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似
相似
衛三公子眸光一閃,停下腳步,沒再近前。
“衛三公子。”定一定神,阿芙嘆一口氣,“一別五天,終于又見到你了。”
這幾天待在這裏,心裏不上不下的,人都有點傻了,總算能見到主事者了。
衛三公子輕笑,一字一字道:“公主記性不錯,還記得五天前咱們見過。”
阿芙有點懵,這和記性不錯有什麽關系?五天前才見過啊,哪至于就忘了?
但對方這樣說,她就順口回答:“還行,讀書的時候夫子也誇我記性好。”
衛三公子冷哼一聲。
阿芙不明白,順着他說話也不行嗎?
她只當沒察覺到他的不滿,暗想,與其猜測別人心思,不如主動掌握話題。
于是,阿芙大着膽子問:“我在這裏盤桓也有一段時日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離開?”
“公主離開此地,想要去哪裏?”衛三公子不答反問。
阿芙微微一笑:“我既有來處,自然也就有去處。”
衛三公子慢悠悠道:“公主可能還不知道,這幾天外面發生了不少事情。”
“什麽事情?”
“蠻國遞交國書,取消聯姻,又連夜撤回了迎親的隊伍……”
Advertisement
“哦。”阿芙心想,不奇怪。這位衛三公子不是說自己做了一點“小事”嗎?
“……大盛的皇帝陛下命孫放帶領親兵趕赴戰場,至于和親隊伍的其他人,原路返京。”衛三公子停頓一下,涼涼地道,“也就是說,大盛不再繼續尋找公主了。”
阿芙腦海空白了一瞬。所以,她被朝廷放棄了嗎?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放棄之人,不然也不會被推出去和親。但是她原以為,和親公主的身份還能有一點點分量的。
原來也不過如此啊。
“朝廷舍棄了公主,那如何安置公主還真是令人頭疼。”衛三公子輕輕按了一下太陽穴,似乎真的十分頭疼的樣子,盡管他的語氣絲毫不像這麽一回事。
阿芙幾乎是在一瞬間調整了心情,她眨一眨眼睛,慢吞吞道:“我有個主意,可以讓公子不用再頭疼。”
“哦?”衛三公子語氣淡淡,“什麽主意?”
“素聞西南義軍高義,不枉殺無辜之人。反正留着我也沒用,不如就此放我離去?”阿芙緊張之餘,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畢竟對方這些日子對她還算以禮相待,說不定一心軟就答應放她走了呢?
衛三公子卻道:“義軍在公主身上花費了不少力氣,就這樣放你離開,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阿芙腹诽,又不是我求着你們花力氣的,我是被迫的啊。看來幹練女子口中說的“不枉殺無辜之人”多半有不小的水分。
但她面上卻是怯生生的,極好說話的樣子:“那,那我将來折成金銀還給你們?”
衛三公子上下打量她兩眼:“你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能有多少金銀?”
阿芙一噎,悻悻地道:“我是沒有,可是……”
“算了,實在不行你就留下來以身相抵吧。”衛三公子狀似漫不經心地續上一句。
阿芙悚然一驚,蹭的後退一步:以身相抵?怎麽抵?
“嗯?”衛三公子拂她一眼,“不行嗎?”
阿芙穩了穩心神,快速尋找拒絕的理由:“當然不行,我是朝廷的和親公主,怎能留在義軍中?這……”
話一出口,她感覺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強調和親公主的身份,可能會适得其反。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而且……”
“而且怎樣?”
“而且,我,我年紀還小……”阿芙心緒急轉,這個也不行,年紀小會長大的啊。數息間她又想出一個絕佳的借口,“實不相瞞,我去和親是逼不得已。我自己有意中人的。”
“你說什麽?”衛三公子本來心不在焉聽着,聽到這句話,眸中閃過一絲異色,他手指輕動,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有意中人?是誰?”
阿芙哪有什麽意中人?但她好歹也曾有過被求娶的經歷。
手裏的青瓷哨給了她靈感,阿芙面上并無太多慌亂,低下頭,佯作害羞,實則思考措辭:“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我們是青梅竹馬。雖然此生不能在一起,但我心裏只有他。”
她說着說着,思路漸順:“這次被朝廷選中和親,我無法拒絕,可我在馬車裏藏了一把匕首。”
“你打算行刺蠻國國主?”
“那倒沒有,我是想着實在不行,可以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阿芙神情凜然,心裏卻全然是另一種想法。
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會去死,她只會拼盡全力地争取生機。
衛三公子沉默,不知道是被她的話震住了還是怎樣。
阿芙不免心下惴惴,暗自思忖是不是說的過于誇張了。她知道世人敬重癡心貞烈女子,想以此為由婉拒所謂的“以身相抵”。但着實缺少這方面的經驗。
衛三公子驀的開口,關注點有一些奇怪:“你,你有青梅竹馬?”
阿芙忖度着回答:“他比我大兩歲多,我們一起長大的,算青梅竹馬吧?”
