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南臨市紅松區常年流傳着這麽句順口溜——

赤雲路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

常住這兒的人其實不怎麽需要打聽,因為大夥兒都知道,只有赤雲幫那個染着紅頭發、嚣張跋扈的二幫主時途,才敢頂着“爹”字輩在這片兒橫行。

赤雲幫這名字,乍一聽挺唬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武俠小說裏的江湖幫派。可實際上,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甚至還有點兒可憐的街頭混混組織。

說它可憐并不是因為這幫人幹架比別人弱,而是因為能進赤雲幫的人,其實都挺可憐。

大概十年前,時途剛上初一,他哥時路比他大五歲,但因為學習不好留級了兩年,初中還沒畢業。哥倆從小就沒媽,只有個酒鬼老爸。

老酒鬼白天上班掙錢養活他倆,供他們上學,活像一個好爸爸;可他一下班就喝酒,一喝酒就打他倆,于是又和“好爸爸”完全不沾邊兒了。

那時候時路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小夥子了,個兒高,勁兒也大。老酒鬼知道挑軟柿子捏,不怎麽敢動時路,于是就趁他在學校補課的時候,拿時途撒氣。

有天晚上,時路回家看到時途被老酒鬼用酒瓶子鑿破了腦門兒,滿臉是血地癱在門口,嘴唇慘白,意識模糊,還在喘氣兒都算是醫學奇跡。

時路當時就震怒了,打110讓警察把老酒鬼拷走,自己扛着時途一路跑到南臨市醫院搶救,好歹算是把人救回來了。

那個夜晚,南臨市下了近五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暴雨,整個城市都濕漉漉的。

時途一個人留在醫院吊水,時路則連夜回家打包行李,從老酒鬼外套裏摸走一張銀行卡和兩百塊錢現金,毅然決然領着弟弟離家出走了。

兩個未成年人要在社會上獨立生存,賺錢是最大的難事兒。

當時赤雲路上新開了一家名叫“震撼”的網吧,正在招網管。時路去應聘,光頭老板看完他身份證上的生日,說什麽也沒敢收。

不過這老板也是個善心人,看時路手裏還領着個病怏怏的小拖油瓶,到底沒忍心把這小哥倆掃地出門,于是在網吧裏找了個地兒,讓他們在這躲雨休息。

小哥倆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可心裏哪能不念老板的好兒?他們在家都沒被人這麽照顧過。

沒過幾天,報答老板的機會就來了。

那天是周末,時路替老板跑腿,出門去城北的批發市場采購泡面和零食。他前腳剛走,網吧裏就出事了。

離吧臺挺遠的兩夥人,也不知道是打游戲打出糾紛了,還是原本就有矛盾,總之一言不合打起來了,當場就朝對方掄起了凳子。

時途頂着一張病氣未褪的冷臉,走過去二話沒說,掄起掃帚就往人膝關節後面砸,分分鐘撂倒了好幾個。

老板聽到動靜趕過來,就看到小病秧子掃帚一扔,右手把一個高中生摁趴在地上,左腳踩着另一個黃毛兒的後脖領,惡狠狠對那倆人說:“回去帶話兒給你們兄弟,以後再敢他媽在老子地盤上撒野,老子見一次打你們一次。”

也就是那時,老板突然意識到,這個不起眼的小病秧子可能是個狠角色。

當天下午,時路從批發市場大包小裹地回來,聽老板說起這件事兒也是一臉驚訝。他這才明白,弟弟不是慫包蛋,只是守着原則,不打自己親爹。

當然,時途對此的解釋是:“我打人,但那老東西不是人,他比狗還不如。”

第二天早上,網吧包夜的人陸陸續續離開,老板阿亮趁着店裏人少,把他們兄弟倆叫過來,開了個十分鐘不到的短會。

會議目的其實特別簡單。

總的來說,就是亮哥需要一個非正式的安保組織,在網吧裏幫他擋事兒,幫他平亂。

這事搬不上臺面,也談不上光明正大的招人。這麽一來,安保組織的頭頭到底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亮哥拍着胸脯承諾,絕不會虧待安保組織裏的兄弟們,除了包吃包住,每個月額外發八百塊錢工資,甚至還給每個人配一部手機,方便聯系。

時路一聽有這待遇,立刻自告奮勇:“亮哥,這事兒我行,算我一個。”

時途沒等他說完就直接站起來,橫在時路和老板之間,把哥哥擋在自己身後,扭頭跟他說:“你不行,我來。”

就這樣,時途在他最中二的年紀,創立了紅松區未來十年最強盛的混混組織,并給它取了個特別中二的名字——赤雲幫。

至于創始人為什麽是“二幫主”……

衆小弟只能說:途爹尊重兄長,從來都把路哥捧在第一,雖然路哥屁也不是。

赤雲幫成立之後,時途到學校辦了休學,專心管這一攤事兒。

他花了半年時間招兵買馬,招來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被人欺負過,或者眼下正在被人欺負。

