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Kiss Me

Kiss Me

永遠都有無數人想要來征服梵鏡山,可每每登頂的人卻是寥寥無幾,所需要的不光是體能,更多的而是堅毅與決心。

來到寺廟大門前,姜雪栀視線上移,最後停留在那樸素莊嚴的匾額中,不自覺掌心覆于左胸口,脈搏與尚未平息的心跳聲重疊。

“咱們先去求簽吧。”李笙月用濕紙巾擦掉臉頰上的汗珠,目光随意瞧了轉四周。

寺廟內已經有很多乘纜車上來的游客,姜雪栀剛準備擡腳進門時突然被旁邊人喊住:“女客右腳進。”

怔愣了瞬,姜雪栀抿唇将先伸出的左腳默默收回,換成右腳先進,她低聲問:“老師,男客左腳進嗎?”

“對,其實也不一定要按照這些禮數來,”夏延落後她半步,帽子拿在手上,側眸看她,“不過如果你的确有想求的東西,還是有些準備才好。”

“确實是我沒認真做功課了。”聽完他說的這些話,姜雪栀耳朵熱燙。

夏延突然想到什麽:“自己有火嗎?”

“帶了,”姜雪栀摸到口袋裏的打火機,“要去的前一天笙月跟我們說過的。”

夏延了然點頭,走向僧人面前,溫聲道:“請香,三柱。”

後面的姜雪栀照着他的樣子請好香後,用自己的火點燃香柱,舉香齊眉,左手執香上好。

跪坐在他身旁的蒲團墊,雙手合十,她虔誠看了眼上面的佛像,閉目低首。

佛祖,今日信女在此請願,望爺爺奶奶百歲無虞,康健順意。

雖說茴芫寺求姻緣與偏財最為靈驗,但她還是想為親人請上三柱香火。

她緩緩擡起眼睫,剛想起身時,旁邊遞過一木托盤,上伫立有兩柱紅木竹筒。

Advertisement

“請姻緣還是財緣”僧人問。

不知怎麽她心一悸動,下意識往身旁人看去,那人正拿過僧人手中木托盤右邊的簽筒。

姜雪栀落下睫,覆密陰翳如蝶翅撲棱過,她對僧人道:“姻緣。”

“左。”

她拿過竹筒,雙手握住筒身,臂骨施力時閉眸晃簽。

一簽出後,姜雪栀垂眸看清楚,眉間微擰。

中簽。

“請問這是什麽意思?”她擡頭輕聲去問僧人。

僧人神色平靜,微微颌首:“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萬法緣生,皆系緣分。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不必強求,不必苦憂。”

所以,無論是迷惘還是深痛,都抵不過因緣二字。

将簽放回竹筒中,姜雪栀莫名覺得胸口有些悶澀,低聲道謝:“麻煩了。”

李笙月三人落後于他們一步,姜雪栀向她們示意先走去挂福帶。

她跟在夏延身後繞過側門,接來紅綢祈福帶。

姜雪栀從僧人手中接過一只黑杆毛筆,然後蘸金墨落筆鋒。

她站在邊側,指腹壓住綢帶,一筆一筆仔細落下。

寫下爺爺奶奶的名字後,她指尖微頓,鼻息裏是寺廟內的檀香,融在風裏,刮擦過菩提樹葉,于高冠枝桠中氤氲。

最後寫下深埋心海的名字,姜雪栀停筆後,指骨微栗,些許虛薄的感覺讓她慌張将綢帶底邊往上折。

掩蓋住那個令她心念遠觀又無法觸碰的兩個字。

“寫完了嗎?”在距離有些遠的桌邊,夏延手掌中挂着條祈福帶,垂下的兩端随意飄動幾許,他看向她的眼神平靜溫和。

舊如第一次見面的雨天薄霧。

淡得她呼吸滞留,驀地頹進看不見的風裏,絲絲縷縷拉扯她緊繃壓抑的情感,像用鐵錘緩慢地砸下一顆顆的脆石,最後遺留四分五裂的碎片。

姜雪栀指節蜷縮,掌腹裏順軟的綢邊揉成絞。

她應聲:“好了,走吧。”

