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捉蟲)

第 31 章(捉蟲)

岑檸半天沒等到孟遙清的回話。

她就看着他的腦袋越垂越低,幾乎要埋進地裏去。

是被自己逗太狠了?不至于吧......

她正想低頭去看他的表情,就見他的手突然往前送了送。

“你要嗎?”

問這話的時候,他極為專注地盯着餅幹看,視線沒有半分停留在岑檸的周身。

“......”岑檸撓了撓臉頰,應了下來,“好呀。”

她摘下手套,撚起一塊餅幹,然後沒有一絲猶豫地塞了半塊進嘴。

挺好吃的,就是有點掉渣。

孟遙清在聽到她吃餅幹的動靜時就擡起了臉,投去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岑檸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顯然是反應過來了什麽。

“......哦,是讓我喂魚啊。”

孟遙清憋着笑,“是啊。”

岑檸的臉微微發燙,小聲說,“但是我已經吃了......你的手帕很幹淨的對吧?”

“對,沒用過的。”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出的話的真實性,孟遙清也扯下手套,特意将疊在上層的餅幹撥開,拿起最底下貼着手帕的那塊餅幹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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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呲咔呲。

咕嘟咕嘟。

兩人啃食餅幹的聲音引了不少錦鯉游過來,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五彩斑斓的錦鯉們用尾巴掃起一圈圈泛開的漣漪。

孟遙清将一塊餅幹捏成碎屑,揚手一撒,那些肥肥胖胖的錦鯉立刻活動起來,泠泠水聲不絕于耳。

他很專注地盯着其中一只格外肥碩的錦鯉,看它穿梭在較為瘦小的同類之間,嘴張成O型,進食的時候還咕嚕嚕吐着水泡。

它吃完後,往圍欄下方游過來,孟遙清的視線追随着它,直到它徹底隐沒在幽黑的池水裏。

于是,他的視線短暫的落在了圍欄處叢生的酢漿草上,橘粉色柔軟的花瓣在微風裏搖曳生姿,迎着月光與暖橘色的彩燈,漂浮着熠熠的光暈。

突然有光點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視線偏移過去。

原來是岑檸高跟鞋上的碎鑽,在她漫不經心晃悠腿的時候,折射出璀璨的光,不經意間刺了一下孟遙清的眼睛。

他本能的想要将腦袋轉向另一側,但沒能成功,視線不偏不倚的,一直定在她的高跟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往上移了幾分。

在和緩的春風裏,岑檸淺綠色的裙擺像是被吹皺的水面,層層疊疊的漣漪蕩漾着。

她腳尖點地,時不時露出一小截腳腕,柔軟的花瓣蹭過她精致的腳踝,像是被蹭得有點癢了,她往旁邊邁了一小步,線條流暢的小腿從開叉的裙擺裏探出來,雪白的皮膚在月色下散發着瑩瑩的光。

孟遙清近乎惶恐地收回目光,手一抖,手帕上的餅幹全落進了池子裏。

原本散開的錦鯉們又呼啦啦全游了過來,沖撞着水面,叮鈴咚隆。

他怔愣地望着只留下點餅幹碎屑的手帕,窘迫地吞咽了一下,幹脆将帕子揚了揚,把上面的碎屑一起撒了下去。

岑檸才吃完那塊餅幹,正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去唇瓣殘留的餅幹碎屑。

唇妝說不定已經花到不行了......

她扭頭,看着孟遙清抖落完手帕上殘留的餅幹屑,将它重新疊了起來,然後從另一個口袋裏拿出一方幹淨的手帕。

在此刻,她特別羨慕他的西裝能有兜裝東西,不像自己的禮服,什麽都不能帶。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拿過餅幹從而泛着油潤光澤的指尖,向一旁挪動一步,臉龐也跟着轉到了那一側,小聲問道,“手帕用完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孟遙清點頭,将沒用過的那一面翻過來,遞給岑檸,然後把摘下的手套戴上。

為了配合今天穿的白色西服,他今天戴的手套也是白色的,在皎潔月光下浮動着緞面柔和的光澤。

岑檸慢吞吞地擦着手,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側過臉,“你幫我看看,我的嘴巴上還有餅幹屑嗎?”

