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Kiss Me
Kiss Me
夏延帶她回家,鄭重向家人介紹她是他想要結婚的對象,他們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當時他父親對于他未婚先孕的行為很憤怒,嚴厲讓他跪在大廳裏,當着所有人的面,用寬厚的戒尺狠狠打着他的脊背。
“簡直是有辱門風!”
“夏延你對得起自家列祖列宗嗎?!”
白色襯衫上已經浸濕一道又一道血痕,夏延垂下的黑發被汗水浸透,面容蒼白得吓人,一聲不吭。
姜雪栀眼淚簌簌往下落,夏延卻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笑示意不要看。
他父親擡起手中的戒尺正準備往下落。
下一瞬落下的戒尺被人擋下,極大的沖擊力讓姜雪栀握住的手瞬間見了紅,她顫抖着聲音:“叔叔,我求你別打了……”
“松開!”他父親傳來一聲厲呵。
“栀子……”夏延氣息都在微栗,蒼白的臉側過,對她緩慢搖了搖頭。
一旁夏延的奶奶于心不忍握住她手腕将人拉開,讓她背過身,柔聲道:“你就讓他爸爸打吧,不出了這口氣的話,阿延以後更不好過。”
“你是個好姑娘,是那小子讓你跟着受苦了。”
姜雪栀哭得喘不上氣,一直搖頭,身後傳來每一次戒尺狠狠落在皮肉上的聲音,她的肩身便會跟着顫栗一次。
終于她受不住了,毫不猶豫轉過身抱住夏延,将他後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
難以言喻的疼痛襲來,姜雪栀抑制不住悶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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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夏延将他父親手裏的戒尺一把奪下扔掉,慌亂無措抱住疼得忍不住掉眼淚的人,他擡頭看向父親,眼底薄涼一片,“發洩完了嗎?”
他父親面色冷漠,一言不發盯着他們,随後大步離開。
他緊繃下颚,大顆大顆汗珠順着面龐往下掉,姜雪栀看得難受,伸手用衣袖擦了擦他的汗水,帶着哭腔:“疼不疼?”
“我不疼。”後背的劇痛讓夏延一個踉跄,急忙将抱住懷裏人的手臂收緊,他邊往外走邊顫着聲安慰她,“別怕,我馬上去找醫生。”
“騙人,你肯定特別疼。”
單單一戒尺就已經讓姜雪栀疼得差點昏過去,偏生夏延挨了那麽多次,怎麽可能不疼。
夏延握住她的頸,往他懷裏扣。
不敢再看向她,從她眼裏淌出的淚,幾乎要将他的心給淹沒。
那些透明的淚線好似一道道刃,無言将他的心髒劃得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
姜雪栀進入夏家的前一小段時間裏,受到過很多的質疑與惡意,她曾無意看見過很多次夏延父母與他的争執,他溫和說服,一字一句間卻沒有絲毫退讓。
“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很明白。”
“這婚事是我想要的。”
“家裏孩子不止我一個,家業沒必要非得讓我來繼承。”
“從小到大,只有這兩件事,我不會退讓。”
她畢業的那年夏天,他宴請四方,高朋滿座。
在婚禮上,夏延執起她的手,垂眸将戒指戴上時,聲音很輕:“你既然跟了我,除非我死,這輩子不會讓你受委屈。”
“爸爸媽媽不喜歡你,沒關系,我也不喜歡他們。只要你想,我們就不回來。”
“奶奶和外公外婆很喜歡你,如果你有空,我們可以多去看看他們。”
“你跟我說過,今年的生日願望是想去極地看極光。”
“雖然生日已經過了,但是沒關系,婚禮後,可以補上。”
後來,每一年的生日願望包括其他姜雪栀想要的,夏延全部為她實現了。
她生下溫煦後,情緒很低落,醫生說大概率患了産後抑郁,夏延了解合歡入藥可以解郁,但是普通合歡不行,必須在山野深處生長的才能有效。
他在了解後的第二天晨光未亮時,低首吻了吻她的眼尾,起身帶着一隊人去了梵鏡山野。
其實在他醒後,姜雪栀也醒了,感受到他溫熱的唇落在她的臉頰邊,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閉眼昏暗中,抑落的心緒像在揉搓花葉,滲出的汁液又香又澀。
夏延回來時,是在兩天後的深夜,風塵仆仆,不光是登山靴,還有外套和褲身都有大小不一的泥跡,面容血色不多,眼底倒有些許的紅血絲。
看見一開門便跑過來将他抱住的女人,夏延摘掉手套,就勢抱起她,低啞着聲埋進她頸窩間的黑發:“怎麽不睡覺?”
