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長大

長大

晏長歌在紀家被紀禾關在小院子裏,每日有老嬷嬷教一些事理。紀禾說的那一些日子居然長達一年。這一年間晏長歌基本又過上清修的生活,先時老嬷嬷心裏還在嘀咕她的臉,想着都十七來歲了,還需教什麽?随後發現,她也是傻的可以。

如今屈指算來她離晏家有三年了,有一日老嬷嬷從外面來時遲了點,嘴裏念着阿彌陀佛,似乎看見了什麽仍心有餘悸。

她看着杌子上坐的晏長歌,由衷嘆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都說傻人有傻福想來是這個理吧。”

“怎麽回事?”她不解,指尖搭在了袖口的繡紋上面,聲音比之從前微沉一些,她不大愛說話了。

老嬷嬷想了想還是拿出來告訴她:“我今個兒過來時從太太的院子前經過,看見府裏許多的丫鬟仆婦都在那兒外面圍成了個圈,圈兒裏幾個人把個姑娘按在春凳上打,叫的撕心裂肺的。我多看了一樣,也是姑娘這麽水靈的姑娘,不知是犯了什麽錯,後面叫的都快沒氣了。”

晏長歌揪住袖子,微微擡起一邊的眉梢:“那她肯定是很痛了。紀太太人很愛笑的,怎麽會這麽下狠手呢?”

老嬷嬷瞅着她:“昨日還同你說過我過去在長興侯的一些事跡。當時侯夫人也是瞧着十分和藹的,每每遇到帝都附近有雪災都會派人去外面搭個粥鋪救濟一下難民。在家也是一副賢德淑良的形象,可是呢她不還是逼死了自己的兒媳?”

“這人有時候看臉不成,你只需記住人是自私的,你不動她的東西未觸及利益前都是好好的,一旦動了就不好說。”

晏長歌點點頭,把一碗餃子端起來遞給老嬷嬷,笑了笑說道:“我自個試了一下,還不錯你嘗嘗。”

老嬷嬷知道她幹淨,吃前先誇了一句,她眉開眼笑的,看起來都沒心沒肺,老嬷嬷便不由有些失望。跟她口頭說她是知道的,一到現實裏她就跟沒眼睛似得。

夜裏紀禾回來她說了這事。

月色疏朗外面起了秋風,梧桐落葉。

他揉了揉眉心,靠着椅背很疲倦,老嬷嬷說罷紀禾并未出聲,看着跳動的燭火好一會而,不知心裏在盤算着什麽。

“過些時候是秋闱,算了,過了秋闱再帶她出去。”他道。

老嬷嬷一走,他的侍從寶源小聲跟他說了今日府上發生的那件事,紀禾沒反應。淡淡應了聲表示知道。

“一副薄棺埋了吧。”

寶源把倩娘的屍體裝進去,心想這下子他家少爺可以放一半的心了。這紀家的母子二人有時候就跟商場上的仇人似的。

秋闱前後紀禾賺了一筆,人每日按時回來,上一次死過倩娘後紀太太對晏長歌态度就稍有轉變。

晏長歌不知情,一轉眼入冬飄雪,她穿着鵝黃的海棠紋缂絲小襖,頭發梳的整整齊齊,在外面的梅園剪了一捧梅花。兩個小丫鬟也在剪梅花,看見了晏長歌笑笑湊上來。

“姑娘怎麽今天出來了?好久沒看見姑娘呢!”她們上下打量着,被她頭上的朱釵吸引。見她抱着的都是白梅花,便也送了幾枝紅色的給了她。

晏長歌順着她們的視線就知道她們盯着自己的頭上瞧。出門前老嬷嬷特意給她裝扮了下。

“這紅梅花很襯姑娘的膚色呢,我摘幾朵給姑娘簪在鬓邊吧。”穿青色夾襖的小丫鬟笑吟吟道。晏長歌閃開了,把懷裏的白梅分了幾枝過去。

“我不需要的,臨走已經簪了一朵宮紗紮的海棠。你們自己留着吧。”她說話聲音是淡淡的,音量不高,聽起來幾分軟綿,可很好聽。

院裏人都知道這個小姑娘人好,兩個小丫頭也不怕她,已經在後面跟着直到被老嬷嬷瞧見了,一通罵才走的遠遠的。

“這些眼皮淺的小丫頭何必客氣?都是不知哪個院裏的三等或是二等的丫鬟,有少爺給你撐腰,你是不必害怕的。若是頂撞你說一聲,想來馬上就可以被發賣。”

晏長歌吸了吸鼻子,鼻尖紅通通的,她搖搖頭:“我不想罵人的,都不舒服。她們日後應該會吃虧的,我也不是一輩子都住在這裏。”

一年時間她人愈發沉默,看人時同以前比起來似乎多了點通透。

今日紀太太出門去燒香,晏長歌則從後門出去,紀家準備了馬車。一場秋闱過後紀家都很歡喜,因為二少爺名次很好。

晏長歌沒什麽想去的地方,後面見外面人不多,索性自己撐了把傘步行。

小雪紛紛揚揚,仿若柳絮,輕柔的無重量,從傘面滑落,粘在她的袖口。路上積雪被掃過,老嬷嬷跟在後面,而她有點想過去的何嬷嬷了,也許人老的都是這樣?

