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

南栀是閉着眼跳下去的,漫長的失重感中,她半是緊張半是希冀地想:要是直接落地成盒就好了。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自己三千年的妖力以及皮糙肉厚的軀殼,“咚”的一聲摔在地上後,右肩膀先着地,疼得她眼淚都差點飚出來,好不容易緩了會兒,她試着睜開眼睛看看四周。

诶。

怎麽都是黑的?

睜開眼跟閉上眼似乎沒有半點區別,都是一片漆黑。

鼻尖能聞到熟悉的泥土味道,伴随着絲絲血腥味,她伸手碰了碰自己周圍,摸到一片黏膩,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想湊近鼻子聞一聞,忽然記起來這裏很可能是妖生活的地方,于是謹慎地在一邊的牆上擦了擦手。

畢竟妖不像人類,人類喜歡建房子建廁所,妖生活方式比較原始,他們吃喝拉撒都在山洞或地底,十分不講衛生。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摸到了某個妖怪的排洩物,南栀一陣惡寒,更用力地在一邊的牆壁上擦了擦,試圖靠這種方式把手上沾到的東西擦幹淨。

擦的時候,她腦中靈光一閃。

這裏怎麽會有“牆”?

她站起來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在的地方是一個“坑”,轉了一圈發現好像是個挺規整的圓,看來挖坑的人很可能有強迫症。

沿着牆走了一圈,外邊是黑夜,坑底更是一片漆黑,她擡頭看,隐約看見了一絲月光,但很快就被濃雲遮住,黑暗之中,她也不知道坑有多深。

嘆了口氣。

剛進來就掉坑裏了,這還怎麽找死啊?

她頭疼地摸摸懷裏的餘糧,找到了一個棒棒糖,也不知道是什麽口味的,摩挲着拆開塑料包裝就塞進嘴裏,嫌站着太累,幹脆就靠着牆壁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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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身是一棵藥材,屬于植物,這會兒在泥巴土裏滾也不覺得髒,太久沒這麽靠近土地,她還有幾分懷念,想當初,她可是老老實實紮根于土地好幾百年呢。

三千年前,她救了一只鳳凰崽,被小崽子父母鮮血灌溉之後就開了靈智,而後她一直努力修煉,跟所有妖怪一樣,争取早日成精,感受人間的花花世界。

可惜她第一次成精就被一條龍吃掉了,失去所有修為,僅存一絲元神,最後依附到了妖譜之上。

在妖譜之上,也算是見識到了漫漫紅塵花花世界,她靈智未失,這三千年一直時常清醒時常昏睡,沒出現什麽時代斷層,一直以這種半死不活的方式活着。

俗話說,茍着茍着,就不想努力了。

她現在就是這種心态。

活着太累了,她才不要成精,做妖譜多好,不用考慮吃喝,偶爾心血來潮就看看周圍都發生了些什麽。

棒棒糖吃了一半,一想這是荔枝味的,南栀心裏默念罪過罪過,她又間接殘害同類了。

一邊想着,一邊咬碎了剩餘的糖果,只留下一根白色的塑料管。

南栀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能看見了。

正上方似乎有暖黃的光,時而跳動,應該是火把,她慢吞吞地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巴,剛想扯開嗓子叫救命,腳上不知道踩到了什麽,咕嚕滑了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臉朝地,疼的她龇牙咧嘴地,掙紮着要爬起來,一擡頭,直接尖叫出聲。

面前是一直張着嘴的野豬,眼睛瞪的大大的,一臉兇悍,兩根獠牙威風凜凜地朝着她的方向,然而身體卻被一根木頭刺穿,鮮血順着它的傷口往下流,地上已經是一灘,想必她剛剛摸到的就是它的血。

多虧了火光,她才能看得清清楚楚。

南栀終于知道,那股血腥味是怎麽回事。

因為離得太近,血腥味太重,她被那味道嗆了一下,咳了兩下,迅速往後爬,遠離這只死豬。

心髒砰砰直跳,似乎要從喉嚨中跑出來。

頭頂有噼裏啪啦的燃燒聲傳來,驚魂未定的她擡頭朝上看去。

坑邊,一個男人正低頭看着她,火把插在一邊,立的穩穩當當,跳動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時明時暗。

南栀下意識眨眨眼。

這時候,是不是要喊救命?

詭異的沉默,兩人默不作聲對視了會兒,南栀盯得眼睛都酸了,終于,那人放了根繩子下來。

“把那只野豬帶上來。”他說。

聲音略低啞,有種沉穩的安全感。

她的确是要尋死的,既然要找死,就不能在坑底待着,外面的世界才有機會!

