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城破

城破

叛軍并未立刻攻城,而是修書一封要皇帝退位,保全百姓。

看到書信的那一瞬,皇帝全身血液上湧,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蘇醒後,皇帝召來心腹大臣,憤憤地道:“不能退位,不能降。朕拼搏半生,不能成空。”

周讓在一旁沉默不語。

大勢已去,在他看來,還不如投降。

皇帝指一指周讓:“你去城牆上督戰,朕所信得過的,只有你了。”

周讓壓下心頭諸多想法,點頭稱是,領命而去。

“父皇!”二皇子匆匆趕來。

他知道京城危險,父皇既然不投降,那他也做好與京都共存亡的準備。

皇帝擺一擺手:“你先過來,幫朕讀奏章。”

“是!”

京城被困已有數日。

叛軍不急着攻城。

周讓卻着急,城內糧草有限,且援軍不知道還會不會來。

站在城樓上,望着遠處叛軍的旗幟,周讓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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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他,守城的将士也有和他一樣心神恍惚的。

只因這叛軍打的是複興前朝的旗號,叛軍首領還號稱是前朝皇嗣。

周讓肯定是不信的,歷來起義者都要打個旗號,可前朝哪還有皇嗣?

前朝國破時,末帝不過才二十來歲,膝下只有一子,驗明正身後,就被當場誅殺。倒是有個遺腹女,被大盛皇帝封作永安公主,已在近五年前亡故。

只怕是哪個沾親帶故的來冒充。

“大人!”

周讓定一定神:“何事?”

“叛,叛軍攻城了!”

周讓一驚,果見叛軍已到城下。

“放箭!死守!不能讓他們進來!”

叛軍攻城一會兒,沒見多少傷亡就退下。

守城的士兵剛松一口氣,第二輪的進攻便又開始了。

仍同上次一樣,不多時便退下。

如此幾次後,守城兵士精疲力盡。

下一輪的進攻又開始了。

天色漸黑,衆人又累又餓。

“大人!叛軍射過來一封信。”

周讓精神一震:“呈上來!”

“是!”

光線黯淡,有人舉起了燈。

周讓一看字跡,臉色就變了。

“大人,怎麽了?”

“無事。”周讓擺一擺手,心髒砰砰直跳。

這字跡,他決不會認錯。記得蘇貴妃薨逝那一年,他曾收到過一封匿名信件,信中提到他獨生愛女之死,字字錐心。他反反複複看了無數遍,幾乎将每一個字都刻在了心裏。

原來那封信竟然是叛軍送來的嗎?

盛夏極熱,可周讓背上竟滲出了一層冷汗。

今日這封信平平無奇,是勸他開城門投降的,但信裏卻毫無緣由地提到前太子夫婦。

周讓何嘗不知,這是暗示,也是威脅。

如果讓蕭宬知道這件事,那蕭宬肯定不會留他性命。不過也說不準,這種時候,蕭宬自身難保,哪還能管得到他呢?

這麽一想,周讓心裏輕松許多。

“大人!敵軍攻勢猛烈。”士兵滿臉鮮血禀報。

“繼續守着!”周讓随口吩咐。

敵軍猛攻一個多時辰後,守城士兵死傷無數,已有叛軍攀上了城樓。

眼見大勢已去,周讓沉聲道:“開城門吧!”

“大人!”有将士反對。

“開城門吧!不再強守,或許能保住這滿城百姓。”周讓嘆一口氣,幽幽地道,“天下姓蕭也好,姓姬也罷,和咱們又有什麽關系?罷了罷了。多想想你們家中父母妻兒,想來他們也不在意天下姓誰。”

此言一出,不少人哽咽了。

“開城門!”

伴随着這悠長宏亮的聲音,京城的城門被打開。

距離上一次被人裏應外合攻入京城,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叛軍入城的消息傳入宮中,皇帝心頭火起,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父皇!”二皇子聲音染上了哭腔。

“沒事!”皇帝擦拭掉唇角的血漬,“周讓匹夫,安敢負我?”

二皇子心裏亂糟糟的,心知大難即将來臨,反倒平靜不少:“不知父皇有何打算?”

不等皇帝回答,他就建議:“宮中還有一些守衛,不如我們拼死一搏,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皇帝笑了,京城都淪陷了,還哪裏來的勝負未可知?

從一個庶出的世家子弟,到坐擁天下,再到失去一切。

皇帝自诩經歷不少,什麽大世面都見過。他比兒子要冷靜得多。

“睿兒,朕有件事托付你去做。”

“父皇請吩咐。”

“拿上這個令牌,去城北仁義坊請一位尉遲先生。他有退敵妙計。”皇帝取出一塊令牌,交給兒子。

二皇子不解:“這位尉遲先生是誰,既然他有退敵妙計,何不及早請他?”

