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

拾叁

一個時辰前。

戍士們從越然懷中接過陳香扇,并褪下了他的長刀,扣押了他們的行囊。

“你去禀報将軍且将人押走,你速去請軍醫給這位娘子看病,快——”轅門外,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慌亂的只有越然,“你們要将人帶去哪?”

發號施令的人回身豎起手中長矛,同他講道:“既然到了陽關,到了這兒,就請選擇信任成宏軍。我們會為這位娘子診治,煩請你按照我們的規矩辦事。”

戍士毅然直立,越然在他铿锵的話裏漸漸放下芥蒂,擡手應了聲:“有勞。”

“放心。”

戍士動身離去,越然也被随之帶走。

而後,馮繼常第一次見到越然是在主帳外的空地上,他提戟看着眼前這個身形修長的兒郎,眯了眯眼問道:“你是從長安來的?膽子不小,敢找到這兒——說吧,來做什麽?”

越然回想起陳香扇曾提及過的樊周,開口回道:“我們自長安送封家書給一個叫樊周的人。”

“他是這成宏軍的甲士。”

“樊周?”馮繼常若有所思,可成宏軍在陽關上下千餘人,他怎麽會一一記得。還好他身旁的偏将出言提醒了聲:“将軍,樊周就是那個啊!”

“哪個啊?”馮繼常皺了皺眉,沒想起來。偏将急得跺腳,“就是那個!那個,滴滴答滴答~”

瞧着偏将如此生動的形容,馮繼常恍然大悟,脫口而出一聲:“小喇叭!”

“唉,對喽——”偏将拍手叫好,馮繼常卻又疑惑道:“可我怎麽記得他三年前就被敦煌太守府要走了呢?去做了個什麽廪吏?他奶奶的,季貴則那個老東西,竟敢拿都護府壓我。”

偏将不語,只附和着點了點頭。

馮繼常狠狠将長戟插進越然面前的土地,垂眸望向了他的眼睛,“這你們算是來錯地方了,那小子有可能早就飛出大漠喽,他啊——可不是個甘願留在這兒的主。”

“你們去敦煌也只能碰碰運氣。”

這一戟狠絕利落,若是尋常人早就被恫吓失魂,越然卻不為所動。

馮繼常笑着拔出長戟,輕念了聲:“不簡單。”

“多謝将軍指點,”越然抱了拳,馮繼常随手将長戟撇給偏将,“行了,場面話少說,跟本将進帳。本将有事要問你。”

話音落去,馮繼常轉了身,偏将一個眼神遞去,越然身旁站立的戍衛便将他的周身搜遍。九萬裏已被收去,越然此時身上并未利物,偏将見狀揚了揚下巴:“進去吧。”

越然就這麽無言入了帳。

馮繼常坐着擡手棄了汗巾,眼下帳內只他二人。他便單刀直入,“你既從長安來,自然知道太滄如今的境遇。把你所知如數說來,若有虛掩,本将便定你個杖殺的罪過。”

越然擡首望着帳下這個安如磐石的将軍,并未急着回答。良久,他莫名反問了句:“将軍,真的想好知道一切了嗎?”

“此話何意?”馮繼常不解其意。

越然卻在來之前就已調查了如今的隴右道與現在的成宏軍,只是這其中的故事,有着太多感慨。

他想了想還是從頭說起為好……

“自長威與太滄交戰伊始,天下動蕩,以天山分立的安西與北庭就漸漸脫離了太滄的管制,各自為政。而成宏軍地處要塞,從贏和初年便直隸于長安,又怎甘淪為他人的附屬?只是沒想到久而久之,你們竟也跟長安斷了聯系。”

“将軍孤身奮戰這麽多年,不單要抵禦外敵,還要在安西與北庭之間周旋。或許是尚存有一絲希望,才讓将軍能在如此無援的情況下撐了這麽久,可實際上,成宏軍恐怕早已是強弩之末了。”

“所以,在下才鬥膽問将軍,您真的想好知道一切了嗎?”

越然泰然将實情吐露,他将選擇權重新交由馮繼常之手。馮繼常卻萬般詫異地從座上起了身,“雖然這些事已不是秘聞,可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目的?你如此冒犯就不怕本将讓你走不出這大漠——”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越然從不會以身犯險,更不會讓陳香扇與自己一起冒險。只瞧越然垂眸說道:“在下的目的,便是替人送信。只是偶然聽聞成宏軍的故事,萬般感慨罷了。”

“不知馮将軍,是否還記得忠義侯?”

大漠的枯燥,早将馮繼常的記憶風幹,猛然聽聞故人名姓竟會讓他有種不真實感。但他還是揣着希望,下意識道出一句:“你認得老師?”

“侯爺戎馬一生,此後高居廟堂,卻終是沒負了那忠義二字。”

越然的言語似是隐晦,可馮繼常哪怕再是個粗人,也大抵能品出其中深意。袁争鳴去了,太滄終是如他猜想中的一樣,他們再也收不到來自長安的公牍了。

沉默,是他此刻最激烈的回答。

越然同樣言至于此。

“然後呢?”陳香扇聽着他的複述斜眸而望,越然擡手擺正了榻邊的九萬裏,緩緩說道:“然後?我隐約覺得有人在癡癡尋我,便轉身出了帳。沒成想,就瞧見先生站在外頭。”

陳香扇不去接茬,繼續問出了心中的惑:“所以,他就這麽輕易相信了你?”

越然雙手環臂坐上床榻,轉而侃然正色道:“我給他看了彙林苑的令牌,我們沒有理由對他說謊。且馮繼常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便只差了一句落定的話。”

太滄亡矣,曾經的希望或許能夠成為馮繼常撐下去的力量,那如今的成宏軍,這接下來的路……又該如何去走呢?

陳香扇默默将手壓上行囊,她沒有什麽想再問了。她開始好奇于琥珀詞在尋找的那個人,那個輾轉于大漠,從勇猛甲士淪為一個小小廪吏的樊周。

忽而,外頭傳來幾聲不應景的呼喚。

“六兒,快随我去後頭,将軍今兒不知是遇見了什麽大好事?居然舍得将他寶貝的跟什麽似的幾壇好酒拿出來跟弟兄們分。”

“得嘞,李兄。你說将軍分酒?是不是長安那頭有啥好消息了?”那個叫六兒的人聞言興奮追去,卻只得到了幾聲急切地催促,“不知,不知。快!快!随我來!省得将軍又反悔——”

聲音漸遠,大漠夜來的極慢,外頭酉時的天仍望不見半點深沉。

這時有人掀帳而來,越然随即悄悄握起九萬裏,提防着可能發生的一切。

直到看着那人拱手拜下,他才放松了幾分警覺。只聽來人開了口:“娘子,越宗主。将軍今晚特意準備了接風宴招待二位,煩請二位一個多時辰後到主帳前彙合。”

那人語畢,陳香扇在帳下回身望向越然,越然卻無解地搖了搖頭。

如何不解,也該有個答複。

陳香扇思量片刻,沉聲應了句:“麻煩回禀将軍,我們已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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