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主

公主

是夜。

燈光如豆。

阿芙細細打量蘇貴妃賞的兩身舊衣。

說是舊衣,可至少有七八成新,比阿芙所有的衣裳都要新,都要漂亮。

棉服厚實,狐裘精致。

阿芙忍不住想再摸一摸,又怕給摸壞了。

“這是永安公主的舊物吧?”崔穎好奇又豔羨,“真好看。”

“嗯。”阿芙點一點頭,擡眸看向崔穎,“姑姑,你多同我講一講玉棠宮的事情。關于貴妃娘娘和永安公主,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不好?”

白日裏崔姑姑同她講過一些,可她想了解更多。

崔穎想了想:“奴婢只聽說蘇貴妃寵冠後宮,連帶着永安公主也受寵。公主剛生下來三天,就有了封號。二公主受封還是沾她的光呢。不過貴妃娘娘雖然聖眷極隆,卻只有這一個女兒,也沒能為陛下再生個一男半女……”

她所知有限,翻來覆去講述的也只是這幾樣。

“小主子對貴妃娘娘很好奇呢。”

阿芙看向油燈跳動的火苗:“是啊,很好奇。”

她要走攀附貴妃這條路,不多了解一些怎麽能行呢?

次日,阿芙找出一小塊珍藏已久的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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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從她嬰孩時期的襁褓上拆下來的,質地上乘。

崔穎好奇地問:“小主子在做什麽?”

“我想做個荷包。”

“小主子放下吧,讓奴婢來做。”崔穎連忙道。

阿芙搖頭拒絕:“不,崔姑姑,這荷包是獻給貴妃娘娘的,我要親手做。”

“貴妃娘娘?”崔穎眼角一跳,猶豫了一下,“小主子是會針線,但是貴妃娘娘見多識廣,只怕看不上主子的手藝。小主子莫不是忘了昨兒的菠薐菜?”

“我知道看不上,可看不上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借個由頭,多去玉棠宮兩次,多得一些賞賜也不是壞事。”

阿芙神情坦蕩,崔穎卻目瞪口呆。

在她的印象中,小主子還是個小孩子,年少單純。可是,頭一次,她清楚地從小主子的話裏聽出了“功利”二字。

崔穎半天回不過神:“這……”

阿芙放下手上的東西,認真說道:“姑姑,我長大了,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貴妃娘娘對我動了善念,我想抓住。”

昨日之行,是致謝,也是試探。她想知道貴妃娘娘對她的憐憫究竟有多少。

崔穎愣怔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麽:“那菠薐菜……”

“我特意選的。”阿芙垂眸,輕輕撫摸着手邊的緞子,“貴妃娘娘如果不肯見我,命人将我趕走,也就罷了,我再想別的辦法。她若是肯見我一面,我為什麽不趁機激起她更多的憐憫呢?”

有時候,一個可憐孩子的真心或許可以打動一位母親。

“姑姑,我想過得好一點。”阿芙聲音很輕。

崔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主子,不自覺紅了眼眶:“是奴婢沒用。”

“不是的,姑姑很好。”阿芙擡手幫她擦拭掉眼淚,低聲強調,“在我眼裏,姑姑和我娘親一樣好。”

崔穎哽咽出聲。直覺告訴她,這個方法并不十分妥當,可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阿芙年紀小,女紅平平。她花了六天的時間,才做出一個荷包。又花了兩天,繡了一朵工工整整的海棠花。

這天午後,阿芙特意換上蘇貴妃賞賜的舊棉服,也不要崔姑姑陪同,揣着荷包向玉棠宮走去。

來過一次,玉棠宮的灑掃太監認得她,微微一笑,态度客氣而疏離:“真是不巧了,貴妃娘娘有客在,恐怕不得閑呢。”

“多謝公公告知,那我先在外面等一會兒。”阿芙眉眼含笑。她仍同上次一樣,站在海棠樹下。

灑掃太監忙碌之際,時不時地看她兩眼,心裏不免生出一些微妙情緒:帝王血脈,也不過如此。

守在內殿外面的小宮女悄悄将皇六女求見之事禀告給大宮女丹青。

丹青略一沉吟,視線掃過正在調香的蘇貴妃和蘇寶林,輕輕擺了擺手,令小宮女先退下。

如今是正月底,遠不到海棠開花的時候。

房頂那層薄薄的積雪已經融化,每隔一會兒,就有一滴雪水從屋檐上掉落下來。

阿芙瞧了一會兒,繼而将視線轉移到地面上。

海棠樹周圍沒鋪青石板,土地裏偶爾冒出一點兒綠意。

阿芙認得,這是茵陳。可以泡水,也可以做菜。

她有幸吃過一次茵陳炒雞蛋,當真美味。

如果不是在玉棠宮,她說不定就把這茵陳給拔了。

可惜也沒有雞蛋。

阿芙正在胡思亂想,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喂,你是在看螞蟻搬家嗎?”

