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思

醉思

呂铮醒了,睜着墨色的眼睛看着墨藍色的床頂,好似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不知曉自己身在何方。

半晌,像是回過神來。呂铮動了動手指,仿佛全身都被馬車來回碾壓數回身子都在向他傳達着酸痛的信息。

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呂铮掀開身上蓋着的錦被從床上下來,僅僅是這般簡單的動作也是讓他困難的很,身體好像是閑置很久的機甲人一般,零件都生鏽了。

微喘着氣,呂铮擡眼看見了自己的被挂在床頭的雙劍,伸手拿過,放入了背包之中。

呂铮的背包是出秀坊的時候掌門特地給他們的梨絨落絹包,每人四個,平日的時候,他們用的都是蜀染布包。

垂着頭坐在床邊微微喘息了一會,呂铮才漸漸找回以前四肢支配的感覺,從背包中取出一套豔紅的七秀坊男弟子的衣服,随意穿上。

脫下亵衣的時候,呂铮才發現自己剛才隐隐的違和到底在哪裏。

那些傷口——

看着胸口的繃帶,呂铮猛然想到了,他,好像已經算是一個死人了。

那日呂铮跟随高绛婷來到楓華谷與那裏的天策軍會合,但是卻忽然被漫山的狼牙軍突襲。那日背水一戰,死傷無數,呂铮舞動着冰心訣,帶起的劍氣帶走了一條又一條的生命,無數的人倒在他的腳下,再也沒有起來過。

那日烈陽如血,将士們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楓華谷,最然最後勝利了,卻沒有一個人歡呼的出口,甚至還有人輕聲的哭泣。

那地上躺着的,是他們的親人,同門,兄弟,姐妹,誰歡呼的起來。

呂铮也是渾身的傷口,腰腹和大腿上甚至還插着兩支利箭,那是射過來時,呂铮沒有閃避的結果,不是呂铮不想閃,而是不能,因為他身後就是他誓死要保護的那個人,便是死在這裏,也不願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高绛婷依舊是面無表情,冰冷冷的模樣,可是呂铮卻是能看得出那雙冰冷雙眸下隐藏的擔憂和惱怒。

她還是在意的——

這般想着,呂铮嘴角就挂上怎麽也無法忽視的笑,連高蔣婷什麽時候将他腿上的箭拔出都不知道。

呂铮仰頭望着天,忽然覺得,今日的落日,格外的好看。

眼角忽而劃過一抹銀光,在呂铮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動作,伸手拉住了正準備将他腰腹上的箭拔出的高蔣婷,擁進了懷裏,正對上她張大的眼睛。

嘴角一勾,呂铮朝她燦爛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可是卻忽而微微斂眉悶哼一聲,嘴角湧出了一股鐵鏽味。

高绛婷本就張大的眼睛,此刻更是怒張了,滿眼的都是不可置信和說不出口的哀傷難過。

“若是我為你而死,你是不是願意忘記他,無論是傷害還是愛,我希望你可以幸福,而不是埋葬——”

“好——!”

高绛婷顫抖的應聲着,她回擁着懷裏的男孩,可是他卻閉上了眼睛,靠在她的肩頭,永遠的都不會再睜開眼睛了,也不會聽見她的回答,那是他想要聽見的答案。

許是他害怕聽見不好的回答,所以才會這麽早的閉上眼睛,那是在懲罰她嗎?

他嘴角的血順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拉來,觸目驚心,可是她卻覺得滾燙滾燙,燙的快要腐蝕了她的皮膚。

——————在下是分割君——————

腦中劃過一幕一幕的畫面,最後停留在了那一抹殘陽之上,呂铮一怔,眼角木然劃過一道透明。

手中的衣服掉落到地上,呂铮此刻卻是沒時間理會了,他慌慌張張的跑出了房間,卻忽而撞到了一個人。

“哎呦!”

被撞到的是一個女子,一個身着淺色衣衫的清秀姑娘。而這一撞,也讓呂铮剛才慌亂的心穩定了一下。

呂铮伸手扶起那位被他撞到的女子,道:“姑娘,你沒事吧,在下魯莽了。”

那女子聽見他說話,才後知後覺的驚訝道:“公子你醒了!”

呂铮淺笑點頭,道:“是的,不只是何人所救,呂某當湧泉相報,對了,還未請教姑娘姓名。”

那女子好似是不好意思的後退了一步,微微垂着頭,道:“婢女穗兒,是萬梅山莊的婢女,救了公子的是我們莊主。”

呂铮未想到,這位姑娘竟然是一位婢女,也沒想到,救了自己的是一個叫做萬梅山莊的莊主,可是他卻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山莊。

忽而心中輕笑,世間山莊千百,何須各個都讓他知道。當下相穗兒說道:“不知可否請穗兒姑娘帶路,呂某想要去拜見一下貴莊莊主。”

在去的路上,呂铮知道了萬梅山莊的莊主叫做西門吹雪,江湖人稱劍神,可以與之并稱的也只有海外白雲城的城主葉孤城了。

呂铮只是心中一跳,他只聽過劍聖,卻從未在江湖上聽說過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難道是他昏迷了很久,跟時代脫節了嗎?

