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江俏人還沒醒,就先感覺到眼睛一陣酸脹,她費力的睜開眼睛,感覺眼睛像是被膠水糊住了似的,腫的都快睜不開了。
沒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跟前就先傳來一聲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說道:“俏兒,你可算是醒了,我還說要是你再不醒,就讓老陳背你去醫院看看呢,吓死人了都,咋回事兒啊?”
江俏猛地睜開眼,一瞬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視幻聽了。
眼前站着的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名叫劉寶珍,是國營飯店廚子陳萬軍的媳婦兒,人胖乎乎的,長了一張熱情愛管事兒的臉,雖然江俏管她叫寶珍姐,但她卻堅稱江俏跟她閨女差不多,對她很是照顧。
可眼下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江俏的記憶裏,不久之前寶珍姐就已經因病去世了。
彌留之際江俏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完全吃不下東西了,整個人都瘦成了皮包骨,臉上褶子一道多過一道,再也看不出從前那胖乎乎讨喜的樣子了。
看着早就應該消失在她生命裏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江俏頓時怔住了有些回不過神來,劉寶珍卻已經上手在江俏額頭上摸了一下。
“咋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啊,這莫不是發燒了吧?”
她邊說邊扭頭朝外面叫了兩聲:“老陳,老陳,你快來帶俏兒去醫院看看,這咋人醒了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呢?”
陳萬軍本來在外面守着,一聽趕緊往屋裏走。
江俏看着明顯也年輕了不少歲數的陳萬軍,頓時明白了什麽,一把抓住劉寶珍的手,說道:“寶珍姐,有鏡子嗎?”
她一張嘴才發現自己不光眼睛腫了,嗓子也啞了,聲音像是在沙石地裏滾過,又粗又啞難聽的不行。
劉寶珍不知道她要鏡子幹啥,但還是趕緊拉開抽屜從裏面找了個紅色塑料邊框的鏡子遞給她。
“鏡子在這兒呢。”
這鏡子江俏也十分熟悉,它還是江俏跟顧林城結婚的時候置辦的,後來被江俏不小心弄碎了才扔掉的,而現在這鏡子好端端的在江俏手裏,連邊上的紅塑料框看着都是嶄新的。
江俏沒心思繼續研究這個鏡子了,趕緊朝鏡子裏面看了兩眼。
裏面的那個姑娘明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皮膚雖然算不上很白,但卻很光溜,哪怕這會兒眼睛腫着,嘴巴幹的起皮,也能透過這些瑕疵看出來青春靓麗的影子。
是江俏自己二十歲時候的臉。
心裏那個大膽的想法被證實,如果不是做夢的話,江俏覺得自己很可能是重生了。
江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很疼。
不是做夢,她真的重生了。
江俏眼裏猛的亮起了光。
劉寶珍把江俏的這些奇怪的動作看在眼裏,頓時更擔心了。
她一屁股坐到江俏旁邊,拉着江俏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俏兒啊,姐知道團團被接走了你心裏難受,但咱這不是為他好嗎,江城離得也不算太遠,坐火車也就一天時間,你要是想他了,就去看看他,你可別這樣糟踐自己,要是病了可咋整啊。”
團團!
江俏一聽這個名字,整個人都立馬活泛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重生到了什麽時候了。
一九七五年,團團剛被接走的那兩天。
回想自己的一輩子,江俏覺得又短暫又不甘。
她是地地道道的農村人,因緣際會跟城裏人顧林城相親成功,跟他結了婚,托他們一家的福,嫁到了城裏。
那時候江俏年紀小,雖然跟顧林城相親結婚,婚前對他的了解約等于無,但卻對丈夫和婚姻都充滿了向往,滿心歡喜的準備當一個好妻子好兒媳。
她從村裏嫁到城裏,村裏人都說她走了大運,遇上了個好人家,江俏一開始也這麽覺得,但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
顧林城在部隊當兵,新婚後沒多久就返回了部隊,他爸因公殉職,在顧林城小的時候就沒了,于是家裏就剩下江俏和婆婆林清玉。
她婆婆是讀書人,因為顧家家庭背景的關系,就算是最艱難的時候,她也并沒有受到多少波及,反而有一份十分體面的工作。
江俏覺得這個婆婆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讓人自行慚穢的高貴感,讓她心裏既敬且怕。
江俏一直覺得這是因為她自己沒讀多少書的關系,才會對這種讀書人有莫名的敬畏感,但後來時間長了她才發現,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會讓她有這種感覺,會讓她有這種感覺的,只有她婆婆林清玉,因為她根本就不喜歡她,甚至看不上她。
江俏跟顧林城結婚後不久,就懷孕了,她親媽沒得早,懵懵懂懂嫁到顧家,根本沒有多少為人妻為人母的概念,哪怕是懷孕都是快三個月了才後知後覺發現的。
