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黎蒼第一眼看到嚴戈的照片,就對這個人起了濃烈的興趣與征服欲。
照片是藍底一寸的免冠證件照,看的出來已經有些年頭,但顯然持有者将它保管得很好,照片沒有一絲損壞。主人公看起來十八歲左右的年紀,穿着軍綠色制服,剃着利落的板寸,下巴微微揚起,襯托着他眼神中的幾分不耐煩,像是在告訴全世界他是有多麽桀骜不馴一樣。
在這略顯簡陋的會客廳中,只有兩張兩米長的沙發,兩張沙發之間放着一張木茶幾,茶幾上放着兩個裝着白開水的玻璃杯。而此時,店主黎蒼和他的客人正面對面坐着。
坐在黎蒼對面的男人名叫熊石毅,是一名哨兵。他看黎蒼注視着手中那張照片沉默不語,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頓時就開始打退堂鼓了。
他緊張地伸手在大腿的褲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看起來有幾分欲言又止。他心裏已經開始為自己先前一時的沖動而感到懊悔了。
自己怎麽能對一個這麽珍貴的向導提出這麽無禮的請求?仔細想想,是個正常的向導都不可能會答應這種事情的。幫一個有病的哨兵做精神疏導也就算了,在這個過程中還要做好可能會被攻擊至重傷的準備。更何況,做這件事能夠得到的報償幾乎等于沒有。
每當想到這裏,熊石毅內心就忍不住陷入低沉與傷心之中。
假如今天哨兵和向導的地位待遇還和以前一樣,他就不會因為拿不出足夠豐富的報償付給一位向導而感到自卑,更不會四處求助無門,将主意打到了面前這位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店主身上。
此時他雖然有些後悔,但是卻深知無論如何自己最終還是會開這個口的。畢竟那曾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您肯定會拒絕的,雖然您願意無私為周圍的哨兵們做精神疏導,但是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太為難您了。實在很抱歉,明知道您會感到為難,但我還是冒昧地說出了口,可是我是真的沒辦法了。他救過我的命,如果拿走我的命能夠幫他,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地去赴死。
“可是現在要這樣為難您這樣一位向導,簡直比要了我的命還要讓我難受……對不起,他是和我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戰友,所以我無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緒。現在我說話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請您不要介意,我在這裏給您道歉,真的,對不起……”
“我很想幹脆利落地說一句,我答應了。不過……”黎蒼微微傾身将手上的照片放到茶幾上,同時摘下了金絲邊眼鏡放在玻璃杯旁邊,身體向後靠,修長的大腿随意地搭在另一只腿上,同時雙手交叉放置在大腿上,用溫和的表情注視着面前的哨兵,正要繼續,對面的人便搶先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明白的,明白的,我能夠理解您,也決不會因為您的拒絕而怪您。您是個好向導,真的很感謝您願意聽我唠叨完這些,我這就離開,真的打擾了……”熊石毅起身鞠了深深的一躬,轉身正要走,就聽到身後向導溫和的語調。
“我有說我要拒絕嗎?”
“啊?”熊石毅轉身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頓時局促了起來,“您……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您是要答應?我以為您剛才的話就是拒絕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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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蒼望着對方直白地道:“我對這個哨兵很感興趣,不過畢竟我對他什麽都不了解,就這樣貿然答應的話,未免顯得我不負責任。所以我希望,現在你能夠坐下來喝一口水,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之後我們再慢慢談。”
“唉!好、好、好。”熊石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來就開口請求對方救人,但到現在卻什麽關鍵信息也沒有告訴對方。想到自己在一位向導面前表現出這麽不成熟的一面,頓時感到臉上臊得慌。
他局促地坐回黎蒼對面的沙發上,雙腿并攏,後背挺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每當緊張的時候,他就會不自覺地遵從以前在隊伍中的行動方式,那是刻在他骨血中的東西。
可望着面前這位向導英俊的臉龐,他憋了一會兒,才終于有些結結巴巴地道:“向導先生,您想要了解些什麽?”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黎蒼。請問該如何稱呼您?”
“不不不,不用這麽客氣,我叫熊石毅,黎蒼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就這麽稱呼您?我是從朋友那裏打聽到您的存在才特地來找您的。”
“我當然不介意,熊石毅先生,那現在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黎蒼瞥了一眼茶幾上的一寸照,望着對方道,“你跟我說照片上的這個人吧,他現在是什麽情況?具體是哪裏出了問題?畢竟得知道症狀,我這個向導也才好對症下藥不是?”