孟遙清下意識轉過頭,“嗯?”了一聲,發出很輕的鼻音,然後垂眼看向她仰起來的臉。

她唇瓣上原本覆着的清透唇釉變得有些斑駁了,水光也黯淡下去。

孟遙清條件反射的想要移開眼,但還是克制住這種沖動,很認真的用視線将她的唇瓣描摹一遍,“沒......”

他正要說沒有,卻突然瞥見她的下唇靠近嘴角的某處還殘留着很小一粒的餅幹碎屑。

立刻收聲,他擡手按了按自己的下唇同樣的位置,示意她道,“這裏還有。”

岑檸緊盯着他的手指,依照指引用指腹蹭了蹭唇瓣。

“不是那裏。”孟遙清搖搖頭,“再左邊一點點。”

“這裏?”

“也不是......”

他蹙下眉,面上帶了些許無措,忍不住擡起另一只手虛空點了一下她的唇瓣,“這裏才對。”

見岑檸的手指始終落不到實處,他的指尖不斷靠近,幾乎要貼上她的唇瓣。

但越靠近,他的手指又忍不往回縮一下,像是被火舌的外焰燎了一樣。

這時,岑檸的手指終于觸到了那粒碎屑,一下就将它蹭掉了。

力度有點大,那一小塊皮膚因為充血很快變得更加紅潤。

“還有嗎?”她輕輕地問。

孟遙清愣了一下,随即飛快錯開眼不去對上她的眼睛,但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指,卻感受到了她說話時噴灑的溫熱氣息。

隔着一層單薄的手套,他指尖的皮膚被她徐徐呵氣的熱度滲得發燙。

他手指立刻蜷起來,驚覺他們現在似乎靠得有點太近了。

“沒了。”他扭過頭,喉結緩慢地滑動了一下,幸好正有錦鯉攪動池子,混在清脆的水聲裏,他吞咽的聲音不算突兀。

但他的窘迫并不為此減弱半分。

岑檸還一直在盯着他看,只是他如今腦子空白,還想不出要用什麽話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時,那兩只柯爾鴨突然朝兩人游了過來,嘎嘎叫了兩聲。

“它們什麽意思?”岑檸的視線轉向水面,企圖理解兩只柯爾鴨的用意,“餓了?”

孟遙清立刻如釋重負般向兩只天鵝拍了拍空無一物的手,對它們說,“什麽都沒有了。”

“嘎嘎嘎——”

柯爾鴨沖着兩人又是一通嘎嘎亂叫,沒一會兒游到了池中央。

不動了。

孟遙清直直地望着它們停憩的背影,半天來了句,“它們真聽懂了?”

岑檸笑得不能自已,“不得了,遇見真迪士尼公主了。”

“別這麽說......”孟遙清揉了揉耳朵,覺得她今天真的笑了好多次啊,好不習慣,明明以前都是那種很腼腆的不會發出聲音的微笑。

還沒有到炎熱的夏季,但晚間拂過的風已經帶起令人生燥的熱度了。

岑檸擦幹淨手,活動了兩下手指才把薄紗手套戴上,“這個手帕,我之後買條新的給你?”

“不用,你還給我就行,我之後洗洗還能用。”雖然是個富家少爺,但孟遙清有着極為樸素的生活觀。

岑檸嘴上嘟囔着“按理說應該也是我洗完再還你”,手上卻很誠實的把手帕伸了過去。

但她到底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感覺我真的好厚臉皮啊。”她小聲地嘀嘀咕咕,看似很認真地檢讨自己,“用了你的東西,也不給你洗幹淨。”

“沒有啊。”孟遙清毫不在意地說,“你不是打算給我買條新的?是我自己拒絕了,和你又沒關系。”

他低頭把手帕疊好塞進兜裏,然後将口袋凸起的小鼓包用力撫平。

岑檸看着他的小動作,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閃現“可愛”這樣的形容詞來。

奇奇怪怪的......

她靠在了圍欄上,努力将視線放在潺潺流動的水面上。

但是餘光還在不受控制地捕捉孟遙清的動作。

整理好口袋以後,孟遙清又将一只手的手套扯松了些,岑檸看不懂他這動作的用意是什麽,但她想,他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吧?

他的手指很長,被緊貼的手套勾勒出漂亮的形狀,岑檸看着看着,忍不住說,“你的手看起來好适合彈鋼琴哦......你會彈鋼琴嗎?”