“我想你。”
姜雪栀緊緊環住他的脖頸,抑制不住哽咽,如小獸一般想要嵌入男人的身體。
“合歡找到了,”感受到懷裏人微顫的身子,夏延手臂加重力氣,順從她的意願抱緊,安撫親吻她的耳垂,“不怕。”
姜雪栀閉眼,滑落幾道淚珠,心裏慌亂又迷茫。
他太好、太溫柔了,好到這些年所有人都以為他對她情深意切,溫柔到她一度産生他愛她的錯覺。
他對她好,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還是真的有一丁點的愛?
姜雪栀不敢深思,更不敢詢問。
所以,她便在自我糾纏與恐慌迷惘中生活下去,不眠不休。
——
夜雨落盡的深晚,靜谧放大所有的崩潰與無措,夏至深頸骨揚起,靜靜凝視她,卻好似虛無開。
姜雪栀做了很多年的心理建設,如果那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回來的話,她會将這個秘密深藏一輩子。
她想過很多種場景,可是當這個真正的時刻到來,卻猶如瞬間崩塌的高樓,四分五裂,碎石風湧降臨,讓她做不出任何防備與警戒。
緩慢握住他的手,姜雪栀低抑睫羽,輕聲道:“俏俏,你還記得你名字的出處嗎?”
“靜水流深。”
“你爸爸,”她擡手撫上他的臉龐,眼眶裏氤氲起霧霭,“他所希望的是你不卑不亢,謙遜有禮,胸中藏溝壑,心間聚千峰。”
“他是愛你的。”
夏至深眼睫下塌,輕哂一笑:“這麽多年,你就是這麽騙自己的?”
流岚捆聚,起成細小的霧珠,自葉尖拽落。
“俏俏……”眼見他站起身,姜雪栀跟随起身,指骨無力蜷縮,一字一句顫栗卻認真說着,“他是我的知更鳥。”
他看出她眼底的偏執與清碎,扭頭躲避開,不經意看見床頭櫃邊的相框,是他們一家人的合影。
夏至深回憶起以前,試圖在狹仄裏找尋可能存在的溫情,可是一切都事與願違,他找不到。
夏延的愛,他找不到。
都說夏延為人溫潤慎矜,可誰又知道在這具皮囊之下如紙淡薄、如雲虛無的感情。
自他記事起,夏延生骨子裏恩賜般的憐憫便從未落上他的身軀。
那罅隙被冷寂的思緒扯得越來越大,沉甸甸的窒息恻悵将他的心墜下,陷入看不清的深淵。
偌大的悲痛襲來,情緒悸紅眼周,夏至深難以再忍受,回頭看向她,聲音裏壓抑不住的極度破碎:“媽……”
“我真的有那麽不好嗎?”
“他為什麽連一點的愛都不肯分給我……”
“可是我已經在很努力、很努力在變優秀了,為什麽啊?”
“原來只是單單一個血緣,就可以抵擋所有的付出嗎?”
恰似一座巍峨的山峰,将他們之間的距離隔得萬江千海,求而不得。
少年淺褐眼瞳浸沒潮水,似正在擴裂的薄晶,仿佛一碰便要碎開。
姜雪栀的心尖被這些裂紋割開一道接一道的傷痕,她伸手抱住他,試圖阻止這些裂縫的延續。
“媽媽永遠愛你,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誰也不能破壞。”
——
“電子競技不需要眼睛是吧?!行,不玩了!”陸隽罵罵咧咧丢開手機,正巧這時房門外邊響起敲門聲,他一個起身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拉開門,見是夏至深站在門外,屋外昏暗,只屋內開了一盞小燈,陸隽看不清他的神色,愣了下:“怎麽了?”
