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座成了風流鬼

本座成了風流鬼

墨倚樓微喘着氣躺在他的寒冰床上,左胸口處插着一把尖刀,錦衾被上緩緩暈開一朵朵紅梅。

一柱香前,他與殷無常紅鸾颠倒,仰視着他那張常年覆冰的臉時才肖想,如此快活,做鬼也風流。

如今倒真成了風流鬼。

他心口疼得微顫,從嘴裏湧出一口殷紅的血,不甘心地死死盯着殷無常那張數年來都陰寒冷峻的臉,到底沒問出個為什麽。

他連一個字都不願給他,以前如此,以後......沒以後了吧......

蒼蘭殿外,一陣喧嚣,墨倚樓斷氣前看着殷無常将他心頭溫熱的血接了灑下,面朝北方,跪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然後他徹底沒氣了。

他的魂魄飄離身體,懸在空中,看到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們哄鬧着湧進來,揚言要将他碎屍萬段,讓他永不超生。

叽叽喳喳,好不心煩。

他們喊得越大聲,沖進他的蒼蘭殿,搶奪他的法寶寶庫的速度越快,反倒氣笑了。只有遠處剿殺魔頭的最大功臣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叩拜完冷冷地起身離開,連看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墨倚樓氣悶,都成了鬼了,還氣得魂魄打飄。他追着殷無常出去,執念一般要搞清楚他為何要殺自己。

墨倚樓自诩沒有對誰付過真心,但也待他不薄。

殷無常直出蒼蘭殿,仰頭看向北方那連綿起伏的雪山。有一個青衣長卦,額點紅印的青年遠遠看到他,神色遲疑地走上前來:

“殷容,他......那魔頭當真死了?”

殷無常混身的死氣,淡淡擡眼看他一眼:“嗯。魔頭已除,師尊他......可以安息了。”

話落,一陣呼天的喊聲。

墨倚樓聽得發蒙。

他們喊他師兄,師尊....殷容....殷無常......

六年,他待在他身邊六年,竟是一場騙局。

他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仙門望族垂天之雲慕成雪的首徒。

化雪紅蓮,北冥仙尊。

是了,原來是因為他。

可笑,一只妖,一只掌管着冥界浮虛靈獄的鴉妖,竟然是北冥仙尊的徒弟。更可笑的是,那只鴉妖竟與他虛與委蛇多年,只會了最後将誅魔刃捅進他的心髒裏。

墨倚樓恨不得仰天癫狂大笑。

想他墨倚樓一生生來可笑,死得也可笑。

他沒當魔尊那會兒,只是一團氣,天地混沌之氣,無父無母,闖天入地。

說書的稱,曾有只石猴子,天地孕育從石頭裏蹦出來,學法學術,通天鬧海,最後戴上金箍,一生束縛。

他聽了直笑蠢。

如他這般,成一界之尊,享無疆自在,想吃就吃,想殺就殺,通天無束,随心所欲,豈不美哉?

何必一身枷鎖,畫地為牢。

蠢,蠢透了。

世人更蠢,說他惡,說他邪,罵他邪魔外道,咒他不得好死。

只因他是魔。

殷無常呢?

更蠢。

提到這家夥墨倚樓就氣不打一處來。

這混賬!竟敢如此算計本座!竟敢在他的身體裏時想着其他人!他怎麽敢....他怎麽能......該死!

該死!

他如此想着,看着底下那殷無常周身的死氣,捧着個經年磨損的舊物,沖天的火氣也無處可洩。

“咣當——”一盞酒杯從他手邊滑落掉地,引墨倚樓着目,他看過去,心驚。

殷無常竟然飲鸠自裁了。

他頹然坐在地上,懷裏還是那副畫,畫中人霁月風光,一點紅蓮在額前,墨倚樓早就看膩了。

他看到殷無常蒼白的唇翕張,忍不住還要飄過去聽。

他說:“......師尊....黃泉路上......”