兩人來到一棵挂滿新舊交替的祈願帶古樹邊,從高峭崖岩攀行而來寡冷的風,将千千萬萬的祈訴吹得盡力。

系祈福帶的人很多,姜雪栀找到一處人少的枝桠,她個子不算高,勉強夠到一枝,極其細致打好結。

放手後,她的視線随着不再受力的枝條往上移,那條與旁別無二致的祈願帶被風吹拂,蕩起絲綢水紋。

好似佛經刻寫的梵文,在世人的潸然忱悃中,游曳婆娑。

姜雪栀上撩的眼睫平靜往下落,透過人來人往的身影交隙,她看見夏延正如同她剛才的動作,下颚擡起,一瞬不瞬凝視他的訴求。

須臾之間,他放落視線,與她的遙望相及。

像藤蔓絞殺時,彼此屠戮的尖刺,不作一語,只為成王敗寇。

毫無疑問,姜雪栀才是敗将,而那些刺無一例外只成了傷她一個人的刃。

她心潮倏爾風湧,輕聲問了句:“你是在為誰求福呢?”

他們之間的距離遠,夏延只得見她嘴唇動了動,聽不見也不懂在說什麽,下意識輕側頭蹙眉。

“夏教授,你挂完了?”

身後聲音響起,他轉身向來人點頭,随後移開腳步騰位置給她們。

“栀子呢?”李笙月瞧了幾眼他身前身後,沒看見姜雪栀,疑惑道。

夏延扭頭看向姜雪栀的位置,示意她們:“在那邊。”

瞥見人後,餘燦拉着離她最近的李笙月邁步過去找她,嘴裏還在念叨:“怎麽跑那麽遠?”

吳寶珠見她們兩人過去後也就沒再動,目光掠過姜雪栀後掃向夏延,意味不明撩落眼睫。

她擡手牽過樹枝,視線一直盯着手上系帶的動作,狀若無意問道:“夏教授覺得咱們家栀子怎麽樣?”

夏延不傻,聽得懂她話裏的試探,只道:“她很優秀,在同屆的學生中很讓我欣賞。”

“謝謝您給咱們家栀子這麽高的評價。”将祈願帶綁好,吳寶珠拍了兩下保養得極好的手,轉頭看他,“那教授肯定也希望她能有個好前程。”

“當然。”不明所以她言語中的暗刺,夏延理性選擇視而不見,誠懇回答。

試探藏進眸底深處,吳寶珠眉眼添笑:“借教授吉言。”

“那我先過去找她們了。”

話落,她便擡腳向朋友那邊走去。

往後退一步為挂帶人讓路,夏延看着她們幾人言笑晏晏的模樣,他将帽子壓下,帽檐陰翳裏視野下覆。

倏然,他明了,所以是擔心他逾距。

沒由來的,夏延掀眼瞧過去,視野裏紅綢祈願帶飄搖,在來往行人裏站立的那位姑娘笑着,日光仿佛在穿透高山間流逝的雲天明風,讓莫名的情緒湧起。

最終沸盡。

突然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夏延拿出滑開屏幕,看清消息時輕哂一聲。

江湛:「你哥真中招了!」

江湛:「一個是真敢下Ⅰ藥,一個是真沒戒心。」

夏延大拇指指腹緩慢摩挲機身外緣,直到界面亮度再次熄滅,下一瞬分明浴滿陽光的風料峭而過,吹散福帶與樹葉飄搖窸窣間的紫檀香。

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夏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江湛:「?」

