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22
死亡的瞬間,記憶如走馬觀花。
一道白光自眼前閃過,路西菲爾看見了自己是多娜泰拉時,與迪亞波羅的第一次見面。
他至今都還記得,那時的迪亞波羅穿着性感的露腰短毛衣,頗為狼狽地坐在地上,卻溫柔地慶幸自己沒坐到青蛙。
于是“她”像是觸電一般,小鹿亂撞,主動上去跟他搭話。
“你喜歡青蛙嗎?”少年被“她”吓了一跳,擡起頭來看“她”,臉上挂着驚訝。
“她”其實有些忐忑。因為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都靈,來到這麽遠的地方。
少年沒有立刻說話,“她”便接着道:“我也喜歡。但是我不喜歡蟲子,還讨厭身上有異味的男人。”眼前的少年就沒有異味。他身上有種“她”說不出,但很喜歡的香味。
“我讨厭一切不美好的東西。”“她”說。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一個陌生人說這麽多話。路西菲爾現在回想,大概是少年對青蛙告別,柔聲細語對青蛙說話的模樣太過美好,讓“她”心動了。
——“她”喜歡美好的東西。
“你是本地人嗎?”
少年傻傻地盯着“她”看,聽她說話。愣了一會才猛然回神,“啊,是啊。”
他骨碌碌爬起來,像個愣頭青詢問道,“對了,天氣很熱,要不要喝點飲料?”
“這個嘛,我想想~”
少年大概是沒發現,自己緊張到喉結上下滾動,直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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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真可愛啊。“她”心想,于是伸出手,“多娜泰拉·烏納,我的名字。飲料是你請客吧?”
“好。”他又咽了口唾沫,抓住“她”的手,“索裏多·納索。我叫索裏多·納索。”
那是他們故事的開始。
……
“我們在一起吧,多娜。”粉發少年從耳尖紅到後脖頸,好像下一秒就要冒煙了。他激動地抓住“她”的雙手,“我愛你。”
——我也愛你。
路西菲爾隔着記憶,望着他的臉失了神。記憶與現實重疊,迪亞波羅的手壓在他的眼睛上,他眼前一片黑暗。
怪不得他會對多比歐一見鐘情,甚至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原來多比歐與這個時候青澀的迪亞波羅最相像。
——他和“她”一樣,都喜歡美好的東西。
路西菲爾無聲回應着記憶中迪亞波羅對“她”的告白,“好。”
“她”輕笑着主動吻上去,“那就讓我們相愛吧。”
他們忘情地接吻,水乳交融,抵足而眠。只有他擁有過“她”,知道“她”的全部。
——後來的路西菲爾在徹底成為男人之前,從不讓情.人看見自己的身體,也從不讓他們觸摸自己。
……
“等我回來。”他笑着安慰道,“多娜,我會馬上回來的。等我好嗎?”
“好。”
路西菲爾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逐漸退去。迪亞波羅呼出的熱氣打在他唇上,無比滾燙。他無聲地重複呢喃,陷入無盡的黑暗。
這是他們故事的結束。
*
1999年,意大利撒丁島。
荒涼的墓園裏,守墓的高齡老人顫顫巍巍地提着油燈經過一塊墓碑,上面沒有刻任何字,是一塊無名碑。
涼風卷過枯枝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遠方教堂的大鐘時針指向午夜四點,随後铛的一聲響起。
幾只烏鴉撲棱棱落在墓碑上,用赤紅的瞳孔不轉睛盯着老人看,發出不祥的叫喊。
“滾開!”
老人背後發涼,低罵幾聲,揮手驅趕,快速走過。不料,無名墓碑的土地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快速地翻着泥土伸出,抓住了他的小腿。
這觸感冰涼,但他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那是一只枯瘦的手。可低頭看去,卻又什麽也看不到。
“我的上帝啊!”
老人內心大駭,手一抖,油燈落地,砸中那個看不見的邪門之物,竟迅速燃起大火。刺眼的火光映照在老人黑色的眼眸中。
那幾只烏鴉被驚起,飛到不遠處的枯樹枝上一瞬不移地注視着此處。
火焰勾勒出半截正要爬出泥土的人形物體。
“啊!”
