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Kiss Me

Kiss Me

“同學,請問你現在有空嗎?”在辦公樓二層樓梯拐角處,一位脖頸間挂着一張工作證,是學生會秘書部的秘書長鐘欣蕊,她懷裏抱着一沓厚厚的資料。

剛往下走的姜雪栀見她有些焦急的神色,停下應聲:“嗯,我剛辦完事,現在有空。”

“就是我原先要幫會長給夏延教授送幾本資料書,但是現在我要去教導處輸入記錄表,時間比較緊。”鐘欣蕊語氣懇切禮貌,“所以我可以請你幫我去給夏延教授送資料書嗎?”

聽見夏延的名字時,姜雪栀些許怔愣,回過神後她點頭:“好,沒問題。”

“麻煩了,謝謝你。”将下面的資料書抽出來遞給她,鐘欣蕊感激道謝。

“沒事。”與她道別後,姜雪栀低頭看手中多出來的資料書,輕輕抿唇往下走。

自從上次在時代廣場分道揚镳,她好像在過去接近一年的時間裏與他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就算見着了面,也只是霎時的對視,甚至是毫無察覺的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後,其實是他的毫無察覺,更是她的無聲回頭。

五月份的梅雨季節,本該霧蒙蒙雨綿綿,可今天的雨卻是格外大,好似要将海城的雨在一時間落完,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涼飕飕的風刮得呼呼作響,被豆大雨珠沖刷的梧桐樹葉飄搖。

正是開花的好時節,可因着這場沒有停歇意味的大雨,簌簌的淡綠細花就這麽香消玉殒,洋洋灑灑落了滿地,被淌過的流水擠變成條成堆的花邊鑲玉。

将那幾本不算薄的資料書往懷裏壓了壓,姜雪栀手裏的傘側着向下,砸在地上的水珠高高濺起,和風吹着飄灑的雨絲把她的褲腳大片大片浸濕。

牽連的雨霧沾濕她的眼睫,讓視野變得模模糊糊,腿肚子粘着濕漉布料,使眉間微擰。

一瞬間,姜雪栀因盡可能擋雨而往下壓的傘面被一股強風撞得偏移過,驀然,來勢洶洶的雨落在她的肩側,針織外套入濕。

急忙手腕使力擺正傘柄的同時,她心驚地低頭去看護在懷裏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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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花壇裏的叢枝在雨落中窸窣不止,偪仄裏灌出的風覆在肩處,加重寒冷感受,仿佛揉進了骨。

見書沒被淋濕,她松口氣,重新邁開腳步。

走到鐘欣蕊給她說的教師宿舍樓,姜雪栀收起傘,抖了幾下餘留在上面的雨珠。

用另一邊稍微沒那麽遭殃的衣袖蹭了蹭臉頰,指腹捏起袖口松松晃動兩下,她擡腳往四樓走。

姜雪栀逐漸蹙起眉,越往上走,樓道裏傳出的拍門聲越發清晰。

她站在樓梯下疑惑往上看,只見一個女人手裏拿着傘,在拍那扇門,被打濕的墨紅裙擺略微狼狽地貼在小腿肚上。

“阿延,你不能這樣對我!”

“你不能學你哥這樣,我求求你幫幫我!”

“我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騙你了好不好?”

“夏延!”

“你開門!”

女人拍門的力度愈演愈輕,最後精疲力盡跌坐在地上。

旁邊大理石地面上孤零零放着一個深藍色襁褓,大半截已經濕了,顯出更重的藍。

襁褓裏安安靜靜,就在她遲疑地往前跨一步時,突然細微孱弱的嬰兒聲音響起。

女人沒有注意到姜雪栀,只緩慢地低頭,打理精致的發絲此時淩亂,她露出的下颚線流暢美麗,笑出的聲音卻泛着冰冷。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說着便擡起手伸向那個脆弱的生命。

倏忽,跳動的心髒如同被棉線勒住,極其輕的窒息上湧。

“你想幹什麽?!”

姜雪栀驚懼地喊住她,懷裏的書本掉落,她擡腳跑過去,幾乎是單膝跪上地面,一瞬間毫無生氣的冰冷從膝骨紮進,讓她差點受不住顫栗。

一把握住女人的手,她指尖微微抖動,濕紅暈上眼尾,氣極又不可置信看向她:“你怎麽下得去手啊?”