“會的。”孟遙清回道。

岑檸立刻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不禁發問,“你會的樂器應該不止一種?”

“還會一點點大提琴和單簧管。”他如實說道,“但都很淺顯的,不擅長,沒你說得那麽厲害。”

“這還不厲害啊?”岑檸兩手托腮,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那段艱難學藝的歲月,“我只會一點點鋼琴和薩克斯,但我肺活量又不行,薩克斯經常吹着吹着就沒氣了......”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太謙虛了啦。”

她幾乎要掰着手指去細數他的優點,“你人長得好看,聲音好聽,成績也好,運動神經發達......”

“別說了。”

女生清亮的聲音戛然而止,訝然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這還是孟遙清第一次打斷她的話。

“可以請你不要說了嗎?”孟遙清擡手掩住下半張臉,眼神回避着岑檸的視線,嗓音驟然低了下去,虛虛的,沒什麽底氣。

“稍微,有點…….難為情。”他吞吞吐吐地說道。

岑檸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害羞了。

她深感意外,“我以為你應該習慣這些誇獎了?”

孟遙清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也以為......但是現在看來,我還完全沒有習慣。”

他慢吞吞地說,“被人這麽當面誇獎,實在是,太怪了。”

岑檸看着他的臉,半晌才回了一聲可有可無的“哦”。

在沒有被他的手遮擋住的眼周,岑檸看見他的眼皮緩緩地漫上了一層薄薄的緋色,與睫毛根部連成的漆黑的一條線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心念一動,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今天化妝了嗎?”

“嗯?”他烏黑的眼珠終于轉向岑檸的方向,微挑的眼尾也勾着一線薄紅,“沒有啊。”

他茫然道:“我沒化妝。”

“是嗎?”岑檸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皮,忍不住擡高手,用指尖虛點了一下他的眼皮,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畫了眼線一樣。”

孟遙清睜着眼睛沒再眨動,雖然沒有被真正觸到,但他的眼皮還是感受到了一種來自于外界的壓制,讓他難以閉眼。

慢慢的,他的眼眶開始泛起澀意。

岑檸的手指卻始終與他的眼皮保持着一段距離,懸在空中,沒有再貼近,也沒有放下。

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他終于忍不住說,“你可以摸一下的。”

岑檸表現得很是意外,“可以嗎?”

“嗯。”孟遙清喉間一滾,主動俯下身靠近她的手指,“反正你戴着手套。”

他閉上眼睛,眼眶生出的澀痛感得以緩解。

一副任人予取予求的乖順模樣。

岑檸強硬地摁住幾乎要跳出來的心髒,控制着呼吸維持住原來不緊不慢的頻率,不讓這些細節洩露自己任何的心緒。

她的手指打着幾不可見的顫,輕戳了一下他的眼皮。

皮膚上的熱度穿透絲質手套傳遞到她的指尖,相貼的那一霎,她感受到他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轉了一下。

這樣新奇的觸感讓岑檸的心情變得更為微妙。

底下的人很緊張。

眼皮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睫毛在劇烈地顫動着,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也在不安地轉動。

他自己不一定能意識到,但岑檸感受到了。

這也是必然的,畢竟眼睛是如此敏感又致命的部位。

岑檸徹底屏住呼吸,指腹緩慢又輕巧地摩挲着他的眼皮,而後游移至眼睫根部,用上了點力度,蹭了一下。

孟遙清沒什麽存在感的喘.息聲驀的重了一拍。

岑檸能感受到他有一瞬間想遠離她,腦袋往後仰了一下,但幅度太小,又很快被他止住了。

急促了一霎的呼吸被驟然壓抑住,他的眼睛閉得更緊。

視野被封住以後,其他感官只會更加敏銳。

但孟遙清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卻只集中在了眼皮上。

湧動的裹着花香的風,潺潺流動的池水,嬉鬧的天鵝和池中蠢蠢欲動破水而出的錦鯉,一切活動的物體被他屏蔽,他全部的心神只集中在眼皮上的那一小塊範圍。

起初,他只感受到了薄紗質感的手套在眼皮上輕輕摩挲,泛起一陣微妙的沙沙刺刺的觸感,偶爾會有裝飾用的珍珠掠過他的眼周,又或是在眼尾磨一下...再然後,她突然加重力度在他的眼皮上碾了一下。