“他這人脾氣怪得很,不到危急關頭,不肯出手。你去見了他,就知道了。”皇帝勉強笑笑,“情況緊急,你快些去吧。多帶幾個心腹侍衛,外面亂得很。”

二皇子遲疑了一下,抓起令牌,匆忙離去。

一旁的太監一臉期冀地問:“陛下,那位尉遲先生真有退敵之法嗎?”

皇帝“哈”地笑了一聲:“這世上哪有什麽尉遲先生?”

他只是想盡量保下自己的血脈罷了。

長子在四年前亡故,一向體弱的三皇子又在去年夭折。他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不想折在這裏。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前朝能複國,他蕭家子孫後代,未必不能。

太監目瞪口呆。

很快,又有人來報,叛軍包圍了皇宮。

“來人,傳朕旨意,把各宮女眷都叫過來。”皇帝打起精神,神色平靜。

太監輕聲問:“陛下是說娘娘和公主們嗎?”

“當然。”皇帝笑了,神色古怪。

阿芙心髒砰砰直跳,格外不安。

從叛軍逼近京城,或者說陛下禦駕親征慘遭失敗起,她就知道大盛不行了。亡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她無數次想過,最好在亡國前嫁出去或者逃出去,可惜沒能成功。

皇帝借口二公主還在守孝,下面妹妹不方便議親,所以幾個成年公主時至今日均未正式指婚。

但阿芙總覺得,親爹是想留着女兒們和親,以便尋求外族支援。不過一直沒機會罷了。

——沒辦法,阿芙總是習慣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幾年裏,她将心神轉移到學武上,努力強身健體,以期關鍵時刻保命。

京城亂起來後,阿芙想帶着崔穎和興德偷偷溜走。然而皇帝見人心浮動,下令就地斬殺偷跑者。

得知此事,阿芙不敢造次,只能靜待時機,同時和侍衛搞好關系。

——她從未想過要與大盛共存亡。她已經為大盛犧牲過一次了,足夠了。

“公主!”一聲急促的聲音傳來。

是阿芙派去打探消息的鄒澎。

他是二皇子的暗衛,也經常在她這兒當差。

“叛軍進城了。”鄒澎神色嚴肅,“陛下派二殿下去城北找一位尉遲先生。二殿下剛一出宮,叛軍就包圍了皇宮。”

阿芙臉色煞白:“那,鄒澎,咱們得逃啊。”

“現在不好逃,各個宮門都被叛軍圍住了,真要想逃,還得等徹底亂起來。”

阿芙點一點頭,十分信服的模樣。

正說話間,忽有內監來報:“公主,陛下宣各位主子前去敘話。”

阿芙心裏一咯噔,盡量神色如常:“各位主子?都去?”

“對,各宮娘娘,各個公主都去。”

阿芙尋思,把衆人叫到一處莫非是商量投降禪位之事?

到了這個時候,勝負早分,抵抗已經無意義了。投降禪位或許能換一條生路。

“六公主,快一點吧。”內監出聲催促,“陛下還等着呢。”

“好,這就來。”阿芙答應一聲。

但她并未急着前去,而是轉向鄒澎:“你悄悄跟着我去吧?在外面看着。你知道,我身邊沒有可用的人,只能找你了。”

鄒澎此人吃軟不吃硬,此時還挺好說話,點一點頭:“嗯,行。”

阿芙跟着內監前去,眼皮突突直跳,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想到鄒澎就在暗處跟着,稍稍放心一些。

皇帝在殿中席地而坐。

每個女眷進來,他都要擡一擡眼。

阿芙剛一進來,就心說不好。

看這架勢不像是商量禪位啊。她暗怪自己糊塗,禪位不更應該和大臣商量嗎?

啊,不對,皇宮被包圍了,也沒法召集大臣進宮商議。

掃視一眼,見宮中諸位娘娘、公主都到得差不多了。

宮燈明亮,映照着皇帝蒼白的臉。

阿芙想要退出去,不知誰在她後面推了一把。

她踉跄一下,進了殿內。

回頭望去,見是禁衛。

——沒想到,這種時候,還有對皇帝忠心耿耿的侍衛。

皇帝擡一擡眼,語氣平淡:“來了?坐吧。”

阿芙心驚肉跳,坐?坐哪裏?坐地下嗎?

她環顧四周,見蘇寶林瑟縮着坐在角落。她略一思忖,磨磨蹭蹭走至蘇寶林身邊,小心坐下。

見人已經到齊,皇帝緩緩開口:“叛軍包圍了皇宮,最遲明日清早,皇宮必破。”

“陛下!”不知是誰,哭泣着喊了一聲。

皇帝雙目微阖:“你們都是宮中女眷,是內命婦,若國破了該當如何?”