老人尖叫一聲,腥臭的黃色液體打濕了老人的□□。他踹了幾腳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松開。
他頭也不回,連滾帶爬地逃跑。他沒看見那截人形物體在爬出泥土後,痛苦地翻滾,生生滅掉自己身上的火焰。同樣,老人也聽不見那凄厲的哀嚎。
“該死的家夥,我都說了我是人,讓他幫忙把我挖出來……還瞎尖叫,居然拿油燈砸我。”
老人無法看見的男人此時正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靠坐在那塊立着的無名之碑,思索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個從泥土裏爬出來,還被老人砸了一身燈火的家夥,是路西菲爾。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人埋在泥土裏,他只記得他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家夥打得瀕臨死亡,然後打電話讓普奇來收屍,最後卻等來了迪亞波羅致命一擊。
等等,那他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怎麽會……
路西菲爾摸摸本該有心髒跳動的胸口,那裏有一個大洞。
原來他還真是一只鬼。怪不得那老頭會直接被他吓尿了。
路西菲爾動動手指,他四周的墓碑被掀翻,泥土窸窸窣窣地爬出了東西。他撐着頭,翹起嘴角,“原來我的替身還有這本事。”
死後居然成了透明的活死人。
“那接下來該幹什麽呢……什麽,你說要找去迪亞波羅?……不不多娜,我可不想再見到那個人渣……什麽啊,他抛棄了你,你怎麽還傻乎乎地相信他是愛你的呢……不,絕對不去找他……”路西菲爾叨叨絮絮的,像是在與什麽人交談。
“喊哥哥也沒用,迪亞波羅就是個人渣,艹.我還殺我,這種腳踏兩條船的負心漢……什麽叫『他沒腳踏兩條船,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他也只是愛上了同一個人』?!別逗了,他可不愛我!”路西菲爾煩躁地揪着自己的頭發,但他沒否認,迪亞波羅愛着『她』。
“你非得要去找他不可嗎?……你想去看女兒,這個理由很充分,但是……”
“喂,多娜,什麽叫我不關心特裏休啊?我們懷她懷了兩年……大概是因為只有作為女性的時候肚子裏的孩子才會繼續生長吧……”
“不過作為男性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懷孕了,我說為什麽那兩年自己打架的時候總會小腹抽痛……是是,還真是難為她還能好好地待在我們肚子裏沒有流産了……生她的時候你把我推了出來。明明特裏休是我生的!所以我怎麽可能……”路西菲爾不悅地撇嘴,“行,我去,行了吧。”
*
被穿過胸口的時候,雷歐·阿帕基沒有立刻死亡,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他望着湛藍色的天空,在想什麽?
——該死的,總不能讓大家白走一趟啊。
好在,老板對他下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于是雷歐·阿帕基在死亡的瞬間用盡最後的替身能量,把老板的模樣印在了石碑上。
還未松口氣,只聽咔嚓一聲,印着老板模樣的石碑碎成了粉末。
雷歐·阿帕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匪夷所思的畫面,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淡。
他死了。
他不知道,敵人正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樣,順手幫他合上了眼睛。
“多娜你……”路西菲爾不停自言自語,“你已經把石頭毀掉了,怎麽還想上去補一刀啊……這個男人威脅到迪亞波羅了?怎麽,你覺得他和他的同伴會是組織的叛徒?啧啧,那你對他可真深情啊,那又怎樣,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說什麽屁話,這是你多娜泰拉的想法,才不是我的主意……”
“我不是你。”路西菲爾斬釘截鐵,“所以我不愛迪亞波羅。愛他的從來都是你,『多娜泰拉』。”
他一邊否認自己的行為,一邊離開這裏,“我可完全不關心迪亞波羅是死是活……啊不對,我希望他死了,這樣他殺我的仇就報了……不可能,他死了就死了,我可不會把他變得跟我們一樣,你還想把他綁在我們身邊嗎……我才不要……”
身後,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上演着路西菲爾毫不關心的生死離別。
他與穿着斑馬條紋皮褲的少年插肩而過,還沒走出兩步,頓了頓,有些迷惘,“噢,特裏休……?”他回頭,“她怎麽也在這裏……那個金發的小子居然是喬魯諾……”
*
喬魯諾·喬斯達站在雷歐·阿帕基的屍首前,許久沒有下一步。
納蘭迦站在他身後探頭,“怎麽了嘛喬魯諾,你還沒好嗎?”