熊石毅連連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終于開口說起照片的主人公——嚴戈。
“他叫嚴戈,五歲時就已經覺醒了,很早就已經在接受職業哨兵的訓練,到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服役,是部隊裏面出了名的天才哨兵。可以說在他二十五歲之前的人生,就是順風順水肆意張揚的,從沒有遇到過什麽挫折。”
黎蒼捕捉到對方話中的年齡信息,才想起照片上的人如今肯定已經不是照片上十八歲出頭的年紀了。心裏頓時有幾分微弱失望:“他現在幾歲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有二十七八了,有什麽問題嗎?”熊石毅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生怕自己說錯什麽話會引起黎蒼的不滿。
黎蒼當然不會将心裏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他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只是好奇問問而已。你繼續說。”
比自己還要大上幾歲啊……
“因為他是前線最尖端的人才,所以幾年前針對哨兵和向導的抗議活動并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可是後來,發生了一個意外,他的人生可以說徹底被摧毀了。”說到這裏熊石毅長嘆一聲,眼中滿是痛惜。
黎蒼能夠感知到他身上的情緒,雖然他确實是在為自己昔日的戰友感到哀痛,但同時也夾雜着對如今無法改變的劣勢環境的沮喪。
他能夠感受到面前這個哨兵已經積累不少精神雜質,如果再不及時疏導的話,可能會給這個哨兵日常的生活帶來不小的影響。他想,等會兒談完這件事,他可以給對方推薦來一套精神疏導套餐。
不過現下對他來說最主要的事情還是了解清楚那個哨兵的事情,他追問對方:“到底發生了什麽?”
熊石毅靜默了一會兒,低着頭開口:“出事的人,準确地來說,是嚴戈的向導。您或許知道,以前服役的時候,到了一定的年齡,塔就會給哨兵們分配向導,嚴戈這樣優秀的人,自然早就有了專屬向導。我比他大了近十歲,但在戰場上還被他救過一命,總之他是個很了不起的哨兵。後來他和他的向導建立了精神鏈接,在一起了很久……後來兩年前在一場小規模戰役裏,他的向導不幸中了敵人的流彈……然後……”
黎蒼又抓住了一個關鍵詞彙:專屬向導。
這個詞通常來說還有另一層更加親密的意思——哨兵的戀人。
所以黎蒼在知道對方已經有過專屬向導之後,黎蒼最初的興趣與征服欲已經失去了大半。他臉上露出了職業的禮貌,表示關切地問道:“他的向導後來死了嗎?”
“是的,您或許不知道,在建立精神鏈接之後,鏈接被用死亡這麽慘烈的方式斷開,是多麽可怕的事情。部隊裏有規定,哨兵都會在們在上戰場前簽署一份文件:假如你失去了你的向導,你選擇活着,還是選擇安樂死。
“大多數人寫的都是安樂死,因為失去向導的痛苦等同于撕裂靈魂,幾乎沒人能夠承受。只有極少數寫的是想活着,而嚴戈就是其中之一。他雖然活了下來,但是卻活得很狼狽,幾次治愈也以失敗告終,後來……再也沒有向導願意去治療他。對他來說,失去向導發生得那麽突然,換做誰都無法接受。過度的精神打擊與精神突然斷開造成了一系列嚴重的後遺症……”
說到這裏,熊石毅的表情變得猶豫起來,他又開始小心地觀察起面前向導的表情。他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對面的向導拒絕自己。但是這些東西偏偏是最不能隐瞞一名向導的。
聽到這裏,黎蒼就猜到那名叫嚴戈的哨兵的情況恐怕不是一般的難搞。
他直接道:“沒關系,你說說看。”
“他……幾乎失去了身為正常人類的神智,甚至……在大多數時候是保持着獸化的樣子,我上個月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事情很不妙。他在一天內,變成人類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了。假如等到有一天他徹底變成了野獸,國家就會下令擊斃他。求您,黎蒼先生,求您救救他。我沒有什麽錢,可是以後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報答您!”
說着熊石毅紅着眼睛一下子跪在了黎蒼面前,滿眼哀求地望着面前的人。
黎蒼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原本一直保持和善的表情頓時不悅起來,盡管語調還是剛才那樣,但卻沒有了方才令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熊先生,請你不要這樣,不然我會以為你是在用這種方式要挾我。”
熊石毅一聽他生氣的語調,便立刻無措地從地上起來重新坐回沙發上,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對不起,我只是希望您能多考慮一下而已,真的……很對不起,我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是那麽笨……但是請您相信我,我并沒有要以此來逼迫您的意思……”
黎蒼覺得自己如果不再做點什麽的話,面前的哨兵恐怕會一直這麽語無倫次地道歉下去。于是他開口打斷對方:
“他的情況我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了,我很希望能夠幫助你。但是很抱歉,我覺得以我的能力,恐怕沒有辦法接下這個單子。我并不是故意在推诿,關于我的消息,如果你打聽得足夠詳細的話,你應該知道,我覺醒之後去塔裏只接受過一年的簡單訓練。你剛說過,以前部隊裏派去過很多向導為他治療,但是都失敗了。我并不覺得半路出家的我能夠比那些接受過正式訓練的向導更厲害。所以這單生意我無法接下來,抱歉。”
聽到他的話,熊石毅臉上一點意外的表情也沒有,只是他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垮了,整個人變得無比頹喪起來。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來,一邊擡手用衣袖使勁地去擦臉上的眼淚,一邊道:“我知道的,在來這裏之前我就知道了。您不用感到抱歉,我一點也不怪您,我知道您說的都是真心話。在這之前,我問過好多人,所有人都對我說沒辦法了,放棄他吧,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只是……我做不到這樣。”
“他曾是守衛這個國家的英雄,他拿了多到可以挂滿整個肩膀的勳章,一想到這樣的他就要變成一個因為可能會危害民衆安全而不得不被擊斃的野獸,我……只是覺得,他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黎蒼動搖了,在對方即将要開門離開的時候,他站起身開口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