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雷聲隐隐
這雷聲隐隐
“這一天天的真疼鬧騰。”
江敬舟端着清蒸魚和小炒肉出來的時候,聽見奶奶說了這麽一句,他把魚和肉一塊擱餐桌上,問:“怎麽了?”
奶奶拉開椅子慢慢坐下,說:“不行,我一會兒就去請小胖家長過來,我得好好跟他們說說。”
“小胖又幹了什麽招你生氣了?”江敬舟拿玻璃水壺倒了半杯水遞過去。
“門口我種的那幾盆洋桔梗,剛開出來兩朵花,一轉眼他就給我摘了。”奶奶接過玻璃杯想喝水,忽然想起什麽又放下來說:“還有我剛才放在這兒的一袋白兔糖,我就進廚房洗個菜的功夫,出來就發現讓人給拆了,我猜還是小胖幹的,雖然這糖我本來就是給幾個小娃娃買的……”
“奶奶,”江敬舟忽然打斷她,說:“那袋糖是我拆的。”
“……你拆的?”奶奶愣了會兒,問:“你不是不喜歡吃糖麽?拆了幹什麽?”
“喂兔子。”江敬舟說。
“喂兔子也不是你這個喂法,”雲媽媽說:“拿塊蘿蔔生啃,也不怕硌牙。”
“媽,兔子好像不喜歡啃蘿蔔。”雲傒左手還有一小截的紅蘿蔔,右手拿着筆做數學題,“我主要是提神,怕自己學習太久犯困,嘴巴嚼點東西。”
雲媽媽摸摸她的腦袋,“學習太累就休息一會兒,讓你讀書又不是服刑。”
雲傒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說:“喬枳經常說她媽媽整天催她學習,她恨不得去服刑。”
“胡說,你們就愛開玩笑,”雲媽媽拍拍她,“行了出來吃飯吧。”
“我做完這道題。”
下周末就是期末考時間,這幾天老喬盯得緊,經常從後門閃現,每每都把坐後面的同學給吓出一身冷汗,幾次三番之後終于有同學抗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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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是薛關。
早讀時老喬從他那經過,他立馬就反饋了意見:“老師,每次我解題思路正清晰,忽然你一來,山體崩塌把我思路給堵死了,後面每做一題就堵車每做一題就堵車,你破壞了我的交通秩序。”
老喬擡起巴掌就要抽他,“自己學習不好怪我吓的?還交通秩序,我看你就是個交通意外!好好一條陽關大道都讓你給走歪了。”
他說完還看了後面江敬舟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就走開了。
多數老師都是愛才惜才的,和多數父母望子成龍盼女成鳳一個意思,老喬看着自己的得意門生,雖然無法具體想象他以後的成就,但一想到他未來可期就滿心歡喜。
這就是一個老師對學生的态度。
雲傒知道,即便江敬舟不考競賽,他也能考上個優秀的大學,因為他本來成績就不錯,但老喬似乎不止希望他上個好學府這麽簡單。
不是這樣,那又是什麽?
周五早上,雲傒正在埋頭做英語聽力,忽然一顆白兔糖放到她試卷中間,她默嘆一氣,已經是第三天了,昨天是這樣,前天也是這樣。
一晨一糖。
一天到晚也不吭聲,一來就扔顆糖給她,扔完糖就扣上帽子補眠,誰也不理。這種軟糖在現在的三伏天又不宜久留,她必須吃了才行。
上午最後一節,這個學期最後一節體育課,體育老師讓體育委員帶着大家跑一圈,然後就宣布自由活動了,大家一哄而散。
雲傒擡頭四處找江敬舟的影子,發現他腦袋扣着鴨舌帽,又往主席臺的方向去了,雲傒趕緊追上去,喊了他一聲。
江敬舟回過頭來見是她,這才停下,等着她慢慢走過來。
“我想跟你聊聊。”雲傒過來就說。
“聊什麽?”江敬舟将帽檐往上稍微一頂,露出一雙眼睛看着她。
“糖。”她說。
“嗯?還要的話我這兒還有。”他說着手就往兜摸。
“不是,你別拿了。”雲傒趕緊阻止他,“你每天帶這麽多糖在身上幹什麽?”
“方便你生氣了,随時投喂。”
“……我好像沒說過我喜歡吃這個。”
江敬舟目光十分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說:“那你不早說?”
雲傒張張嘴……早不早說已經不重要了,她想談的并不是這個,她現在只想問:“你總給我送糖幹什麽?”
“賠禮,道歉。”江敬舟說。
“就為了這個?”雲傒問,這麽不容置喙的道歉方式麽?
“不然你想為了哪個?”他反問時,嘴角似乎帶着笑意。
什麽叫,我想為了哪個?
雲傒把垂落臉頰的碎發勾到耳後,她的頭發不算很長,撥到前面來時發尾只夠到胸口的位置,紮起馬尾也是剛剛好垂在後頸的位置。
豔陽下,她的發色偏棕。
“我問你話呢,你聽見沒有?”雲傒看他好像有點走神,“給糖這種事情,是你自己想的還是誰教你的?”因為她總覺得江敬舟不會做這種……細膩活兒。
“小胖教的。”江敬舟敷衍道。
雲傒聽得一頭霧水,“小胖是誰?”