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只有劉才人哭泣着道:“有陛下坐鎮,有宮中侍衛,皇宮不會被攻破的,大盛也不會亡。”

“說的很好,可皇宮的這些守衛,又如何抵擋得住西南大軍?何況人心已亂。”皇帝目光緩緩看向衆人,“你們都認得字,也讀過幾本書。歷來亡國後女眷是什麽下場,你們肯定也知道……”

“陛下……”

女眷中隐隐有抽泣聲傳出來。

衆人似乎被感染,紛紛低泣。

皇帝擰着眉:“朕不想讓你們受辱。不如,你們就此上路吧,也好保住清白。”

“陛下饒命!”衆人大驚,反應過來後,忙不疊哀求,“陛下饒命啊。”

阿芙心頭一跳,差點罵出聲。

她還以為是親爹想投降,抹不開面子。哪想到是要在亡國前逼死女眷?

身旁的蘇寶林怔怔的,大大的眼睛裏毫無昔日的神采,淚珠一滴一滴滑落。

阿芙心內焦急,在她耳畔低聲道:“娘娘,咱們得想法子逃,你想想蕭廷睿。他……”

提到蕭廷睿,阿芙心念一動。

鄒澎說,陛下讓二皇子去城北找尉遲先生。如果這尉遲先生真有用,這麽不早去找?而是在皇宮被圍前?

只怕求救是假,支開是真。

思及此,她在蘇寶林耳畔續道:“他已經逃出去了,你也得活着啊。”

蘇寶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真的?”

“嗯。”阿芙重重點頭。

卻聽蘇寶林道:“他能活下去,我就放心了。”

衆女眷紛紛哭泣求饒。

皇帝冷漠地看着她們,揚聲吩咐:“來人,送娘娘們上路。”

“是!”當即便有禁衛近前,拖着娘娘們就往偏殿去。

——那裏有準備好的白绫與毒酒。

娘娘們平日金尊玉貴,哪是禁衛的對手?被拖行時連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二公主吓壞了,呆愣在原地。

四公主、五公主以及才将将十歲的七公主一起阻攔,又不停求情:“父皇!父皇!饒了娘吧。”

阿芙也過去幫忙。

皇帝使個眼色,令人将公主們拉開。

娘娘們被拖到了偏殿,哭泣聲越來越遠。

阿芙驚懼不已,突然吹了一下口哨。

這是她先前和鄒澎的約定。

這是一個求救的信號。

阿芙現下自身難保,但她希望鄒澎可以察覺到不對,從而想辦法救下蘇寶林。

不然,她以後哪有臉去見蕭廷睿呢?

她這個舉動過于怪異,皇帝目光沉沉,瞪了她一眼。

另外幾個公主已經不自覺縮到了一處,相擁着哭泣。

每個人臉上都是淚痕,呆呆愣愣,失魂落魄。

皇帝笑笑,甚是慈愛,可在這燈光下,又顯得格外可怖:“你們都是朕的女兒,是這大盛的公主……”

二公主拽着四妹妹的胳膊,聲音不自覺發顫:“父皇!”

“你們知道該怎麽做。”皇帝嘆一口氣,眼睛發紅,“你們是朕的骨肉,朕自然也心疼你們。可你們年輕貌美,身份尊貴。若是落入叛軍手裏,只會更生不如死。還不如早早上路,留個美名,也省得遭受侮辱。”

“不會的,不會的……”四公主連連搖頭,淚如雨下,“我們可以逃出去,不會落入叛軍手裏。”

“逃?逃到哪兒呢?”皇帝笑着,臉上已有淚意,“去吧,側殿還有匕首、毒酒和白绫。朕不逼你們,你們自己去吧。下輩子,做個普通百姓,別生在帝王家了。”

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陛下,陛下,不好了,叛軍打進來了!快到這兒了。”

“怎麽會?”皇帝大驚,“宮門口守衛呢?”

“守衛見大勢已去,直接投降了。”太監哭道。

“臣先去抵擋。”在殿外聽令的禁軍前去應敵,能抵抗一時是一時。

殿外安靜下來。

阿芙瞧了一眼,心想,禁衛走了,或許可逃。可她又記挂着蘇寶林那邊。不知道鄒澎有沒有前去相助。

皇帝面色青白,“唰”的抽出佩劍,直接刺向哭泣的四公主:“來不及了,不要怪朕,朕是為了你們免受侮辱。”

眼見父親長劍刺來,四公主下意識側身躲避。

沒刺中,但大片黑色的頭發被削了下來。

畢竟是自己女兒,皇帝也有點下不去手。但想到叛軍已至,他合上眼睛,硬起心腸,轉而去刺五公主。

五公主呆愣愣的,忘了反應。

眼見便要血濺當場,站在皇帝右側的阿芙來不及多想,向前一縱,猛地撞上父親右臂手肘。

突如其來的一撞讓皇帝手臂驀的一酸,手中長劍“當啷”一聲落地。

與此同時,阿芙叫道:“跑啊!”

門口禁軍都去抵抗叛軍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難道真要乖乖留下來等死嗎?

她動作極快,也顧不上肩膀疼痛,矮身撿起地上長劍,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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