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趙承睿是活了兩輩子的人。
柳玄素聽了個開頭，便想像他那樣說一句“我知道”，卻被趙承睿止住了，搶先開口道：“我說的都是你不知道的事。”
她便只好安靜的聽。
上一世的趙承睿本來是個心思簡單的人，父皇和母後夫妻和睦，太子皇兄對他也十分疼愛，除了有個陰陽怪氣的二皇兄總找他麻煩，還算是過的稱心如意。
十五歲那年他出宮建府，皇上疼愛他，賜封號為齊，取的是修齊治平的意思，望他日後能好好輔佐太子治國。
皇後更是舍不得幺子，給他辦了個盛大的遷居宴會，邀請了京中所有王公貴族，其中包括那個讓他一見便十分歡喜的柳家大姑娘，柳玄素。
當時柳玄素才剛十歲，便隐約能瞧見日後明豔的顏色。
像是一般少年情懷，趙承睿被柳玄素張揚的笑容迷了眼，只想與這位妹妹多親近親近。
可大延男子哪兒能随便親近未出閣的女子？
于是他只有将初見時那張笑臉藏入心底，不時派人打聽她的消息，好似自己一直陪伴在她身旁，親眼瞧着她長大似的。
如他所想，柳國公不愧是京城裏世襲的勳貴，教導出的女兒自是一等一的好。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除此之外還頗通些武藝，一根鞣皮鞭子耍的虎虎生風，半點兒不落将門的威風。
趙承睿聽說她喜歡收集鞭子，便高價買了一根江湖上有名的短鞭，打算日後送給她防身用。
又過了兩年，柳國公府的大姑娘漸漸長開了些，顏色豔麗明眸善睐，攏了好些青年才俊的心，還未及笄便有許多人上門求娶。
趙承睿一聽這消息便坐不住了，一面派人将上門求親的才俊挨個兒套了麻袋揍一頓，一面親自跑到柳國公府上，學着太子皇兄的做派與柳國公磨了半晌的嘴皮子。
朝堂上那些東西，父皇曾叫他與太子皇兄一塊兒學習，可他貪玩，學了個七八成便跑了個沒影兒，如今用起來更是生澀。
Advertisement
與柳國公東繞西繞的說了半日，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個兒到底說清楚沒有。邁着沉沉的步子回到齊王府，趙承睿唉聲嘆氣的樣子惹得魏守山心疼不已，派人進宮去告訴了皇後。
也是趙承睿捂得嚴實，皇後聽了魏守山的通風報信，這才知道自家小兒子心裏頭藏了人。
難怪以往一說起婚事他便逃，原來是這姑娘還未及笄。
皇後也未曾多想，打聽了一下柳玄素的人品家世，心中滿意的很，當即下了懿旨誇了柳玄素一頓。皇後特意下旨誇贊的女子便是內定皇家了，這一下将其他青年才俊的心思都給堵在了門外。
趙承睿終于能光明正大的去找小王妃，頓時歡天喜地的往國公府跑，日日如此，便是風霜雨雪都止不住他的殷勤。
也不是說非要在一塊兒做些什麽，他就是單純的想陪着柳玄素長大，等及笄之後便立即将她娶回齊王府，接下來一生都陪在她身邊，好補上前十年的空缺。
齊王年輕俊美，又是頂頂好的性子，自然輕易的便俘獲了小王妃的芳心。二人情投意合，每日裏見上一面便覺得歡喜得很，兩邊的父母瞧着自然也都滿意非常。
只是齊王這樣的天之驕子，必定是年輕姑娘們傾慕的對象，其中便包括南疆送來和親的公主月華。
南疆人善毒，月華身為皇室成員更是其中翹楚。
月華來時，柳玄素在京城中風頭正盛，不時有嫉妒她的女子或是柳國公的對頭傳播謠言，說她喜歡擺弄鞭子，私底下必定是個殘暴的人。
有齊王在，這些流言自然傳不大，卻正好讓月華借此生出一個陰謀。
她先是下毒令柳玄素性情大變，又派人買通奴仆湊到她面前去挑釁生事，惹得她暴怒，拿起鞭子抽打下人。而後奴仆們便将自己身上的傷痕“無意”間露給外人看，在他人追問之下才假裝不得已說出“真相”，将“殘暴”二字生生扣在柳玄素頭上。
趙承睿自是不信。可奴仆身上的傷是真的，他也見過柳玄素打人的樣子，他便是想為柳玄素辯解都做不到。
外頭的流言一日勝過一日，就連柳國公夫婦倆都日漸疏遠了女兒。
趙承睿深感自己無能，加之當時皇帝開始拿他來給太子皇兄添堵，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耗盡了他的心力，于是往國公府跑的次數越發的少了。他當時只想着日後娶她回府，外邊的流言便傷不着她。
柳玄素感受到父母和趙承睿的疏遠，本就被流言弄得煩亂的心境頓時不穩起來。一日她偷偷出府去找趙承睿，哪成想竟見到他與月華拉拉扯扯，氣得她抽出趙承睿送的短鞭便往月華身上抽去。