江湛:「咦,也不知道是誰年少還眼瞎喜歡過?」

江湛:「你就吃虧在這沒談過女朋友狗見狗都搖頭的坎兒上,單純得像個吃齋念佛的和尚。」

江湛:「還有你哥是不是沒見過女人,看人家長得跟個妖精似的,那小心髒被這麽不走心地撩撥一下便撲通撲通亂跳,一個倒黴就陷進去了。」

江湛:「按道理來說不該啊。」

安靜看完他發一長串義憤填膺的話,夏延倒沒什麽脾氣一笑。

夏延:「你以為夏淨程是個什麽好東西?」

那邊慷慨激昂一半天,結果就看見回得這麽簡單幾個字,詭異沉默了幾秒,緊接着對話框上面顯示。

江湛:「?展開說說。」

夏延:「他想讨爸媽歡心,明面上就不能讓那女人纏上。」

夏延:「但陽奉陰違的事他幹的可不少,也不差這一兩次,白送上來的他會不要?」

江湛:「看不出來啊,你哥還挺喜歡玩點刺激的。」

江湛:「你真不打算接手你家集團,白白讓給你哥那兩面三刀的家夥?」

夏延:「沒興趣。」

夏延:「夏家不會垮,我小叔在,夏淨程不敢亂來。」

将手機摁滅,夏延擡颚往遠處看,帽舌壓下的陰影掩住他眼中薄涼的诮諷。

今天到這裏一遭,出了個不過是緣來因過,化霧即破而已的中簽。

夏延不傻,真切明白自己溫和假面下的冷漠與僅如施舍般的心慈手軟,他給了那女人放縱的機會。

希望她利用好這點可笑的機會,恰如玩弄男人一般游刃有餘、如魚得水。

可千萬別在他的大哥身上栽了跟頭。

拭目以待。

——

“姊妹們姊妹們!”李笙月從寝室門外抱着一疊文件夾興沖沖地打開門,“周末時代廣場那邊有露天演唱會!”

“請的哪些人?”在靠椅上敷面膜的吳寶珠随口問。

說起這個李笙月可就激動起來了,将文件夾一把放在吳寶珠桌上,就這麽雙手抱胸靠着桌邊,眉飛色舞:“抛開其他人一概不談——”

“單是一個邢牧野就能讓寶珠姐你瘋了吧?”

“誰?!”聽見人名的那一刻,吳寶珠面膜都差點驚掉了,“邢牧野?!”

料想過大小姐會很激動,沒成想這麽激動,李笙月指指她面膜:“先別高興,把面膜扯好。”

吳寶珠眨着星星眼,乖乖聽話把脫離開的面膜拉好。

“邢牧野啊,”餘燦也大吃一驚,扶了扶架鼻梁上的眼鏡框,“這麽大的腕都請得過來。”

姜雪栀剛從浴室出來,聽見她們的讨論,有些好奇問了問:“你們在聊什麽?”

“聊大小姐的偶像,邢牧野。”揶揄了一聲,李笙月想着姜雪栀可能不太清楚,于是說道,“年少出道,至今不過二十五歲,專注于舞臺事業,國內外音樂獎大滿貫第一人。”

“狼尾九頭身,神顏歌舞者。”

乍一聽這個名字,姜雪栀還是有幾分印象,彎起眸子:“他的歌很好聽。”

“那當然了,”作為粉絲的吳寶珠與有榮焉,聲音都帶着幾分笑意,“我喜歡的人肯定不一般。”

見她這麽高興,姜雪栀也忍不住開心。

“哦對了,你們必須去!”說着便從背包裏掏出四張內場票,李笙月各放一張票在他們桌上,“不能辜負我小張同學的一片心意!”

餘燦一見這內場票又驚了,拿起仔細觀摩:“小李子,你真是交了個好男朋友啊。”

“這不少錢吧?!”吳寶珠以前也去過,都是用相比外場票翻了好幾番的價買的。

李笙月這下可驕傲了:“小張呢,負責這次演唱會好多項目呢,騰幾張票子出來還是不在話下的。”

其餘三人默默為她豎起大拇指。

——

周末上午的時代廣場,這次露天演唱會規模空前宏大,交通路線提前規劃好,巡邏警人員熟練穿行在人山人海中指揮秩序,外圍汽車川流不息,中心廣場橫幅與氣球裝點,時代大屏正輪番播放本次演唱會開幕詞與到場嘉賓單人視頻。

連續不斷的彩帶與鮮花瓣被沖向半空,人聲鼎沸。

“不好意思借過,借過。”李笙月帶着人從一側通道走,剛走沒兩步便遇見匆匆忙忙趕過來一身長風衣的張繁西。

“阿月!”張繁西跑過來,數清她身後幾個人後,握住她的手就往裏走,“太忙了今天,我讓小萬頂着才趕過來的。”

他走得快,張笙月看了眼後面跟着的人,才開口道:“你可以不用過來的,我找得到地方。”

“丢了怎麽辦?!”完全不同意她的話,張繁西反駁,“你沒看見這麽多人啊?”