南栀小胳膊小腿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顫顫悠悠地走到野豬邊上,使了吃奶的勁,終于把那只死不瞑目的野豬從木錐上拔了下來,野豬死沉死沉的,她只能兩只胳膊一起使勁,勉勉強強拖到了繩子在的地方。

然後,她就試探着,一手抓着繩子,一手拎着野豬的一根獠牙,這是她從電視劇中學來的,那些掉在懸崖邊上的人,都是這麽被拉上去的。

她擡頭堅定地朝上邊的人點了點頭,目光視死如歸。

“弄好了,你拉我上去吧。”

男人看了看她的小胳膊,默了默,才出聲道:“你把繩子系到野豬上,系緊一點,你坐豬身上。”

南栀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電梯麽?

這個人好聰明!

她立馬照辦,給野豬系了個死結,然後手腳并用爬到了野豬背上,她現在的身體已經長到了上一次成精的模樣,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跟野豬差不多大,騎在豬背上也挺合适。

等等,她為什麽要把自己跟豬比?

繩子繃緊緩慢上升,很快,她就到了坑邊緣,為了不給他增添負擔,還十分貼心地從豬上蹦了下去,準确無誤落到火把邊緣。

她蹦的那一下差點害他被拽下去,陸爻拉着繩子,微喘着氣,胳膊上青筋凸起,手指發白,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野豬也很快被帶了上來。

面前的小姑娘應該跟他一樣是人類,臉跟小花貓似的,半身都是泥巴和血跡,跟在泥巴裏滾了一圈沒什麽兩樣。

他那個陷阱是用來捕獵的,底下放了七八根木錐,一般掉進去的都是野豬之類,運氣不好直接被木錐紮死,運氣好落在空地,一時死不了,但野豬也爬不上來,他隔段時間就會過來察看,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掉進去,還好被他碰上。

她只是個小姑娘,半點自保能力都沒有,陸爻想了想,決定還是帶着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分開。

“帶上火把。”他說。

南栀乖乖拿起火把,看着他俯身将野豬抗在肩膀上,乖巧跟了上去。

男人身高腿長,露出來的胳膊肌肉線條明顯,用力的時候衣服緊貼着後背,寬肩窄腰。看得出來身材很好。

南栀默默咽下口水。

她在被半妖司找到之前,被一個同人漫畫家收藏過,那個女孩就.......經常畫這種東西,而且女孩也知道她有靈智,兩人隔三差五還讨論來着,她活了這麽久,見識廣,還經常給她提意見,兩人沒羞沒臊地開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過後來她就輾轉到了半妖司,每天都是那些研究人員,她看着他們一天一天頭禿,但是半個字都解不出來,那會兒她還生氣半妖司把她帶走,所以半點提示也沒給他們。

兩人朝前走去,南栀第一次到這個世界,什麽都不懂,一路安安靜靜地跟着,只是偶爾身邊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會吓得她一抖,忍不住往他身邊靠。

男人腿長優勢太明顯,他一步她得走兩步才能跟得上,南栀跟得很吃力。

終于到了一顆大桑樹下,那裏已經有熄滅的火堆,他把野豬扔在桑樹旁邊,接過火把,重新點燃火堆。

“你在這等會兒,我去撿點樹枝。”

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這裏夜裏不太安全,有火能保險一些。

南栀看着他,問道:“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陸爻看了看她,從上到下,淡淡掃了眼。

他真的想不出來,這個小不點能幫什麽忙。

但小孩子都會有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他抽出一把刀遞給她,“切野豬肉會麽?放在火上烤。”

南栀認真地點點頭,像是接受了什麽神聖的任務一樣鄭重地接過刀。

他似乎有些不放心,步子放慢了些,看着她動作利落将刀插入野豬肚子,然後擦了下嘴角的口水,随後開始切肉,陸爻放心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野豬已經被分成了好幾塊,她正用刀插着一片排骨放在火上烤。

陸爻:“........”

他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刀都被她烤黑了。

顯然,刀柄不隔熱,她烤一會兒就換一只手接着烤,被燙到就在一邊的小水坑泡泡手,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塊排骨,口水滴到地上都不知道。

一時間不知道是說她聰明還是蠢。

陸爻把撿來的木頭放到一邊,往火堆裏加了幾根,把他的寶貝刀從排骨中解脫出來,随手扔在了一根木頭上,她看見他的動作,好看的眉毛擰在一起。

她猶豫着出聲提醒:“木頭......不幹淨。”

陸爻看向她,心想:就你在泥巴裏面滾一圈的樣子,還好意思嫌人家木頭不幹淨?