話落,喬魯諾收回手,眼簾下垂。
“阿帕基他死了……”
“說什麽啊,喬魯諾,這怎麽可能?別開玩笑了,快治好阿帕基吧!”
白發的男人躺在血泊裏,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安詳地閉着雙眼。
“瞬間死亡……阿帕基是在敵人下手的瞬間……”喬魯諾一字一頓分析着。
抱着烏龜的米斯達突然大叫起來,“喂喂,特裏休,現在外面很危險,你別出來啊!”
“媽媽……我的媽媽!我感受到她了……”路西菲爾露出詫異的神色,拉開了距離。
特裏休喃喃,“那種奇妙的感覺……消失了啊。”
“什麽?”米斯達沒明白這個十五歲小姑娘在喊什麽。布加拉提呵斥道,“不可以出來!特裏休,我們還不知道殺死阿帕基的敵人在哪裏!”
他們都不知道特裏休在激動什麽,唯獨喬魯諾淡淡的兩句話讓她冷靜下來。
“特裏休。我告訴過你,路西菲爾先生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喬魯諾起身從米斯達手中接過烏龜,“他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特裏休陷入沉默,也沒有再吵着要出來了。
不遠處的路西菲爾摸上自己光潔的下巴,歪頭,“她為什麽會跟在這群人身邊?她不是應該跟在母親身邊嗎……啊,你說的對,我們死了十年,都不知道這十年發生了什麽。”
路西菲爾動動手指,很想抽煙,“所以你猜,她會跟在背叛他的人身邊,是因為什麽呢?喬魯諾那小子也在,我可不打算殺他。”
“所以我們是不是應該查一查發生了什麽,再決定該幫誰?即使你不相信,我還是肯定他總有一天會對特裏休下手。”
“畢竟特裏休能感受到血脈的聯系。”
“走吧,我們去找找迪亞波羅……你別想吻他多娜。我會狠狠打他一拳。”他轉身離去,離他們越來越遠。
這邊的幾人毫不知情路西菲爾的出現與離開。布加拉提聲音沙啞地說道,“事不宜遲,這裏太危險了,我們走吧。”
“那我們要把阿帕基丢在這麽嗎,布加拉提,我不要啊!”納蘭迦奔潰地哭喊着。
喬魯諾深深注視着阿帕基的屍體,半跪下來。“『黃金體驗』……嗯?這是?”
阿帕基的手中死死攥着一塊碎石。喬魯諾将它變成了一只瓢蟲,眼見着它飛向被人故意破壞的石碑上。
“『黃金體驗』!”石碑的碎片變成昆蟲,彙聚在一起,恢複了它原本的形狀。
石碑上,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
*
路西菲爾在撒丁島沒找到迪亞波羅,郁悶地走進一家酒吧,仗着旁人看不見自己,光明正大地喝酒。
電視機播報着羅馬的新聞,鬥獸場附近的區域突然出現不明原因的大面積傷亡情況。
路西菲爾放下手中的伏特加,托着下巴又開始了他的獨角戲:“嗯……看樣子這是替身使者搞出來的。迪亞波羅居然在羅馬……”
“多娜你很着急嗎,你覺得他們能殺死他?”