墨倚樓剛聽到前半句臉色頓青,待要揮袖出手扇下去時,對方突然眼球微凸,口吐一口黑血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像是要拽住什麽似的,墨倚樓被他吓了一跳,只聽他道:

“等等我......”

“慕成雪......”

“......慕成雪......”

“慕成雪......慕成雪......”

叫叫叫!叫魂啊你!擾本座清夢!來人把他給本座拖出去!拖出去喂狗!殷無常!殷無常!

殷無常死了!

墨倚樓突然驚醒睜眼。

乍一下,竟覺得頭重腳輕。不對,他不是也早就死了?剛剛那人叫的是誰?

慕...慕成雪?!

他驚得睜開眼,身體的這種墜重感讓他恍惚了下。

“仙尊,您醒了?”門口的弟子看到慕成雪醒過來,喜出望外直往外跑。

“仙尊醒了?!仙尊醒了!”小弟子嚷嚷的聲音飄遠,墨倚樓還沒來得及喊住他。

“哎......”怎麽什麽都沒說就跑了。墨倚樓起身,再次真實地感受左胸膛傳來的溫熱。

我這是......重生?不對,這身體......不是我的。

奪舍?

墨倚樓暗自運氣。

我天,靈力都快枯竭了,想不到這身體這麽年輕,竟然被耗成這樣,夜夜新郎也不至于啊!

背,太背了。這得多少靈芝仙丹才補得回來。

他這邊正暗自為這副殘破如柳絮的身體發愁,那邊門口已傳來腳步聲。

“成雪,醒了怎麽不好好歇着?”聲音溫厚雅正,可見修為頗深。墨倚樓下意識擡頭看過去,喃喃:“......成雪?”

“哼,叫你安心靜養你還不聽,”一道驕橫的少年音從剛剛那人身後傳來。“一身靈力都散了你竟然還要獨自出山,要不是我發現你不見了你早就凍死在雪谷了。”

墨倚樓看過去,一位中年模樣的修為者手手持浮塵,身旁站着個身量高挑,額間點紅,一身淺藍錦綢緞襖鑲青絲的少年。

“青寧,莫要胡言。”那長者低聲呵斥住他,緩步走到墨倚樓身旁,溫聲勸慰:“成雪,不急于這一時,等你身子養好了,叔父自會想辦法替你修複靈根。”

墨倚樓有些發蒙,成雪?這人怎麽一直喊他成雪?難不成他重生成了慕成雪?!

他急忙看向屋內,連鞋襪也不顧,直接下床往屋內的一處銅鏡跑過去。

銅鏡裏,果真是張陌生的面孔,青絲拂背,眉眼清冷,額間一點紅蓮。

重生成誰不好,他竟成了慕成雪?!

慕尚雲見他神色難看,知他心中難受,還想勸慰。他身後的少年又嗤笑:“喲,我的好哥哥現在知道緊張自己了?我當你心境高,即便成了廢人也什麽都不在乎呢?”

“青寧!”慕尚雲聞言臉色鐵青下來一手拽起少年往前,“跟你兄長道歉!”

“哼。”慕青寧冷哼一聲,雙手交叉,将頭扭向一旁,見慕成雪還是呆怔在鏡子前,以為自己的話當真傷了他,末了咬着唇不情不願地嗡了聲:“對不住。”說完看他沒反應,又急得補充一句,“大不了,大不了以後我保護你就是了!”

慕尚雲見他還是不說話,抿唇低聲道:“成雪,你好生休息,叔父有空再來看你。”

墨倚樓等屋內的人都走幹淨了,才冷得發抖,前來伺候的弟子立即又給屋內的炭盆裏加了炭。

慕成雪,他怎會不熟悉這個名字。

殷無常為了他,可是把自己的心髒捅了個稀巴爛。他做了鬼飄在他身邊那些年,将慕成雪的事情摸了個徹徹底底。

慕成雪,北冥天山修仙盛門垂天之雲的嫡子,人界幾百年難遇的驚世傲才,少年時曾在三千玄機臺上以一顆玲珑剔透心堪破玄機,渡化三千亡魂。

然樹大招風,垂天之雲與另一大門派結怨,在慕成雪在外游歷時,垂天之雲慘遭滅門,慕掌門夫婦皆慘死,徒留一個被叔父拼死護下的幺子慕青寧。

慕成雪驚聞噩耗趕回,獨自一人殺去那門派,一劍結果抵在那人喉部,只道一句:“我渡你,早登極樂。”