“你懂什麽!”女人猛地甩開她的手,跌跌撞撞站起身,顫巍指着她,“夏家不承認他的身份,所有人都不會承認他!”

“所有人!”

“那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用?!”

幾聲大吼将姜雪栀驚怔住,眼睜睜看着女人瘋魔一般摸摸臉、理理頭發,最後拿起傘跑下樓。

須臾後,姜雪栀好似回過神,低下頭伸手過去抱起小孩子。

幹淨布料裏的小嬰兒還沒有醒,白淨臉蛋暈開淡淡的紅,眠夢呓語。

手掌中觸碰到的濕濡使姜雪栀輕擰起眉,心急之餘更多的是驚慌失措。

從樓道上面窗戶襲進的風涼得令人畏縮,她偏側過身體替小孩子遮擋住正面的風意,可樓中空氣已經濕冷下來。

本就身體孱羸的小孩子怎麽可能受得了,即使在夢中也難受撇嘴,嗚嗚咽咽的啼哭聲在安靜空曠樓道裏格外揪心。

“寶寶乖,寶寶不哭啊……”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姜雪栀手忙腳亂,小心翼翼輕聲哄道,“不哭不哭。”

在她緊張慌亂時,面前的房門被人打開,屋內溫暖氣息流瀉而出。

低垂視野裏走進一雙灰色拖鞋,她擡眸去看,入目是夏延的挺闊身軀,額發蓬亂,下搭的目光溫淡得很。

姜雪栀能感受到他的視線與她相及後,再度往下落,在她懷裏細聲哭啼的小孩子臉上停留片刻,最後收回。

“怎麽了?”只是片刻,夏延平和問她。

不知道他為什麽很平靜的模樣,姜雪栀不敢将其歸為自己的多慮,卻對于他的出現,如同找到主心骨。

眼裏綴起淚,她向他抱起懷裏的小孩子,輕栗的聲音低啞:“老師,孩子……”

“親生母親都不要的孩子,你這麽寶貝做什麽?”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姜雪栀有些泛白的唇瓣翕張幾許,卻沒能發出一聲。

站在門內的男人一貫溫和皮相,即使是最為能夠薄涼的眉梢都是添着淺笑。

可他的話卻是事不關己的疏離。

簇白野薔薇的細刺猛然紮進指中,如點胭脂的血珠子冒出來。

這抹細微的刺痛讓姜雪栀陡然清醒一瞬,心思迂轉間,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頰更是轉為蒼白。

“老師,孩子是你……”

下面的話如同硬生生被截斷,她抱着襁褓的手指難堪蜷縮起,眼眸裏暈升的酸澀牽連睫毛下垂,落在懷中嬰兒臉蛋上的眼神滿是心疼與暗昧。

按在門框邊的手指緩慢曲着,夏延盯着依舊蹲下抱着孩子的女人,幾息過後,許久不起波瀾的心潮泛了一層淺密的漣漪。

似戲谑又似悸動。

他輕着聲:“姜同學。”

“老師。”

同時響起的聲音令夏延眉目稍動,他靜默下聲,等她說完下一句話。

“寶寶很不舒服,你可以找一塊幹淨的毯子嗎?”

姜雪栀邊說邊站起身,将孩子往懷中送了送,濕潤眼瞳對上男人的眸,言語請求。

眼尾習慣掩飾的笑淡去,夏延放下手,轉身進去,餘留摸不清情緒的幾個字:“進來吧。”

得到許可,姜雪栀壓落些許擔憂,擡腳進去時将門輕輕帶過。

進門後,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因為難受而小聲哭泣的小孩子身上,柔聲哄着:“寶寶乖,不哭不哭。”

正在這時,夏延從裏側卧室出來,手上多出一條輕薄的軟毯。

“只有這個。”他遞給她,溫潤的眉眼揉着幾許漠。

姜雪栀輕手輕腳把孩子放在沙發上,接過軟毯開始解開襁褓。

在旁邊接滿兩杯水,放下一杯在她身後茶幾,夏延坐上另一邊單人沙發,有一搭沒一搭看女人的動作,忽地笑說:“很娴熟。”

正指骨壓住毯角往裏折的姜雪栀輕微一怔,随即繼續動作:“我喜歡小孩子,寒暑假時間除了在家陪爺爺奶奶,就會去孤兒院當志願者。”

“我覺得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可愛幹淨的花。”

