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殷越站在雲臺山主峰上,望着山下雲霧缭繞的風景,怔怔出神。雪白的外袍被山風吹的随風飄蕩,鴉羽般的青絲拂過如玉容顏,好一派衣帶當風、俊逸潇灑的仙人風範。
身具單一水靈根,殷越八歲入門,十二年煉氣,二十歲鑄就道基,從此容顏不老,又在五十歲前結成金丹之際,被掌門淩雲道尊收為親傳弟子,成為師門所有弟子的大師兄。更被太上長老賜下千年靈髓,一舉晉升結丹中期。
在同輩弟子中,殷越不論資質還是刻苦程度都是萬中無一的,因此,雖驟然榮登高位,豔羨欽佩者有之,嫉恨不服者卻少之又少。
正是春風得意之際,殷越卻沒有多少高興的心情,只因師門規矩:門下弟子一旦到了結丹中期,就要獨自下山歷練,且百年內無要事不得返回門派。
殷越自小就在劍侍山長大,雖然下山次數不少,卻從沒有離開這麽長時間的經歷,內心委實有些不舍和忐忑。
“傻小子,想什麽呢?”突如其來的一個暴栗,瞬間打斷了殷越的思路。他摸着頭回頭看去,果然看見自家為老不尊的師尊,正吹胡子瞪眼地看過來。
“師尊,您打我幹嘛呀!”見徒弟臉上流露出不滿,老頭兒氣哼哼地發難道:“幹什麽?不就是出個遠門嗎?身為首席弟子,作什麽小兒女态?沒得丢了為師的臉面!”
殷越:“……”
師尊,您當衆把我當小孩揍,被人看見了,就不怕我丢了掌門大弟子的臉面嗎?
好在大半年的朝夕相處已經讓殷越摸清了師尊的脾氣,立刻裝乖陪笑道:“師尊,弟子只是舍不得您老人家,這才有些失态。請師尊恕罪!”
三兩下把老頭哄得心花怒放,殷越也不多耽擱,辭別師門長輩和一衆同門後,便率先祭起飛劍離開了門派。其他同樣出門歷練的弟子也紛紛祭起飛行法器跟着離開。
看着天空中道道靈氣流光,淩雲道尊嚴肅了表情,臉上泛起一絲緬懷和傷痛:多年以前,那個人也是意氣風發地離開師門,也是一身白衣,幹淨的讓人心疼,如今卻滿身泥淖的在塵世間浮沉。也不知……
想到這裏,淩雲道尊回到洞府,取出一枚傳訊玉符,點亮上面的法陣,耐心等待。不久後,裏面傳出一個生硬的聲音:“淩雲前輩,許久不見了!”
淩雲道尊嘆了口氣,心中一痛,不由得傷感道:“如今只有你我兩個人,你還是不肯叫我師尊嗎?”
對方沉默了一陣,語氣刻板道:“戚某一介魔修,不敢枉自攀附,前輩于在下有大恩,有事可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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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道尊整理了一下思路,猶豫着說道:“是這樣,最近我收了個徒弟,半月前剛晉升結丹中期修為……”
他把殷越的情況仔細地說了一遍,由于有些緊張,顯得有些啰嗦和詞不達意,不過對方并沒有打斷他的長篇大論,一直在安靜的聽。
也許是因為對面表現得很平靜,淩雲說到後面也坦然了,不經意的加了一句:“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單水靈根,性子和當年的你也差不多,如今他已下山歷練——你身為師兄,有些事可多提點一二……”
“哈……哈哈哈…”不知道哪一句戳到了對方的痛點,對面的氣息突然變得危險而暴躁,急促的喘息一陣後,對方咬着牙冷笑道:“要我暗中提點他?呵,不知人心險惡,輕信于人,死了也是活該!”
傳訊玉符瞬間暗了下來。
淩雲道尊一介化神修士,驟然被晚輩甩了好大一個沒臉,也只是搖頭苦笑,似乎已經習慣了對方陰晴不定的脾氣。只是內心哀嘆:這小子的別扭性子,也不知是學了誰?