衛三公子“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不知對方信了沒有,阿芙誠懇問:“所以,可不可以換一種方式?以身相抵委實強人所難。”
“再說吧。”衛三公子眼神閃爍,“我有點事,改日再來探視公主。”
停頓一下,他又道:“好好活着,小小年紀,別動不動尋死覓活的。你當你活到現在很容易麽?”
言畢,不等阿芙回答,如同衛邵離開時那樣,他幾個縱躍,離開了院子。
阿芙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心內一時間思緒連篇。
不會真想讓她以身相抵吧?
怎麽抵?是充作軍妓?還是讓她嫁給某個叛軍頭子?
阿芙嘆一口氣,着實發愁。
當天傍晚,竟有人送來一只貓。
“我家公子讓送來的。”劍蘭懷抱着貓,仍板着臉。
——阿芙這兩日才知道她的名字。
衛三公子讓來送來的是只獅貓,才三四個月大小,長毛巨尾,有雙鴛鴦眼,比阿芙養在靜心苑的那只貍貓還要漂亮。
這只白色獅貓很合阿芙的心意,但她并未直接收下,而是不解地問:“衛三公子為什麽要送我貓?”
她曾聽人說,獅貓是魯西貓與波斯貓繁衍而生,很珍貴。馮充容就養了一只,平日裏愛惜得很。
“送給公主解悶的。”劍蘭面容嚴肅,硬邦邦道。
阿芙“哦”了一聲,不再多問。
說是讓她養貓,但是貓窩與貓的食水都有人準備好,她只需要去看一看、逗一逗就行。
居然比她在皇宮時還要尊貴一些。
張頌一行人日夜兼程到達湘州時,朝廷使者還未趕至。
他們先和孫放将軍等人碰了個面。
公主被劫走後,孫放等人遍尋不見,就暫時駐紮在公主失蹤的羅縣附近,每日搜尋。
猶記得和親隊伍離開京城時,孫放将軍意氣風發,然而現在的他眼窩青黑,下巴遍布胡茬,嘴角甚至還有個燎泡。
“什麽?和親取消?陛下命我前去對抗西南叛軍?”孫放嗓門很亮,一聽張頌說明緣由就驚住了,滿臉的不可置信。
張頌點頭:“是。”
孫放呆愣一下:“和親取消是因為我弄丢了公主的緣故嗎?”
他在湘州,尚不知道蠻國國書的具體內容。
“不止是因為這個,聽說蠻國那邊也出了點問題,陛下命你戴罪立功。”
孫放不信:“可是,陛下不是命我必須找到公主嗎?”
張頌嘆一口氣:“此一時,彼一時。”
“張公子,雖然你是南平侯家的公子,二皇子的伴讀,又是從京城而來,但是沒有陛下的調令,我是不會信你的。”孫放一臉警惕,“我還要尋找公主,恕不奉陪了。”
“孫将軍,我從京城趕來,也是奉二皇子之命,來尋找安遠公主的。”
說話間,外面一陣喧鬧聲。
親兵大步而入:“将軍,朝廷來人了。”
孫放立刻看向張頌,臉上有顯而易見的震驚之色。
還是張頌溫聲道:“孫将軍該去迎接朝廷來使了。”
“嗯。”孫放大步離開,前去相迎。
朝廷使者亦是星夜趕至,疲憊不堪,也不過多寒暄,直接宣讀陛下手谕。
孫放面無表情聽着,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那個姓張的小子果然沒騙他。
“敢問上使,孫某何時動身?”
朝廷使者正色回道:“如今局勢不穩,又有陛下手書,将軍合該及早動身,也好早些戴罪立功。”
孫放拱一拱手:“多謝上使指點。”頓了頓,他又問:“那安遠公主……”
“陛下心懷天下,不願以私廢公。公主失蹤将近半月,線索全無,可能已兇多吉少。陛下的意思是,過段時日報個病亡也就是了,一切以朝廷大事為重。”這來使和孫放有一定私交,因此說話也不遮掩。
孫放雙目圓睜,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原來如此。”
他令人招待來使,自己則又去見了張頌。
孫放失魂落魄,擡手便又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孫将軍這是做什麽?”張頌連忙阻止。
可惜慢了一步,“啪”的一聲,孫放的臉頰已高高腫起。
“是我失職,保護不利。陛下非但不問罪,反而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孫放心裏悶得難受,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一切服從大局,不能違反陛下的命令。
“……可是公主,公主是在孫某手上丢的。這一路上,公主都非常配合,沒提過任何要求,什麽苦都能吃,什麽罪都能受。公主此行是為了國家大義,孫某……”
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說着說着紅了眼眶。
張頌靜靜地看着他,心緒複雜,輕聲道:“所以二皇子命我等務必把公主帶回去的。”
“好。”孫放鄭重施了一禮,“那就有勞你們了。”
明日便要動身出發,孫放一夜未睡。
晚間,他與張頌等人在一處,将他們這段時日搜尋的情況盡數說與張頌知曉。
一張不大的地圖上,被他寫寫畫畫。
孫放手指地圖,口中說道:“這裏,這裏,還有這兒,每一家每一戶都找過了。地方官府也會配合,只是……”
“只是怎樣?”