江俏年幼無知,那時候還不知道婆婆不喜歡她,只覺得她們之間的關系不如別家婆媳那麽親熱,懷孕後,她十分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一邊是因為她第一次當媽媽,另一邊是她覺得這個孩子出生後,多少能緩和一點兒她們之間的關系。
畢竟顧林城不在,她幾乎等于是在跟婆婆過日子。
但她兒子團團的出生卻并沒有改變什麽。
很快,婆婆林清玉的工作有了變動,她被調到了江城,走之前大發慈悲的在國營飯店給江俏找了個工作。
那時候團團才兩歲,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江俏不好意思拒絕婆婆的好意,只好帶着團團一起去飯店上班,好在飯店的人都十分照顧江俏,團團又乖巧可愛讨人喜歡,就算是呆在飯店裏,也從不給江俏添麻煩,這才讓江俏慢慢适應過來。
江俏這會兒已經隐約感覺到婆婆不喜歡她了,但她天真人傻,還覺得一切都可以改變。
于是在團團三歲那年,婆婆從江城回來,說要把團團帶到江城去親自教養的時候,江俏雖然滿心不舍,但思慮再三卻沒有拒絕。
當時婆婆破天荒的跟她說了很多話,內容她記不太清了,但其中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明顯,無非是覺得她農村出身沒文化,教不好團團,不如放在她身邊,由她來撫養。
江俏被她說的懷疑自己,也覺得團團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吃了苦,鬼使神差的就答應了。
她那會兒還沒意識到,這将是她一生中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裏,江俏見團團的時間越來越少,婆婆很少會主動帶團團回來,而好不容易等江俏有空,她主動去見她們,婆婆卻又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她。
說她不該去找他,說她的到來只會讓團團心裏難受,說她打擾了團團的學習和生活。
那幾年江俏陷入了一個情緒怪圈,她在婆婆林清玉的指責下,開始不斷地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去打擾團團,她是不是真的不配當個好媽媽。
就這樣,在她不斷地退讓妥協中,改革開放了,國營飯店也因為各種原因關了門,她滿心歡喜的再次坐上了去江城的火車,想着從此以後就能真正跟團團生活在一起了,但她好不容易見到團團的面,迎接她的卻是一個已經長得老高的,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陌生和冷漠的孩子。
團團根本就不認識她,他性格孤僻脾氣古怪,看江俏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甚至連一聲媽都不願意叫她。
而她的婆婆林清玉站在團團面前,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說:“他不想跟你走,我也沒辦法。”
江俏承受不了這個結果,回去就病了,一病就是大半年,等她好過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跟顧林城離婚,可信寄了一封又一封,電話也打過去了好幾次,卻根本聯系不上顧林城的人。
江俏那會兒心思根本不在顧林城身上,想的全都是怎麽把團團要回來,于是聯系不上他,她也就沒再聯系,她離開安城去了北京,趁着改革開放初期百廢待興,獨自一人在外面闖蕩着做起了生意。
她讀的書不多,在外闖蕩的日子自然也吃了不少苦,但她想着只要她自己有錢有本事,就能回去把團團接到自己身邊生活。
這一闖蕩就又是好多年,可那會兒的江俏沒搞明白一件事兒,就是錯過的東西不是她努力就可以挽回的。
她離開的越久,和團團之間的感情就越是分崩離析,早已不是錢能夠彌補的了。
她最後偷偷去江城看團團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長成個大孩子模樣了,江俏就在他身後不遠,可卻完全不敢走上前去跟他說話。
她總想着以後還有機會,可卻沒想到離開婆婆宿舍樓的時候,上面不知道什麽地方卻突然掉下來了一個花盆,在衆人的驚呼聲中,花盆正好砸在了江俏頭上,她甚至都沒感覺到疼,整個人就已經倒了下去。
再睜開眼睛,江俏就發現自己回到了一九七五年,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的時候。
江俏猛地回過神,掀開被子就要起床,被劉寶珍一把按住了。
“俏啊,你可別吓你寶珍姐啊,你這一聲不吭的是要幹啥去啊?”
江俏轉過頭去,抓住了劉寶珍的手,顫抖着說:“寶珍姐,我要把團團要回來。”
當初二十三歲的江俏不知道,現在重活了一世的江俏卻已經全都明白了,她嫁給顧林城是個錯誤,生下團團卻把他交給林清玉就更是個錯誤。
為了讨好婆婆,她低聲下氣了半輩子,可事實上,林清玉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看不起她,就算是她做再多低聲下氣的事情,也改變不了林清玉的态度。
既然上天垂憐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這次她說什麽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是農村出來的怎麽了?她有手有腳有智慧,就算是不嫁給顧林城不靠男人吃飯,她也過得好日子養的了娃。
看不上她的婆婆她不伺候了,有名無實的丈夫她也要踹出門去。
她現在就要把團團要回來,然後跟顧林城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