另一邊,戚情一把捏碎了傳訊玉符,渾身上下都是暴虐的氣息。他一身黑衣,氣質陰郁,俊美的臉上表情痛苦而掙紮。
師尊,你為何要收他為徒,又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你難道不知,我如今已是……
殷越對于自家師尊暗地裏的謀劃一無所知,來到最近的凡人市集,他便和同門師兄弟們分道揚镳了。
其他人都走了,殷越卻不忙着走,只是對自己施了個易容法術,就如同凡人一般在街道上閑逛。
看見熟悉的招牌,殷越擡腳走進去,門口的小二立刻熱情地迎上來。
“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
“一間上房。”
伸手抛出一小塊銀錠,殷越目不斜視,人已經熟門熟路地往二樓走去。
小二接過銀錠,繼續殷勤地引着人往裏走,心裏卻暗自撇嘴:這人氣度不凡,乍一看還當是附近山上的仙長,沒想到出手這麽窮酸,八成是個凡人公子哥。
這處凡人城鎮毗鄰修仙大派,往來多有低階修士入住。雖多是煉氣三四層的修為,到底沾了個仙字,“遇仙樓”這名字倒也名副其實。
這些底層修士雖修為不濟,出手卻往往十分大方,即使與人起了争執,破壞力比凡人界的武林人士也高不到哪去,因此深受店家歡迎。
說曹操曹操到,引路的小二一眼瞥見剛進門的身影,立刻就待不住了,又不好丢下殷越不管,正自焦躁。殷越溫和一笑:“你去忙吧,房號告訴我,我自己過去就行。”
小二如蒙大赦,暗道慚愧,簡單交代幾句,匆匆告了罪便急忙迎了過去,臉上堆起十二分的熱情:“這位仙長莅臨小店,真是讓小店蓬荜生輝!快裏面請!”
殷越回頭看了看,不由啞然失笑:你道小二為何一眼就看出對方是位修士?那人長得五大三粗,腳下卻踩着一朵七彩祥雲,離地不過一尺有餘,好懸這客棧的大門夠高,才沒讓他遭遇撞到頭的尴尬。
對方為了彰顯自己“仙人”的身份,也是夠拼了。
這人腳下的七彩祥雲,是一種名為“小乘風訣”的低階法術,離地至高不過丈許,看着威風,用來趕路還不如騾馬跑得快。
殷越雖能理解,心裏卻是不贊同的——作風過于高調,怎麽看都是招禍之舉。
殷越并不想多事,奈何對方偏要鬧幺蛾子。小二為他引路時,見他駕着祥雲慢悠悠在後面飄,忍不住好言勸道:“這位仙長,既已進了門,還請收了神通吧,小的好帶您快些去上房歇息!”
一聽這話,這人立刻惱了,厲聲呵斥道:“你這凡人好不曉事!本仙長的千金之軀豈能沾凡間的濁氣,若是因此壞了本仙長的修行,你有幾個腦袋賠我!”
不能沾凡間濁氣,那就別住凡人的客棧啊!小二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卻是唯唯諾諾,再不多勸。
好容易進了房間,這人又開始胡攪蠻纏。隔着一條走廊,殷越都聽見小二為難的聲音:“這位仙長,附近快半個月沒下雨了,無根水小店實在是沒有啊,何況還要今日的!還有蓮心雪……這這這,如今才開春,況且蓮花開了也沒處找雪去……”
話音未落,房間裏傳出幾聲瓷器落地的脆響。
殷越心裏一動,忍住了沒出門,分出一點神識監視裏面的情況——這人不過煉氣二層,修為有限,且這遇仙樓多少和修真界沾點邊,想來不會過多為難這小二。
果然,很快房裏又傳出說話聲:“沒眼力見的東西!就會說些沒用的惹本仙長生氣!本仙長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仙長饒命!仙長饒命!”
“滾!”
小二連滾帶爬的去了,心裏直道晦氣:半點好處還沒撈着呢,命先吓去了半條,這樣想想,還不如剛才那位白衣公子呢!好歹人家長得俊俏人還客氣。
正想着,房裏又是一聲吼:“回來!”
小二暗自叫苦,只得屁颠屁颠的跑回去,對壯漢修士擠出個笑臉:“仙長還有什麽吩咐?”
這人摸了摸下巴,桀骜道:“我且問你,你這樓裏的客人,可有模樣周正的凡人?”
“這……”聽了這話,小二瞬間想到了殷越,雖然斂去了大半的風華,殷越易容後的模樣仍然出衆。
壯漢修士雖脾氣暴躁,五感卻敏銳,見他神色,立刻明白過來:“看來是有了!”