“所以誰贏都無所謂了吧,反正這是你女兒和丈夫的戰鬥,跟我沒什麽關系……”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言自語。
索亞,那個在醫院被他殺死的叛徒因為缺乏常識,誤會了一點。
路西菲爾不是一體雙魂。
他是人格分裂,解離症的病症之一。現在解離症治愈,路西菲爾便擁有了『多娜泰拉』的記憶,那些……與迪亞波羅纏綿悱恻的戀愛記憶。
路西菲爾竭力撇開與『多娜泰拉』的關系,否認他就是多娜泰拉,否定他們就是同一個靈魂。
好像這樣就能逃避他愛迪亞波羅的事實。
*
他趕到羅馬的時候,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路西菲爾沒看見迪亞波羅。特裏休和她的南意同伴還在臺伯河畔尋找。
特裏休說她能感覺到迪亞波羅還活着。
可喬魯諾卻說:“不,已經沒有必要去找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路西菲爾走近三人,想聽得更真切一點,不料,金黃色的替身竟直直地看向了他。
然而替身的本體卻沒有任何反應——喬魯諾看不見他。
那只替身問道:“你想攻擊我嗎?”
“是你們勝利了啊。”路西菲爾沒有動,“……那他在哪?就算是死了,也應該有屍體在這附近吧。”
“我不知道。”替身說。
喬魯諾的聲音随之響起,“我自己也沒有看清楚『鎮魂曲』的能力,但我不知道為什麽打從心底确信着,那家夥已經哪裏都到達不了了。”
“尤其是『真實』,他是絕對到達不了的。”
“即便是名為『死亡』的真實,他也到達不了。”
“『永不終結便是終結』。”
路西菲爾靜靜地聽着,他望着平靜的河面,河面沒有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又想抽煙了。
“什麽意思?”路西菲爾看着那只替身,一字一頓詢問道。
替身說:“他會重複死亡,不斷輪回。”
“那我可以讓他到達『真實』嗎?我的替身能力,能把屍體變成透明的活死人。就像我現在這副模樣。”
替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該是毫無情緒的眼眸此時帶着困惑。
“你可以試試——如果你找得到他的話。”
路西菲爾又望向臺伯河,河面上沒有他,也沒有迪亞波羅。
他該去找他嗎?
路西菲爾這麽問着自己。
……
女兒與她的同伴劫後餘生的打鬧,路西菲爾遠遠地跟在她身後,跟了一路。
“特裏休自由了。我好像一直沒參與過她的成長。真是個只負責生不負責養的人渣。”他不停地自言自語道,“我跟迪亞波羅一樣,是個人渣。”
他虛空摸摸喬魯諾金色的頭發,“這小子,長大了呢。以前那麽小一團,現在居然成為組織的BOSS了……”
喬魯諾居然打敗了迪亞波羅。算不算是替他報仇了呢?
路西菲爾想到這,便沒有再跟上去了。他說:“多娜,我還是想去找他怎麽辦?”
多娜泰拉愛他。
而路西菲爾就是多娜泰拉。
“我答應過要等他。”路西菲爾說,“既然等不到,那我就自己去找他。找到他,我要先打他一頓。”
路西菲爾孤獨的身影漸行漸遠。喬魯諾突然回頭看向路西菲爾離開的方向,什麽也沒看見。
“喂,喬魯諾。”米斯達大聲嚷嚷着,“你磨磨蹭蹭的幹什麽呢?”
喬魯諾收回視線,“沒什麽。”
*
“你在尋找什麽,先生?”
“唔,你在問我嗎?”黑發高大的男人雙腳離地,卻依然保持着生前的習慣,一步步結實踩在半空中,“我在尋找一個一直在循環死亡的家夥。”
“我不知道明天他又一個人孤獨地死在哪裏。但是,我想我不能停下,我得找到他。”
“他讓我給他生了個女兒。雖然後面那個人渣要殺我們的女兒……但是……”男人朝不能回頭小巷裏徘徊的小姑娘爽朗笑道,“我還是覺得,他怎麽也得對我負責才行啊。”
“那……祝你好運吧。”
“嗯,謝謝你。”
男人不知疲倦,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當他又一次來到撒丁島,停在他們故事開始的地方。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朝着什麽驚恐地大喊大叫着,“你不要靠近我啊!!!”
路西菲爾朝聲音源頭看去,突然捂着驟然濕潤的眼笑起來,“你這混球,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