她手裏的動作很溫柔,說出的話也是,側身露出的臉頰皎白得好似霧水洗染後的栀子花,柔軟嬌雅。

那栀子瓣攏聚的香已然坍塌,如浪湧一般肆虐而來,剔透的網紗不着痕跡纏住遠處人的心足。

不輕不重擱放水杯,夏延思緒繞回幾天前家裏老祖宗耳提面命催促婚事,那一句接着一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他墜落視野,透過玻璃杯中漾淨的水,像是在看一層模糊迷蒙的絲布,裏面藏匿糾纏盤桓的心思。

“這不是我的孩子。”

男人一句平靜無波的話如同砸落的水晶,刺裂開的細礫在姜雪栀耳邊破碎開來,她的心跳難捱般促停片息。

夏延挑明天窗,将一切粗略展開。

“她那天在圖書館外找到我,利用我跟我哥搭線,之後兩個人就勾搭上了。”

“所以,這孩子是孟姒和我哥的。”

“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了夏家不認。”

逐字逐句仔細聽完,姜雪栀心裏只現出一個問題:“老師,孩子怎麽辦?”

“夏家不認,她也不要。”

大拇指壓住食指骨節,發出脆然一聲,夏延低眸沒看她,語氣淡清得令人心驚:“你說怎麽辦?”

“送去……”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個結果,垂着眸,聲音輕得惝恍,“孤兒院。”

野薔薇輕紮進入的刺此時如淬了毒,絞碎筋絡的疼意深入五髒六腑,疼得姜雪栀神經折斷,一度被拽回那段黑暗的記憶裏。

“沒爸沒媽的野孩子!”

“你怎麽好意思來這裏上學啊?”

“你真可憐,我們都有爸爸媽媽。”

“一點兒都不愛說話,難怪你爸爸媽媽不要你,爸爸媽媽都喜歡乖孩子。”

“就算你爸爸媽媽回來也不會要你的。”

“她爸爸媽媽不會回來的!因為他們不要她了!”

“我們不和野孩子玩!”

“走開!”

一滴溫熱水珠落入她放在孩子身上的手背,緊接着決堤似的連續砸落,姜雪栀慌張地擡手去摸臉頰,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在另一邊注意到她異常模樣的夏延下意識蹙眉:“姜雪栀。”

“老師,”心髒抽搐得劇痛,姜雪栀轉身看他,難耐地哽咽着,“我是被爸爸媽媽抛棄的孤兒。”

她的瞳浸滿水光,玉石碾碎一般,無力沾着尖微的百般情緒,各種折枝的花隕落,鋪滿一地的壓抑和屈辱。

她聲音顫栗得好似瑟瑟發抖的花蕊,竟是破天荒扯出一絲笑去平填沒頂的難以啓齒。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沒有爸爸媽媽。”

“上小學時,沒有人願意跟我玩,因為他們厭惡我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的書被他們丢過池塘,筆被丢過垃圾桶,衣服被扔在地上踩滿腳印。”

“他們還跟老師告狀,說我是怪物吓他們,裝哭讓老師把我拉出去罰站,冬天的過道冷得碎骨頭。”

“我那時不敢留長頭發,因為他們會拿剪刀剪。”

“其實我的童年其他時光足夠幸福,但是那段時間我忘不了。”

因為如附骨之疽,尖銳地刺入記憶最深處,生鏽發爛,一觸碰便痛貫心膂,蝕骨剜心。

她的聲音悲怆搖顫,玻璃溺水的瞳寂粼粼看向夏延。

靜如明鏡的湖泊被搖栗的風吹皺堆疊,将雲層雜糅進空闊的心腔,堵塞般一窒。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話,我沒能力也無法改變。”

“我也知道我不該用這些去綁架你,對不起……”

背靠沙發的男人視清她的情緒,恍惚思緒飄回人潮湧動裏,他牽住她逆着人流往外走。

停下腳步回頭時,他看見她薄紅的臉頰、柔軟的笑唇、濕漉的眼眸好像浮着星碎,一瞬不瞬盯着他。

那一刻,夏延竟然荒唐認為,他是她的一切。

思緒萬千回籠,下一秒掌腹撐住扶手,他站起身子,凝視着她:“姜雪栀,我給你一個選擇。”

“可能不是唯一的,但是你現在能夠選擇的最好的。”

“和我結婚。”

“你想做的一切,我都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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