都說窮山惡水多刁民。

紅松區這些年窮慣了,治安不行,什麽爛事兒都有。

不誇張的說,在這座破敗的城市裏,每天都有人被同學霸淩,被混混打劫搶錢,被父母家暴,甚至隔三差五就有人因為受不了這些暴力事件,在學校或者家裏跳樓自殺。

時途看着他們,就好像看到了那個驟雨瓢潑的夜晚,奄奄一息的自己。

所以,他想救他們,能救一個是一個。

如果理性不能戰勝暴力,那就把人拽到赤雲幫來,衆人拾柴火焰高,哪怕小弟們一個個都是菜雞,擰成一股繩,也能以暴制暴。

能進赤雲幫的,都是差點兒被命運玩兒死的可憐人。小弟們拿時途當救命恩人一樣感激着,衷心忠義自然少不了。

混街頭就是這樣,拳頭再硬也沒有聲譽好使。

時途就是紅松區唯一指定的爹,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識。

過去這十年,赤雲幫在時途的管束下一直保持着挺正面的形象,從來不主動惹事,只在發生争端時,出面平事兒。

于是當地警局也對他們另眼相待,黑白兩路,一直相安無事。

這幾年電腦普及了,來網吧上網的人越來越少,于是去年夏天,亮哥把震撼網吧一關,張羅半年,原地開了一家大型加油站。

南臨市的加油站其實有好幾家,但別人家都只賣93號和97號汽油,供小轎車用。只有亮哥新開的這家,能給那些中重型卡車加0號柴油。

“阿亮加油站”的名號很快就傳出去了,方圓多少裏的卡車司機都到這兒加油。亮哥瞧出了商機,于是又租下隔壁的小獨棟,改造成便利店,賣點兒泡面和零食飲料什麽的。

加油站和便利店畢竟不像網吧那麽亂,有一兩個保安看場子就足夠了,也用不着什麽聲勢浩大的安保組織。

赤雲幫沒事可做,時途也不想耽誤兄弟們賺錢。

上個月,時途特意從老黃歷裏查了個吉利的日子,自掏腰包請兄弟們吃了頓飯。

半夜快散場的時候,時途一口氣悶了一瓶啤酒,啞着嗓子跟兄弟們說:“明兒開始,兄弟們就各自謀出路吧。”

給他當了八年副手的萬子,紅着眼睛問:“途哥,你什麽意思?咱們赤雲幫……要散了麽?”

時途低着頭沉默很久,最後把酒瓶子往地上狠狠一摔,跟所有人說:“不散。只要我時途還活着,赤雲幫就在。兄弟們沒事兒好好過日子,有事兒了,随時找哥。”

那天之後,時途就突然清閑起來。

別人都去找工作了,只有時途不找。

他先去理發店,把那一頭紮眼的紅毛兒染回了平平無奇的黑色,然後回到家,騰出時間往前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這青春過得也真是夠操蛋的。

從十二歲創立赤雲幫,到今年二十二歲,整整十年的時間,他不是操心網吧,就是操心兄弟們,現在總算是能喘口氣,好好放松一下。

上個星期,萬子來找時途喝酒,兩瓶二鍋頭下去之後,萬子點着煙跟時途說:“途哥,不是我說,你總這樣可真不行。”

時途:“我哪樣了?”

萬子吐一口煙圈,感慨:“你才二十二歲,怎麽就活得像個退休老大爺似的呢?二十二,多好的年紀啊!按說這個年紀的小夥子正應該那什麽旺盛呢,你怎麽連個戀愛也不談……”

時途嗤笑一聲,說:“我沒那種世俗的欲望。”

萬子那個恨鐵不成鋼啊,氣得又抽了小半包煙。

結果沒想到,才過三天,時途就給萬子打了通電話,開門見山說:“萬子,有個人,你最近幫我留意着點兒。”

萬子舉着電話驚喜交加:“卧槽,哥你鐵樹開花了?哪家姑娘啊,怎麽認識的?快描述描述,兄弟一定幫你把人看住了。”

時途無語,點根煙說:“不是,一個爺們兒。我一會兒照片發你微信上。”

萬子收到照片後,橫豎看了幾眼,然後微信給時途發來這麽句話:“哥,你這口味是不是有點兒……太那啥了?”

時途看到那串省略號就知道萬子又他媽想歪了。

于是,他冷臉打字,順着wifi回怼:“口味你媽,誰看上他誰是狗。你途哥看他不順眼,但還沒想好怎麽玩兒死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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