自知理虧,張笙月閉嘴沒再說話。

來到內場區,張繁西向她們指了指其中的四個位置,然後湊近對李笙月道:“就是這裏了,我還有事忙,有事給我打電話。”

等張繁西走後,幾人坐上位置。

姜雪栀第一次參加這麽大型的活動,還是離舞臺這麽近的距離,她不禁深呼吸幾次,攥緊擱手下的裙料,好奇又拘謹地環顧四周。

“栀子,你放松。”見旁邊三好乖學生坐姿的姜雪栀,李笙月莫名想笑。

坐姜雪栀另一邊的餘燦低頭擺弄相機,調試好後舉起對準她:“栀子。”

聽見喊她的聲,姜雪栀下意識往聲源處扭頭。

快門聲響,餘燦滿意看着相機裏的照片,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還沒補完呢?”從一進場吳寶珠就開始拿鏡子左看右轉的,李笙月見她渾身精致,每根頭發絲都散發出富貴花的氣息,蹭了蹭下巴後問,“要是等會兒蹦迪怎麽辦?”

手指往裏一壓,大小姐将方鏡放進手提包,往後一撩發縷:“什麽都限制不了我。”

“您高興就好。”李笙月鼓掌。

時代廣場愈發熱鬧,演唱會狂歡開始。

中場氣氛正沸騰,邢牧野一襲黑絲綢襯衫出場時直接點燃升鼎。

“邢牧野!!!”

沒想到她們四人中叫聲最大的竟然是李笙月,大小姐已經驚喜到發不出聲音了,餘燦急着趕KPI顧不上喊,拿起相機就是咔嚓一頓拍。

只有姜雪栀一人不适應這種視聽狂歡,懵在人聲鼎沸中,耳邊充斥狂熱的應援聲。

她擰着眉往近在咫尺的舞臺上看,那位狂歡中心的是一個男人。

黑色狼尾淩亂,黑綢襯衫放肆解開四顆紐扣,被浸濕的汗意服帖身體,隐隐約約顯露肌理線條。

面貌濃墨重彩似的漂亮,卻克制淩厲不現半分俗氣。

手掌握住的話筒抵在唇邊,仿佛一切都成為他的陪襯。

姜雪栀喉嚨傳來癢意,受不住地捂住嘴咳了起來,緩和片刻,她向餘燦打了招呼,便起身才裏側走了出去。

內外場有通道還好,可到了外圍便全是密密麻麻的身影,攢動的人頭看得她頭暈。

她忍耐着不安與恐懼,想找尋一處稀疏的方位。

可正逢高峰,哪裏找得到,周邊人聲嘈雜,看過去全是陌生的面容,焦急中窒息感洶湧而來。

“姜雪栀。”

驀然,一聲混在燥亂裏的溫和語腔,如入霧的雨珠砸在她耳邊,破碎開來的水滴子好似撐起一層透明質的傘蓋,将那些壓抑眩暈的恐懼阻隔。

她瞳孔緊擴,怔愣去看。

夏延站在兩米之外,內裏黑襯,外搭一件簡素的白外套,朝她招了招手。

意識到什麽,姜雪栀小跑兩步上前,擡首看他:“老師。”

垂眸看了一眼她,夏延沒搭話,只示意跟他走。

姜雪栀一陷進人群,便感受到四面八方強襲而來的壓迫與燥熱,陌生濃烈的香水味夾雜厚重的汗漬氣息,悶重到喘不過氣。

在那一瞬間,手腕被人拉住。

她驚得擡頭,撞上一雙熱烈與清淩交織的褐色瞳眸。

“跟緊我。”

那時神思已經不再屬于自己,姜雪栀餘光裏沒有其餘,周遭世界聒噪又寂靜,仿佛一幢冰晶殼子隔開所有,逐漸虛化影影綽綽的人群,只剩逆着人流牽住她往前走的男人背影。

直到世界的盡頭。

她腦海裏只游離着一尾思緒——

他今天摘了眼鏡,露出的眼睛很漂亮,握住她手腕的掌心與指腹溫涼,很舒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