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貳

拾貳

自離開隴山後,大抵是那次隔水對望時,陳香扇正面地回答安撫了越然那顆困惑的心。二人一路來走走停停,再沒發生過任何糾纏。

當局者迷惘,旁觀的神傷。

原,他要的不過是一句:不逃。

天地無垠,大漠的風裹挾着蒼茫的沙,如利刃般割噬着行路人的臉頰。陳香扇與越然沿着隴右道抵達敦煌郡,已是半月後的事了。

此前的半月內,赤金送來消息,言秦百家拿下長安後并未着手登基事宜,而是派軍下了山南道收剿餘孽。然這偏遠的隴右道,長威暫時分身乏術,并未在計劃之內。

陳香扇與越然便有的是時間。

可他們要尋找的盡處,并不是敦煌,而是百餘裏外的陽關。

那是成宏軍駐紮的邊疆,是太滄最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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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香扇駕着逐月踏過黃沙,身後來時的印跡被無情埋葬。帷帽下,她的眼眸漸漸迷茫。陳香扇一伸手,炙熱的驕陽,便立刻吻上了她。

前也漫漫,後也茫茫。

或許是單調的景色看得太久,陳香扇仿若覺得心智将被吞去。可當聽見身旁越然驟然一聲急呼:“在那——”她便立刻振作,無畏地向前奔去。

到了轅門外勒馬停下,戍士望着營外的陳香扇與越然,威嚴詢道:“來者何人,何故至此——”

“長安來信,我為尋……”

陳香扇舉目時天地翻覆,她終抗不過大漠帶給她的熱烈,話未說完便墜下高馬,跌入了滾滾黃沙。朦胧間,陳香扇的雙目開了又合,直到越然那張明烈的臉出現後,與太陽的光圈一同灼傷了她。

“小扇,醒醒。醒醒,小扇。”

“來人,快來人——”

陳香扇合了眼,越然萬般慌忙地抱起她,戍士們亦匆忙奔走下了瞭望塔。

可她卻再沒應答。

琥珀詞,你只許一壇葡萄酒可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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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們真的來自長安嗎?也不知長安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陳香扇再醒時,這句話在她耳中盤旋。

她迷蒙着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此刻置身營帳,身遭空蕩。陳香扇下意識念了聲:“越然……”可她有氣無力地呼喚,微弱的就像大漠裏的一粒沙。

得不到回應的陳香扇用盡全身力氣,從床上翻落。

她要到外面去尋他。

營帳外,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但願吧,希望長安一切都好。将軍不是将那人……”

“越然在哪——”陳香扇掀開簾帳,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回答。

“越然?”負責看護她的戍士,聽見動靜轉過身來,“你說那人嗎?他被将軍叫去主帳了,娘子你先在這等……”

“唉!娘子——你去哪?”

戍士話音未落,陳香扇闖出營帳,全力朝着主帳的方向奔跑。

她竟在害怕。

她害怕越然被無端牽扯,她害怕浩蕩天地只餘她一人茍活。以至于,忘了方寸。

可陳香扇能跑多遠?

她的奔跑在戍士們看來不過徒勞,他們不費吹灰便将她攔下,“将軍未曾召見,還請娘子回到營帳去,別叫我們為難。”

陳香扇聞言冷靜下來。

她立在天光烈烈裏,張開發白嘴唇,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不讓你們為難,我只問…你們将軍叫越然是去做什麽?”

戍士們相視一眼,沉默着搖了頭。

陳香扇望着咫尺之隔的主帳無奈轉了身,也便是轉身的瞬間,一聲闊別九百餘個日夜的:“小扇。”挽住了她前行的腳步。

越然立在帳外,訝然于自己的這聲呼喚。

無人時念她,可當此刻在陳香扇面前又喚出了那聲舊時的稱謂,他竟有些尴尬。陳香扇無言沉下眼中憂慮,一遍遍沉淪在他們的夙夢之間,紋絲未動。

越然望她背影冷澹,剛想改言,便被掀帳而來的人打斷:“嘿,娘子醒了。”

戍士們紛紛抱拳相問了聲:“将軍。”

那人開口聲如洪鐘,陳香扇如夢初醒般轉身看去,只見他穿着自己曾在長安那晚見過的明光铠。凜凜威風,披風肅烈,好一個立事的兒郎。

瞧見他,陳香扇仿若覺得太滄猶在。

越然見狀咽去想說的話,朝陳香扇提醒:“這位是明威将軍馮繼常。”

陳香扇聞言轉而颔首回了句:“蓬萊陳香扇,見過馮将軍。多謝将軍挂懷。”

“陳娘子客氣。大漠燥熱,中暍之症常有,娘子切要注意。”馮繼常同陳香扇簡單寒暄,擡眼又看向越然,“時候不早,行路不便。你們就先留在這兒過夜,待到明日日出,再啓程去敦煌吧。”

“敦煌?”聽着馮繼常的話,陳香扇心中有太多不解。

可越然卻不給她一分一厘追問的機會,“多謝将軍,無事我們便回帳了。”

“去吧。”馮繼常潇灑地将手一揮,轉過了身。哪知,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将軍,這二人随身攜帶之物皆已檢查妥當,并無異常。是否歸還——”

馮繼常聞訊掀開簾帳留下一句:“還了。”便消失在了帳前。

這邊陳香扇轉身接過那禀報之人手中自己的行囊,惶然向着營帳疾步行去。越然回眸望她難得展露出的慌忙,蹙了蹙眉,也并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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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帳下,越然看着陳香扇從行囊中掏出一幅畫軸在榻上鋪開,他靠近後瞧見畫中花鳥相映生輝,卻不知這張花鳥繪下藏着的到底是什麽……

他開了口:“這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

陳香扇垂眸望着這張被花鳥繪完好附着的星象圖松了口氣,幸她那時早有準備,不若一切都前功盡廢,“故人畫作,我代為保管罷了。”

“故人?我竟不知先生還有故人。”越然話裏話外帶着不甘,陳香扇并未理會他這莫名的醋意,轉頭清點罷書信詢問道:“越宗主方才與馮将軍說了些什麽?這去敦煌又是何故?”

“難道這收信之人,不在此地?”

陳香扇說話間抽出琥珀詞的那封家書,望着上頭收信處落款轉了身。

哪知,剛好撞上了身後正身直立的越然。陳香扇同他撞了滿懷,越然負手望去沒去回答她的問話,“方才先生出帳,是去尋我嗎?”

“是。”陳香扇泰然看着眼前人,越然卻不肯為她讓出去路,“先生,難不成是擔心在下?”

“越宗主價值千金,自然挂懷。”

陳香扇這句看似直言不諱的回答,偏将她的心事袒露。越然側開身去,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轉瞬又消失不見,他望着被風吹起的簾帳輕聲道:“若堪千金,也不枉。”

“什麽?”陳香扇将書信塞進行囊,轉頭疑問起。

越然不再答了。

他只說:“先生方才問我,何故去敦煌?”

“你為那人所尋的樊周,三年前就被調去敦煌郡做了廪吏。以及,我同馮将軍說了長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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