北風吹,她微微前傾傘面,一碗水潑過來,她便擡起頭。水珠滾落,融化了小雪,跟雨珠似的。

接着她微微驚詫的目光,樓上的少年砸了杯子,十六歲了,身量更高,只是更難捉摸不透他。

他穿着鶴氅,端正秀雅,看着晏長歌吝啬地露出一抹冷笑,而後把窗子關了,聲音刺耳。

晏長歌冒出了“他生氣”的念頭,微微垂眸把傘轉了一圈往回走。總覺得像是欠了他什麽似的。

偷偷摸着暖呼呼的胸口,她有一瞬恍惚,他和晏長陵挺像的,而後百般無聊開始回憶過去之事。

她從後門回去正好有幾個嘴碎的人在談論府裏之前發生的那件事情,說起她的死狀晏長歌聽了都很難受。

“聽說她是少爺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胎記都是對的,先前跟了一路呢。”

她側身止了步子,紀禾還有妹妹?

“嬷嬷你知道這事嗎?”到了小院子她解下披風,喝了口熱茶暖胃,坐在炕上面,抱着迎枕歪在了一邊。

老嬷嬷搖搖頭:“這種事情知道多了不大好,總歸和姑娘沾不上邊。”

晏長歌斂了眸光,覺得自己是愈發控制不住思緒了。

外面積雪從屋頂滑下來,轟然一聲,雪屑簌簌落下。

這趟傍晚雪停了一會兒,屋檐挂了一盞燈,窗邊的小銅鈴被風吹的直響,外面的丫鬟仆從不知去了哪裏,晏長歌從床上起來,穿了衣服去檐下吹風清醒一下。

此刻光線昏昏,她眼睛不見好,就看見那人走過來,她沒動,跟院裏的雪人一樣。

一團雪被摁到臉上,她一個哆嗦尖叫。

“你怕是瘋了!”她顧不得是誰,手胡亂揮着。把雪拍幹淨了就看見晏長陵捏了個小雪團在手裏抛。

他穿的是荼白的大氅,系着紅色的抹額,比之從前要多些棱角。如今俯視她,平白多了一股壓迫感。

“力氣大了,眼睛瞎了。”他淡淡道,而後笑意淺淺,帶着嘲諷的涵義。

微微俯下身,與她平視,晏長歌仿佛從他的剪水眸裏看見自己冷淡的模樣。

兩個人這樣對峙着,最後他把小雪團掐碎了。咔嚓一聲,晏長歌竟覺得他也想這樣把自己給掐碎!

“紀珩?”她記得清紀禾的弟弟。

這個少年啧了聲,頭也不回走了,壓根就不想理她,方才就只是耍她玩兒。

“晏長陵?”晏長歌把那個一直在心裏鬧騰她的名字說出來,少年還是不回頭,腳步稍頓口裏卻道:“他是誰呀?你的小情郎?”

“不,別瞎說。”晏長歌否認了。

晏長陵聽到久違的名字其實并不怎麽歡喜,他和她是同姓,可他又不想将晏長歌單純看作姐姐了。他試着接受紀珩這個新名字。

踏着夜色,他走的很慢。遇上了回來的紀禾。

“你去看她了?”紀禾笑問,寶源提着食盒,主仆二人都是有幾分奸詐,他看的直想掉頭,這些年沒少坑他。

“她是你姐姐,你看看她是應該的。之前騙了你是為了讓你秋闱不分心。不久你就要去帝都,可別誤了下一場的考試。紀家的孩子裏你是最讓人看好的。如今你出去,誰不知道你是我弟弟?”

紀禾這個時候還給他扇了扇風,末了合了扇塞到他手上,“臨別我也沒什麽好送弟弟的,這扇面值千金,先送你了。”

紀禾有意無意強調他的姓氏。

晏長陵眼角微抽,大冬天的他嫌冷,也就紀禾喜歡帶把扇子裝裝,一年四季換個不停!

“不必了。”他拒絕,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紀禾笑呵呵看着他離開,随後對寶源道:“我有預感他春闱能進前三,不過……”

寶源:“……”

他從小到大最恨的就是紀禾賣關子了,總是讓人心癢。這後面紀禾也沒說,只讓他等着看,每每看大少爺壞笑他就知道這肯定是不安好心。

這一年除夕是晏長歌過的最熱鬧的一個,守夜時分紀禾來找她了。

紅色很襯他的顏色,眉眼不笑自有風流蘊含其中。

“過了年,我就帶你去帝都好不好?”他心情好得不得了,眼裏沉澱着微光,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了桌沿上。

晏長歌只笑笑,杏眸含着水光,貝齒微露,眉如遠山,蔥白的指尖捂着嘴時貼到了染了淡粉的面頰。眼眸烏溜溜的瞧人,給人一種不安分之感。

紀禾很不喜歡,卻也是無可奈何。

她明日喊做十八,十八歲,已經可以嫁人了。

“我母親願意認你作女兒,日後你須喊我長兄。”紀禾道。

這兩個字出口,他卻看見她眼中的躲閃。

“我這輩子都不會喊你的。”晏長歌穩了心神,眨着眼笑吟吟道,“你跟我有哪門子的血緣關系?她們說,你的妹妹早就被你娘打死了。我犯不得那麽蠢巴巴上去送死。”

她難得口齒如此伶俐,這樣不懼地瞧着紀禾,跟被人招惹的野貓一樣,稍不注意就要撲過去咬人了。

紀禾賊會看人,知道哪裏惹她不快也就避開了這個話題。桌子上都是她喜歡的,不見她動筷子,罕見地動了他的酒。

她不會喝酒,可天生酒量仿佛就很好一樣。

跨了子時适安放起了煙花,紀家財大氣粗,百兩不足一刻鐘就變成了地上的紙屑。他坐在外面的臺階上面,後面趴了一個晏長歌。

她的身子很軟,小聲嘟囔這。紀禾知道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後就再無想法。他不跟喝醉了的姑娘計較。

天幕明暗交替,他獨自帶着晏長歌看,忽感到脖子上落了一滴淚,濕潤的。

“長兄,不要。”

他終于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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