江敬舟說:“我們家隔壁胖大媽的兒子,今年4歲,他說他惹小妞生氣的時候就喂點東西哄着她,晚飯前就能和好。”
雲傒依然一頭霧水,“小妞又是誰?”
江敬舟說:“小胖家養的柯基。”
雲傒:“……”
江敬舟:“我喂了4天。”
雲傒:“我又不是小狗,以後別喂了……不是,別送了。”
江敬舟:“最後還被嫌棄。”
雲傒:“……”
“我知道了,我不生氣了,糖可以收起來了。”雲傒覺得陽光的穿透力太強悍,她只想快點說完快點跑樹蔭裏乘涼。
“真不生氣了,還是被煩得不行氣不起來?”江敬舟問。
“問這個沒有意義,總之就是不生氣了。”雲傒一句話說完,扔下他扭頭就往樹蔭的方向跑了。
喬枳還在和殷媛聊謝桓與的八卦,忽然看見雲傒跑過來,馬上就興致勃勃地追問:“剛才你找江敬舟說什麽?”
雲傒沒想到什麽借口,随便扯了個謊:“聊學習上的事。”
殷媛一臉不信,“學習上的事,留到體育課上來說?這借口很敷衍啊。”
雲傒默了片刻,忽然笑笑:“謝桓與最近有什麽消息麽?”
這兩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一起湊近來争着說。
“一個合格的富家子弟,有教養,有禮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太喜歡了……”殷媛說完就跟馬上要仙游似的,有些飄飄欲起。
“你我之間,天壤之別。”喬枳先是一臉癡迷,繼而一臉落寞。
毒入五髒,病入膏肓。
大抵如此。
下午的幾節課,幾位科任老師差不多也是安排講題,講各種題。
雲傒覺得自己大概是個黑洞,明明該複習地都複習完了,能做的題差不多都刷遍了,但她還是有一種缺了點什麽的感覺,不踏實。
也許這叫沒有底氣,自信力不足。
她陷入這種情緒時,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默,發呆也好,刷題也好,就是沒有交流欲望。
直到放學,她依然和神游一般,一邊游走太虛,一邊收拾東西回家。
雲傒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麽騎着車,在那條往返無數次的路上由始至終安全無虞,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自行車後座被人拽住了,導致她不得不停下來,她往右邊看時,江敬舟正一臉寡淡地俯視着她。
“……”
雲傒前後左右環顧一圈,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到了胡同口,然後又被截留在這裏,她問:“幹什麽?”
江敬舟依然無話,手在兜裏摸了摸,然後把什麽東西遞到她跟前,一顆白兔糖。
雲傒還有些愣神,說:“這是幹嘛?不是說了不要糖麽?”
“那你要什麽?”他問。
“我不要什麽。”她說。
江敬舟撐住他自己的自行車,神情還有些無奈:“那你要怎樣才能不生氣?”
雲傒記得上午的時候已經和他聊過這個話題了,怎麽又繞回來了,還有完沒完了?她十分認真地說:“江敬舟,我不生氣了。”
她那一臉嚴肅,顯得完全沒有說服力,江敬舟把糖再往她那湊了湊,理直氣壯地要求:“那你給我笑一個。”
“什麽?”雲傒心裏咚一下,目光在他沒有溫情的臉上探究了半天……然後把他的手推開,說:“江敬舟,你到底要幹嘛?”
“逗你開心啊我能幹嘛?”
“……”
“之前就知道整天傻樂,這幾天忽然一直繃着個臉,你才要幹嘛?對我意見有那麽大麽?”江敬舟說到最後,眉峰都擰起來了。
這句話有好幾個重點,雲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抓哪個,她猶豫了半天,最後瞎抓一個,“你才整天傻樂,我那是跟同學友好交流。”
江敬舟平靜地問:“跟同學用傻樂的方式友好交流?”
雲傒不想跟他在這裏繼續糾纏,腳踩上腳踏板一蹬——
蹬不動,後座被他拉着。
雲傒望着路面慢慢吸一口氣,然後對着他說:“江敬舟,我要回家。”
江敬舟看了她一會,無奈之間又把手舉到她跟前,“吃糖。”
“江敬舟,”這顆糖讓雲傒覺得,事情又回到了原點,她說:“你道歉和哄女孩子的方式,都只有這一招麽?”
“小胖對付小妞的時候這一招用得挺如意的,誰知道你這裏不通?”江敬舟說。
“我又不是柯基。”雲傒又試着蹬了一下腳踏板,發現還是蹬不動。
江敬舟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雲傒接觸到他的目光,問:“你那是什麽眼神?”
江敬舟沒回答,耐着性子問:“到底要還是不要?”
為了能回家,雲傒把糖拿過來,撥了糖紙,把糖吃進去,然後說:“你以為我吃了你的糖就可以消氣了?你的糖鑲了鑽麽?”
江敬舟剛覺得順心了點,一聽到這話又不行不行的了,“鑲了鑽你咽得下去麽?不卡喉麽?”
雲傒抿着唇沉默了一小會,說:“江敬舟,你做這些真的是想讓我消氣麽?我懷疑你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氣死我。”
江敬舟也沉默了一會,說:“是糖不好吃麽?”
雲傒:“……”
江敬舟最後沒忍住,自己輕輕挑起了嘴角,說:“逗你玩兒呢,回家吧。”
雲傒腳一蹬,果然走得很順利。
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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