他本能的想要後退,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睜眼後面對岑檸茫然或失落的眼神。

于是,他只能忍耐下來。

好像過了很久,但似乎也只是短暫的數十秒。

她的手終于離開了。

他以為自己應該會松一口氣,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

凝固在周身的氣流重新開始流動,那些被忽略的聲音如潮汐一般湧了上來。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視野裏忽現模糊的黑斑,讓他一時有些看不清岑檸的臉。

但她的聲音還是很快被傳送到了他的耳邊。

“果然是你的睫毛太密了,看着就像是化了眼線一樣。”她臉上挂着的甜美笑容和一開始沒什麽兩樣,就好像剛才的一切是如此的尋常。

孟遙清突然覺得心髒陷下去了一塊,悶悶地“嗯”了一聲,眼睫緩慢地耷拉下去。

他眼皮那一小塊被她磨蹭過的皮膚變得更紅了,垂眼的時候,看着那一塊紅得有些突兀,與另一邊沒被造訪過的眼皮看着有些不相稱。

岑檸心底有些發虛,又納悶,她有用那麽大的力度去蹭他的眼皮麽?

怎麽那麽容易就紅了?

孟遙清沒注意她的不自在,神情自若地去看池中央的柯爾鴨。

“嘎嘎——”

柯爾鴨又開始叫了,聲音嘹亮又尖銳。

岑檸本來就有點心虛,猛的聽到它們的叫聲,就吓了一跳,靠在圍欄上的手也驀的往上擡了一下。

下一秒。

随着“呲啦”的一聲,布料被劃破的聲音在空間響起。

啊哦。

岑檸心道糟糕,擡手一看,果然有一只手套被劃破了。

孟遙清聞着聲立刻扭過頭來,正好看到她扯了一下手套上那個破開的洞,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

“手沒事吧?”

“沒事,就手套破了而已。”岑檸想了想,幹脆将兩只手套都摘了下來,有些遺憾地說,“算了,沒法戴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邊上也沒有個垃圾桶,一雙手套只能先不尴不尬地拿在手裏。

“拿到大廳再處理?”她自言自語,将掌心的手套揉成一團。

孟遙清這時出聲,“你可以......”

岑檸應聲擡眸,卻見他突然止住話頭,腦袋朝某個方向轉了一下,若有所思。

“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他說。

“有嗎?”岑檸凝神去聽,原來是她媽媽在問別人有沒有看到她。

這出來不帶手機找人都費勁。

“那我得過去了。”

她不想讓媽媽等急了,只能匆匆和孟遙清道別,“我要走了......你要一起嗎?”

“我、不了,我想繼續在這裏吹吹風。”孟遙清的手虛握成拳,手背輕蹭了一下鼻尖,垂下的視線落到她的手上,“你的手套,我可以幫你處理。”

岑檸愣了一下,“诶?”

她下意識擡起手,虛虛握住的紗下一秒就會滑下去一樣,“這個嗎?”

“嗯。”他少見的在沒有征得她同意的時候,兀自朝她伸出了手,“我幫你吧。”

岑檸點了點頭。

左右不過是一雙手套,能少些麻煩當然更好。

“那麻煩你咯。”

輕飄飄的物件很快轉移到了孟遙清的手上。

一身輕松的岑檸提起裙擺,很快踏着小碎步離開了這裏。

水池邊,孟遙清安靜地凝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倚着圍欄,身姿颀長,被月光拉長的影子融進鮮花開滿的土地裏。

直到岑檸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他才低下頭。

手上的東西可以說根本沒有重量。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突然擡起一只手送至嘴邊,咬住指尖将手套一寸寸扯下,瓷白的皮膚在泛藍的月光下浮着冷調的光澤。

他攏着手指,輕輕的,捏了一下她手套同樣為手指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好像這樣就能感受到她殘留的體溫,是溫溫熱的。

再然後,他五指微張,手指嵌進手套的間隙。

柔軟的輕紗在指隙摩擦,圓潤的珍珠硌着他的皮膚。

他緊抿着唇,令人心悸的赧意和羞恥讓他的臉頰連着耳根一起灼燒起來。

什麽啊。

他暗暗唾棄自己。

這樣......

不就是在和她牽手一樣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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