月華是和親公主，代表的是南疆的顏面，趙承睿哪能讓柳玄素傷着她，便上前擋了一下。
柳玄素見此誤會更深，将鞭子砸在趙承睿身上，哭着跑回國公府，任他再怎麽求見也不肯松口。趙承睿解釋無門，便去皇帝面前求了賜婚聖旨，心想這般小王妃必定能懂得他的心意了。
聖旨一到，柳玄素紅着眼眶瞧着宣旨公公身旁一臉嚴肅的趙承睿，終究是破涕為笑，與他重歸于好。那根短鞭自然也回到了柳玄素的手裏頭。
趙承睿一邊忙着朝堂上的事兒，一邊親自跟着福伯去采辦大婚用具，恨不得第二日便能将小王妃娶進門。
可惜天不遂人願，月華見趙承睿始終沒有厭惡柳玄素，甚至還對她越發疼惜起來，親自去向皇帝又求了一份賜婚聖旨，一氣之下給柳玄素用了新制的毒.藥，讓她在大婚前夕暴斃身亡，死相極其可怖。
趙承睿沒想到自己滿心歡喜等了五年的小王妃竟就這麽離開了自己，心痛欲絕，幾次尋死都被月華救了回來。
月華說，柳玄素就是死了，也不願意瞧見他這麽沒出息的樣子。
月華又說，是太子害死了柳玄素。因為他嫉妒趙承睿能得到帝後的寵愛，就連大婚也願意一拖再拖，讓他娶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女人，而他堂堂太子的心上人卻只能做一介側妃。
月華還說，大延皇帝有一個起死回生的秘密，只有成為了皇帝才能夠知道。
月華說，她願意幫他得到皇位，只要他娶了她，并且保證不會侵略南疆。
就像是被虛假的利益蠱惑的賭徒，趙承睿答應了。
幾日後的和親宴會上，月華指了剛剛失去未婚妻子的齊王，齊王竟毫無異議的點了頭，全場嘩然。
大婚當日，趙承睿見着自己親自挑選的喜帕，一時間竟晃了神，牽着那人的手一路走入喜堂，就像是柳國公當年對待國公夫人那樣，給了他的小王妃一個專一的承諾。
當夫妻對拜時，趙承睿滿心歡喜的躬身，卻瞧見這人腰間并未佩戴他送的蝴蝶香囊，也沒有柳玄素愛不釋手的那根短鞭。
夢突然就醒了。
是啊，另一只蝴蝶如今還停在國公府的靈堂，在他未過門的小王妃身上。短鞭上沾了小王妃的血跡，被他收在枕下日日相伴。
這一日趙承睿喝的爛醉，衆人只道他新婚歡喜，卻不知喝下的都是未曾流下的情淚。
柳玄素屍骨未寒，趙承睿便用自己精心準備的婚禮娶了南疆公主月華，柳國公知道這事之後直接氣得病了，便是後來趙承睿負荊請罪也未曾露面，顯見是為自己的女兒鳴不平。
趙承睿有心解釋，卻被月華勸了回去，她說：“等你做了皇帝再解釋也不遲。”
也許是不想觸景生情，也許是他天生軟弱，趙承睿最終也沒送小王妃最後一程，也未曾對柳國公說出那一句對不起。
多年以後當他弑父殺兄做了皇帝，終于變得完全不像自己的時候，才知道月華所說的起死回生的秘密——
只有通過正統途徑繼承皇位的人才有資格得到。
那一年他最後一個兒子也死在了月華手上，而月華卻說自己懷了孕。為了自己的子嗣，他只好放過她。
然而得知小王妃回生無門的趙承睿像是将眼前的迷霧撥開了，多年來月華在他面前演的戲都成了笑話，他那雙不再清澈的眼睛如今一眼便能瞧出她的破綻。
他忽然想起來，月華怎麽可能懷孕呢？她的身子早就被毒素敗幹淨了。
皇帝想要查一件事的時候，誰也兜不住其中的貓膩，月華和南疆也是如此。
害死他的小王妃？挑起內亂？貍貓換太子？謀奪大延江山？
趙承睿想起當年的小王妃，想起太子皇兄和父皇，當年軟弱的心早已堅硬似鐵，親自帶領鐵騎踏平了南疆，讓他們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了鮮血的代價。
但……小王妃終究是回不來了，他也再無法回到當年純澈的自己。
趙承睿将皇位讓給了幼弟，去往靜安寺意欲剃度出家，卻遇到個年輕的和尚，吊兒郎當帶着酒氣，半點兒也不像是個正經和尚。
和尚告訴他，他塵緣未盡，不得入佛門。
“我心間的人都不在了，我與這塵世還有何相幹？”
和尚道：“若你願等三十又三年，自是可以再續前緣。”
趙承睿一生都在等小王妃回來，只要能将她換回，就算要等上三生又何妨？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我願意。”
和尚合掌念了句佛號，一指點在趙承睿眉心，他便昏睡過去。趙承睿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再醒來便是十五歲遷居宴會，宴上沒有他的小王妃，他卻知道她已回來。
這一世，再也不會弄丢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