“湘州未來可能不大太平,這裏應該有不少叛軍勢力。”
張頌點一點頭,又問:“已經确定劫走公主的是叛軍了嗎?”
孫放神色凝重:“我和他們交過手,訓練有素,如臂指使,絕對不是尋常人能培養出來的高手。”
張頌食指輕叩桌面,沉吟:“可若是叛軍所為,俘虜了朝廷公主,為什麽不聲張呢?”
這難道不是鼓舞士氣,擴大影響的事情嗎?為何要藏着掖着?
孫放也想不明白。就算是普通劫匪,也至少該聯系家人索要贖金吧?
次日一大早,孫放帶着親兵去投奔如今正在抗擊西南叛軍的劉将軍。
臨走前,他給張頌留下幾個親信,命他們一定要相助張頌找回公主。
衆人應下。
聽說張頌公子來了羅縣,崔穎和興德結伴來找張頌。
他們已得知陛下召和親隊伍回京一事,一見到張頌,兩人便跪了下來,連聲哀求:“張公子,求求你,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
崔穎說着說着便哭出了聲:“我們小主子從小命苦,張公子你是知道的……”
張頌連忙扶起他們,心中酸澀,他知道。
他想,即便不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他也要拼盡全力找到她。
湘州的确不太平,西南叛軍占領川蜀後,一直有意向周圍擴張。
數日前,僅湘州境內,朝廷又連失兩城。
當然,這些事情,阿芙還沒聽說。
她仍待在衛府莊園中,每日好吃好喝,還能逗貓練琴,偏偏行動受限,出去不得。
因為衛三公子的那句“以身相抵”,阿芙提心吊膽好幾日,好在此事長久沒有後續,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不對勁兒。
會不會這些人壓根不是叛軍?不然不應該對她禮遇至此啊?連對她的稱呼都是恭恭敬敬的公主。
或者是衛三公子想将她獻給叛軍中某個重要人物?
阿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而是琢磨出逃之路。
可惜這群人警惕心很高,她只要離開院子,就有人在她身後跟着。
看來,要想離開,只能智取。
午後,阿芙在院子裏曬太陽。
“喵嗚”一聲,白色獅貓大搖大擺過來,走到阿芙身邊,使勁兒蹭她的小腿。
阿芙笑笑,彎腰輕輕撫摸了一下它濃密的白色長毛。
滑溜溜的,她有點想念她的貍花了。
離開京城前,她把貍花和鹦鹉都托付給了二皇子蕭廷睿。
也不知道它們現在怎麽樣了。
“公主。”劍蘭走至阿芙身邊,“我們公子回來了。”
阿芙擡眸,有些不解。回來就回來,特意告訴她是什麽意思?
心裏雖然這麽想着,她口中卻道:“那很好啊。”
劍蘭瞪她一眼,悻悻離去。
約莫半刻鐘後,一陣腳步聲起,阿芙再一次見到了衛三公子。
距離上次見面,又過去了數日,也不知道這人整天在忙些什麽。
不過前兩天,劍蘭倒是送來一架琴,說是衛三公子給她解悶的。
衛三公子仍戴着那個銀白面具,将臉遮得嚴嚴實實。
阿芙不由地好奇這位衛三公子面具下究竟是一張什麽樣的面容。但好奇歸好奇,她清楚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不敢輕易造次。
獅貓往阿芙身上又貼近一些,阻攔了阿芙起身的動作。
衛三公子視線掃過一人一貓:“這貓很得公主喜歡?”
“當然,衛三公子眼光真好。”阿芙含笑誇贊,“我還沒見過比它更漂亮的貓。”
“能得公主喜歡,是它的榮幸。”衛三公子眼簾微垂,“公主見過很多貓?”
阿芙心念微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衛三公子今天居然沒有陰陽怪氣。
她搖一搖頭:“也沒有很多,不過我以前在皇宮裏養過一只。”
“是麽?公主養的是一只什麽樣的貓?”
“是一只貍貓,叫貍花,我弟弟非要叫它笨笨,所以有時候叫它笨笨,它也知道是在叫它。”提到貍花,阿芙話多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那只貓都四五歲了,還是那年在上苑,房間鬧老鼠,我姐姐送我的……”
提到永安公主,阿芙腦海裏忽然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
她想她知道為什麽覺得這位衛三公子眼睛熟悉了。
他的面容雖然被面具蓋得嚴嚴實實,連眼尾都被遮住一部分,看不出眼型,但露出來的眼睛和永安公主極其相似。
一樣的漆黑幽深,像黑曜石一般。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今天不知道為啥突然手背疼,貼着膏藥寫了這些,明天去醫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