呂铮沉吟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不知現在外面戰局如何,姑娘可曾見過七秀坊的弟子。”

穗兒笑了笑,道:“呂公子稱奴婢穗兒就好,公子這般客氣,穗兒可擔待不起,穗兒不知公子所說戰局,現在大明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何來戰亂,而且也并沒有聽說過七秀坊,或者是穗兒孤陋寡聞,請公子勿怪。”

呂铮腳步一頓,停了下來,睜大的雙眼像是看見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樣,直勾勾的看着穗兒,穗兒聽見身後腳步停住,便奇怪的轉身看去,對上那眼睛,生生的吓了一跳。

“公子,是不是穗兒說錯了什麽,惹得公子不悅了。”

而呂铮卻像沒聽見一般,向前沖了一步抓住了穗兒的手腕,俊俏的眉宇此刻皺的緊緊的,顫聲的問:“你說這是什麽朝代,大明朝,為何我從來不曾聽說過,大唐呢,李唐皇室呢,瘦西湖旁的七秀坊,名震天下的公孫大娘,難道你都沒聽說過嗎!”

穗兒被吓得呆住了,因為他的面色實在是太兇狠了,好像是只要她說錯一句話,就會被他狠狠撕裂一樣。

“她有的聽說過,有的沒有聽說過,唐皇李氏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颠覆,經歷過宋,元兩個朝代,現在是明朝。公孫大娘一舞劍器動四方,這位傳奇女子同她建立的七秀坊我曾經在書中看過,卻不知之後結局。”

清清冷冷的底磁聲音從旁邊的不遠處傳來,喚回了呂铮有些失控的情緒,但是起伏的胸口卻也在訴說着他的情緒此刻很不穩定。

呂铮放開被他吓壞的穗兒,轉身朝着剛才說話的方向看去。

被放開的穗兒連忙後退了幾步,離開了呂铮的身邊,握着自己的手腕朝着西門吹雪低頭行了一禮,“莊主。”

西門吹雪依舊是清清冷冷的模樣,毫無表情,便像那寒冰的水一般,“無事,你下去吧。”

穗兒好似是得到了救贖一般,連忙垂着頭退了下去,只留下那一紅一白,兩人遠遠的對望着。

西門吹雪氣質很特殊,他是冷的,因為他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不放在心上,除去他在意的朋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便是劍了,所以他像劍,同劍一般的鋒利,一般的冰冷,一般堅硬。

呂铮怔住,因為這般的氣質很像一個人,雖然視不同性質,但是他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個被他放在心裏的人。

“你剛才說,李唐皇室,已經多少年了——”

呂铮笑着問,笑的很開心,仿佛是得到了世界最珍貴的東西,他踏出腳步,朝着西門吹雪的方向走去,最後在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西門吹雪沒有動,依舊站在那裏,甚至是連眼神都沒有變過一分,若不是他會說話,會有心跳,說不定會有人以為,他只是一個惟妙惟肖的雕塑。

“一千年。”

僅僅是三個字,便足以打破呂铮心中築起的高牆,粉碎粉碎,不留一絲。

一千年!

呂铮彎下腰,張大了嘴好像是缺氧的魚,忽而的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是那笑聲裏透漏着無法忽視的強烈悲哀,會有人以為他是那麽的高興,他不是笑的眼淚都下來了嗎?

西門吹雪在飲茶,上好的毛尖,讓人回味無窮,可是他今日卻聞不到清淡的茶香,鼻翼下充斥的全是濃烈的酒味。

不是他在喝酒,而是他身邊的那個人在喝酒,他已經喝了許多的酒,因為他身邊已經放着不少空了的酒壇子,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西門吹雪應該阻止他繼續喝下去,因為他身上的傷還沒有,飲酒本來就是傷身,更何況身上還有傷。

但是沒有,西門吹雪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還烹茶品茶,陪他喝酒。

曾經西門吹雪認為,醉生夢死那是一種懦夫的行為,男人便是應該有擔當的,但是今天他遇見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本來便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西門吹雪卻相信了,毫無理由的相信了。西門吹雪相信自己,他相信自己還是看得出那種無望的悲哀,所以才會相信。

他不知道這個雖然只有十八九歲,卻這般滄桑的男孩有什麽無望的悲哀,但是卻又想到李唐皇室之時發生的安史之亂。

忽而他覺得,自是突然想到了,那晚上他發熱的時候,沒有煩惱的他,應當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

所以,這個叫做呂铮的男孩在這裏喝酒,而他坐在一旁喝着茶,聽他時不時的哈哈大笑,或者是低着頭自言自語。

豈非這個男孩從那一晚之後再他眼中就不一樣了,所以他才會這般的放縱他。

“婷兒……”

酒壇從石桌上滾到邊緣處掉了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遮掩住了那喃呢的兩個字。可是西門吹雪卻握緊了手中的茶杯,看着那個已經醉倒在石桌上的呂铮,黑色的雙眸在黑夜中格外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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