一劍封喉,血濺額間紅蓮,染了一身白衣。

實力強悍到偌大個門派無人敢還擊。

再後來,他便接管了整個垂天之雲。幾年內便讓垂天之雲重煥生機,盛如當年。

世人道,化雪紅蓮,北冥仙尊。

不過他青年時曾遭過一劫,靈根受損,靈力盡散,之後幾番起伏,後來在渡劫時又失敗,獨自一人闖九雲魔窟,身隕于魔界。

墨倚樓得知此事時,才知道自己是成了殷無常替師報仇的冤大頭。不過他後來從殷無常對慕成雪的癡念上看出他竟對自己的師尊抱有那種心思後,心裏便更加恨意滔天。

而眼下,他竟重生成了殷無常心心念念的那個師尊慕成雪,仿佛自己是那個苦命話本裏的武大郎,如今竟還穿成了西門慶!

正可謂天道好輪回。

他看向那小弟子南秋,幾番試探才知此時垂天之雲并未有個叫殷無常的弟子。

如此,他重生的看來是早了些時候。

他借口将人支了出去,他再次運功探查了一番,發現這靈根并非全毀,而是被股濁氣阻塞了要道,導致靈泉斷源,日漸枯竭。也并非徹底斷了,這麽一想,他心情終于舒暢了不少。

既來之則安之。

墨倚樓在雪霁蓮峰好吃好喝養了大半月,總算是能運出些靈力暖和身子,也将這慕成雪的身子差不多适應了,這日便以散心的名義,捧着暖爐,披着雪貂大氅十分招搖地出了雪霁蓮峰。

“快追!那小子受了傷,翅膀折了跑不了太遠!”天山腳下,漫天飛雪裏,幾個黑色身影匆匆踩過,陷下一地烏黑的冰渣印子。

不遠處在雪松枝桠後埋着一堆雪,在雪中微微松動,仔細看還有一絲沁着紅慢慢在雪中暈開。小家夥渾身是傷,為了躲避追殺,愣是堆在雪裏不敢亂動,他四肢麻痹地快失去了痛覺。

他的頭漸漸垂下去,求生欲讓他猛地驚醒,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傷口,抽着氣清醒過來。聽到追殺的腳步遠去已久,他立即從雪堆裏爬出來,迅速往相反地方向跑去。

追兵嗅到了空氣中的鐵鏽味,回頭在漫漫白雪中探望,遠看到一個小黑影子往山上跑去。

“快!在那!快追!”一群人又急急調頭往回追。

小家夥聽到身後的叫喊聲,心一抖,腳下一滑整張小臉撲進雪裏,又急忙爬起來繼續跑。

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他凍紅的小臉上被風雪吹得皲裂,眼眶濕紅,賣力奔跑。

一根箭羽破空穿雪而來,在冷硬的風中铮鳴。

小家夥幾乎是那一霎那跌落在地,絕望地閉上眼,從眼角滑落一串清淚。

“你們幾個壯漢,追殺一個孩子至此,也未免太猖狂了吧!”

墨倚樓從天而降,将孩子抱住,轉頭對遠處下狠手的人冷笑。

小家夥沒等來想象中的疼痛,反倒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聲音清潤如泉,他不敢置信地微微睜開眼,入眼的是一張清俊淡雅的容顏,額間一點紅蓮,朝他淡然輕笑:“小家夥,你沒事吧?”風雪吹過,青絲拂面。

殷容後來回想當時,化雪紅蓮,丹峰妙玉,便是這一眼,誤了他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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