耐煩。
反而讓他心疼。
“沒有,我想聽,繼續說。”
甚至隐隐覺得,就這樣一直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