她吓了一跳,回頭看去,見到一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

這男孩身裹貂裘,頭戴卧兔,頸中系着拳頭大小的黃金長命鎖,看起來貴氣又富态。

他生的很胖,一張臉圓圓的,白白的,像是剛出籠的白面饅頭。

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過來,口中急急說道:“哎呦呦,小祖宗,別亂跑。”

“誰亂跑了?沒見我好好在這兒站着嗎?又沒走遠,你嚎什麽嚎?”“白面饅頭”回頭,沒好氣地瞪了小太監一眼,“從現在起,沒我的允許,不準說話。不然我讓人打你板子!”

小太監故作誇張地張了張口,卻不出聲,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白面饅頭”哈哈直樂,轉過頭問阿芙:“诶,你怎麽不說話?我問你呢。是不是在看螞蟻搬家?”

對于這男孩的身份,阿芙心裏隐隐有了一些猜測。只是還不能确定。她搖一搖頭:“不是,我沒看見螞蟻。”

“那你在看什麽?”男孩應聲追問。

阿芙指了指地上的茵陳:“我在看這個。”

男孩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不起眼的小草,“嘁”了一聲,興致缺缺:“草有什麽好看的?”

“它不是普通的草,它叫茵陳,能當菜,能入藥,還能當柴。”

“當柴禾?”

“對。正月茵陳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你沒有聽說過嗎?”阿芙眨了眨眼睛。

“白面饅頭”圓胖的臉上有尴尬之色一閃而過,很快他挺了挺胸膛:“我,我當然有聽說過。”

他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下巴一擡,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叫什麽名字?哪個宮的?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我叫阿芙。”

“阿福?怎麽叫這個名字?我看你長得也不像很有福氣的樣子嘛。”男孩撇了撇嘴。

“不是福氣的福,是芙蓉的芙。”阿芙耐心解釋,又從地上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寫下“芙”字,“我出生的時候,芙蓉花開的好,父皇就給我取了這個乳名。你呢?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問的?我可是……什麽?!你剛才說什麽?”“白面饅頭”初時一臉倨傲,随後渾似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圓滾滾的身子十分靈活地跳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的名字是父皇起的,你為什麽也叫父皇?!”

阿芙慢吞吞道:“因為他就是我父皇啊。”

“你,你……”

阿芙靜靜地看着他,乖巧又無辜。

一旁的小太監幾次欲張口說話,大概是想到自家主子先時的命令,終究沒出聲。

男孩眼珠轉了幾轉,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擡手指向阿芙:“哦,我知道了,是你!你是那個沒封號的公主。”

阿芙不置可否,只說:“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蕭廷睿!”

阿芙心想,果然是他。

她長居靜心苑,但是對于宮中各個人物也大致知曉一些。

大盛的皇帝陛下有三子七女。其中二皇子蕭廷睿小她一歲,乃是蘇寶林所生,愛玩好動。去年他生辰之際,宮中大擺宴席,膳房美食多,阿芙還分到了一只雞腿呢。

二皇子蕭廷睿繞着阿芙走了一圈:“喂,問你呢,你到底是不是那個沒封號的?”

“我是。”阿芙點一點頭。

見她爽快承認,蕭廷睿反倒有些愣怔,小聲嘀咕:“你,你……也沒有三頭六臂嘛。”

“我是人,當然沒有三頭六臂。”阿芙笑笑,開始思索巴結他的可能性。

這個弟弟看似不太聰明,和他交好,應該不會很難吧?

蕭廷睿盯着她,右手摩挲下巴,雙眉緊蹙:“你的衣裳……”

阿芙有點懵,髒了麽?還是哪裏破了她不知道?

“啊,我想起來了,這是三姐姐的。我怎麽說眼熟呢。”蕭廷睿突然提高聲音,看向阿芙身後,“回來的正好,三姐姐,你快看,她穿的是不是你的衣裳?”

阿芙下意識回頭,看見從外面回來的一行人。

為首者是個十二三歲的女郎,身形清瘦,容顏殊麗。

不過現下不是細看美人的時候。結合蕭廷睿的稱呼,阿芙不難猜出,這大概就是永安公主了。

穿着別人的舊衣裳遇到正主,還被人當面叫出來,阿芙頭皮一陣發麻,頓覺尴尬與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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