他将刀在水裏洗了洗,他抽了根樹枝削掉樹皮,把排骨穿上去,遞給她。

“烤吧。”他說,“再不幹淨,烤熟就行了。”

南栀接過,老老實實沒說話,繼續烤排骨。

只是她偷偷用他剛洗幹淨的刀,把排骨上沾到髒東西的那部分給削掉了。

無論如何,食物不能髒。

沒想到這姑娘還挺固執。

陸爻随她去,等她用完刀,自己又拿去小水坑洗了一遍,擦幹淨收好。

昨晚上下了場雨,這會水坑裏的水還算幹淨,他順便洗了把手。

擡眼瞥到她髒兮兮的手,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剛挖煤回來的。

小姑娘正認真盯着排骨,這會兒絲絲肉香往外冒,明顯饞的不行。

“過來洗手。”他對她說。

南栀戀戀不舍地放下那塊排骨,過去洗手。

要吃飯了,手要洗的幹幹淨淨的。

她搓了很久,直到把手上那些泥巴和血洗幹淨,然後還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好像還有點味道,但是排骨要熟了,她就沒那個耐心繼續洗,随手在衣服上幹淨的地方擦擦水,就連忙過去。

陸爻在用刀切排骨,從小袋子裏拿出一些鹽巴撒上去,然後給她切了一半。

一人一半,十分公平。

南栀高高興興啃着排骨。

她也是餓極了,雖然說妖怪比一般人類要更能扛餓一些,但她空長了三千年,腦子裏被塞進一堆妖怪的族譜,平時也沒怎麽修煉,而且最重食欲。

野豬肉烤過後又香又嫩,只有一點鹽巴也足夠了,她一邊吃,知道自己肯定不夠吃,又拿了一塊肉串到木棍上架在火上烤。

幾分鐘後,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靠在桑樹邊。

“我叫南栀,”她說,“南北的南,栀子的栀。”

男人早就解決完手上的烤肉,邊上放着一個黑色背包,他從裏面拿出一個水壺喝了口水,對她說:“陸.......”

剩下兩個字還沒出聲,面前的小姑娘忽然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指着他身後,一臉驚恐的大叫:“陸、陸、陸!!你身後有東西!”

黑夜中,火堆照不亮的不遠處,幾道綠色的光點浮在半空中,伴随着噼裏啪啦的燃燒聲的,是寂靜的夜裏粗重的呼吸。

陸爻迅速抽出刀,向後看去。

幾只灰狼正在逼近,靠近火光顯露身形,為首的是幾只老狼,沖着他們呲牙,狼頭壓低,惡狠狠的盯他們。

陸爻在心裏爆了句髒話。

這些狼是被食物香引來的,它們身上還有傷,明顯剛經過一場惡鬥,現在應該是找不到獵物,餓極了才會冒險過來。

狼族有很強的領地意識,一般都是成群行動,他特地選了個它們領地外的地方,就是為了避免狼群襲擊,沒想到這幾條争奪領地失敗後順着食物香味找了過來。

見他們只有兩個人,這幾匹狼膽子也大了起來,逐漸逼近,但他們怕火,所以只是環伺在周圍,不敢貿然上前。

南栀身為植物,最怕的就是這種野獸,縮在桑樹邊瑟瑟發抖。

面對死掉的野豬她重拳出擊,面對生龍活虎的狼群她唯唯諾諾。

陸爻擡頭看了眼這棵樹,上樹說不定能躲過去,大不了就是熬,他包裏還有一些食物,他不信這群狼能熬過他們。

他慢慢往後摸了幾步,靠近桑樹,手覆上樹皮,另一手去抓南栀,卻不想撲了個空。

小姑娘吓得臉都白了,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面前。

“你、你快跑!我可以留下幫忙抵擋一會兒........”她說着,竟然還真的往前走去。

反正她是來求死,又不是來玩什麽荒野求生的,說不定那幾匹狼吃她就夠吃飽,就不會追他了,這樣也算是報了他的救命之恩。

陸爻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兩下。

她個子瘦瘦小小的,皮膚又嫩,一看就是那種沒吃過什麽苦的小姑娘,要保護他?

他咬咬牙,一把拽住她衣領拉了過來。

“老子還輪不到你救。”

把人夾在胳膊下,陸爻冷着臉,一手扒着樹,往上一躍,三兩下就到了最近的一根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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