“沒有沒有!區區凡人,不過紅塵濁物,哪能比得上仙長您的脫塵出俗…”小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連否認,可惜卻晚了。
客棧的房間被一間間踢開,遇仙樓的掌櫃聽到動靜趕來制止,好話說盡也沒能阻止暴行,當女子的尖叫傳來時,殷越起身走出房門。
“不知好歹的東西,本仙長願意點化你是你的福氣!”壯漢修士正捉住一女子準備施暴,冷不丁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來,他低頭一看,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殷越收回劍氣,冷冷地看着對方,一身浩瀚的法力波動只露出冰山一角,就足以震懾得對方汗出如漿、站立不能。
他早已感應到此人身上有一件築基期法器,方才一劍只使出了一成的功力,堪堪擊碎了法器的防護,未傷他分毫,目的便在于震懾和警告。
壯漢修士手忙腳亂的收起碎成兩半的玉佩,又從儲物袋中取出數個防禦法器激發。
看着薄薄的幾層防護罩,壯漢修士欲哭無淚,他毫不懷疑只要對方想殺他,這些法器甚至不能保護他一個呼吸的時間。
被殷越盯得冷汗直流,壯漢修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碩大的腦門逮着地板哐哐哐一陣狠怼,恨不得磕出個窟窿好讓他鑽進去。
“這位前輩,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豬油蒙了心!看在小的還沒幹成啥壞事的份上,您就把小的當個屁放了吧!”
聽見這人粗俗的話,從小在仙門長大的小仙男殷越眉頭一皺,下意識捂鼻。
壯漢修士瞥見這一幕,立刻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噼裏啪啦賞了自己十七八個大嘴巴,鬼哭狼嚎的連連告罪:“都是小的不會說話!沖撞了前輩!這張破嘴咋就不會說點中聽的話呢!該打該打!”
小二和掌櫃的以及一衆客人呆滞的站在旁邊,看着眼前的玄幻場景,對比此人方才的嚣張跋扈,這一秒畫風突變得簡直不敢認了。
小二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原來這位好看的公子居然是這麽厲害的大修士,真仙就在眼前,居然被自己怠慢至此!想到這,他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來一下——我要這雙眼有何用!
殷越全不理會這鬧劇般的場景,只盯着壯漢修士上下打量,眼中泛起一片晶瑩的藍,這是在用冰魄神光觀察此人的氣場。
世間有煞氣、戾氣、陰氣、怨氣、生氣……生氣是世間生靈共有的,反映生命力的旺盛程度,煞氣、怨氣多由作惡殺生産生,陰氣常由接觸鬼物沾染,也有是做了虧心事被冤魂纏身的。
這些氣介于有形與無形之間,并不為人所見,只有神魂強大或修煉特殊瞳術的人才能看見。
殷越身為單水靈根,天生便可修煉冰魄神光這一神通法術,修成後可看穿人身上纏繞的各種氣,辨人之善惡忠奸。雖然只對修為低于自己的人有用。
方才壯漢修士進門時,殷越就隐隐感覺到有些違和。這人這般愛擺修士的架子,既有幸踏入仙門,怎麽會不收幾個凡人随從,反而不帶跟班,事事親自出馬,沒得掉價。
讓人驚訝的是,壯漢修士身上居然沒有絲毫的煞氣、陰氣和怨氣,只有一層淡淡的戾氣浮于表面,說明此人從未殺人或傷人,本性也并不暴戾苛刻,辱罵羞辱小二不過是有意做的姿态,甚至還對受害者心存歉意。
想到這,殷越心中有了計較,徑直逼問道:“你是何人?是誰派你來的?”
壯漢修士一驚,立刻明白自家老底被揭,老老實實的交代道:“前輩慧眼如炬,晚輩确實是受人指使過來鬧事的,目的便是為了試探前輩……”
原來此人名叫張大虎,原本是個商人,前不久得了一位仙人灌頂,有了煉氣二層的修為,不過此人資質太差,又錯過了最佳修煉期,這輩子注定只能在煉氣期打轉。
那修士領他入門,又賜下幾件法器,便交代他到這處市集守株待兔。專程到殷越面前演一場戲。就連那個被輕薄的女子,也是二兩銀子雇來的風塵女子,扮成良家配合演戲的。
“你怎知他要找的人是我?”殷越覺得事情大有蹊跷:他來遇仙樓不過臨時起意,若也像師兄弟們一樣直接離開,這人的一番手腳不就全白費了?
以張大虎的這點微末道行,難道還能趕上金丹期修士的腳程,到下個落腳點再布個局?況且以此人煉氣期的修為,又如何看得破殷越的僞裝?
然而張大虎随後拿出的一顆水靈珠,卻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