“方便給我騰個位置出來嗎?”因剛才情緒起伏,夏至深的聲音有些許的啞意,像是夜間雨水初歇的風裏裹挾的沙礫,微濡中刮擦過。
“什麽?”一時間倒是沒反應過來,陸隽蹙眉湊過去仔細瞧他,目光凝在那依舊染着緋的眼眶,心下一緊,“不是,哭過了?”
說着便側身讓人進來,陸隽等他進來後,反手關了門,跟在默不作聲的夏至深身後,忙不疊詢問:“難受的話,你跟我說說。”
腦中思緒愈來愈混,亂糟糟七串八絞,一根根繃直得像透明的魚線,将夏至深神經壓緊,緩不下一絲空隙。
他坐在床邊,手臂壓在腿上,背脊與頸骨俯低,沒去看面前的人。
屋裏開的小燈光色昏黃,墜落在這人周遭,織開一層無聲無息的絲屏,朦胧浮動的低氣壓隔離其中。
“夏至深,”陸隽無意識咬了口唇角,蹲在他身前,擡指撩開他垂落的額發,輕着聲,“別想了。”
指腹壓在夏至深眉心,他動作緩慢細致撫平其間微折。
面前人的手掌腕骨離夏至深極近,暈染水墨丹青的睡蓮焚香幽靜綻放,往他鼻息中輕輕地纏,清燥濕沁的心隙。
夏至深擡颚,黑睫掀起,被昏黃燈光潤得更深的瞳注視着他,唇珠輕曳:“陸隽,我頭疼。”
他說完話後,眸裏漫起霧,溫澤清冷的易碎感充溢,好像任由霜雪吹過一樣岌岌可危。
心川深處某地裂開一道縫,霧氣絲絲縷縷繞進去,攪得陸隽呼吸滞停一息,眼底彌撒沸熱的霜水。
澆在那道縫隙裏,烈得他極疼。
陸隽輕促一口氣,音低得好像是氣聲,想哄他:“那睡覺好不好?”
“陸隽,”夏至深凝視他眼中的漆黑瞳色,深抑許久才開口,“你是不是對誰都這麽好?”
“那我以後對你更好一點兒,你別跟他們比。”幾乎是沒經過思考,陸隽在下一秒便說出了口。
潮濕陰暗的角落好像發了一朵芽,在滿度黑灰色彩中揉進一點淡綠,撬開一尾九春的裙擺。
夏至深驀地彎唇,緋色加深的眼也彎成月牙。
“陸隽,離開前一天,我們去梵鏡山祈福吧。”
——
周末的梵鏡山依舊人潮湧動,清晨雲霧彌漫,溫度攜着初秋的微涼。
“哥哥,你們快點兒!”夏溫煦站在前面不遠處石梯上,晃着高馬尾歪頭瞧他們,招手間濃雪镯子叮當作響,笑意晏晏的模樣秾秀招搖,盛着少女時節的明媚元氣。
陸隽正了正頭頂上的鴨舌帽,擡眸有些好奇:“你家小朋友活力滿滿啊。”
“她從小學古典舞,訓練量很大的。”踩上一節臺階,夏至深看向前面笑着眺望遠處的女孩子,忍不住笑道,“平時也喜歡運動,爬梵鏡山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什麽難事了。”
偏頭見他也不喘不累的輕松樣子,陸隽心比天高似的壓下一口喘,不服氣道:“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累了?”夏至深側眸看他,正想在前面找個地方歇一下。
可旁邊的人像是聽見什麽可笑的事情,幾步跨到前面去,頭都沒回:“開玩笑,這麽點兒路。”
看某個吭呲吭呲往上爬的人,在後面的夏至深輕笑一聲。
人總是要逼一逼的。
但骨子裏再倔強的人,面對生活的重壓,總得彎一彎脊梁。
心比天高不服輸的勁到底是中道崩殂了,陸隽難耐拉開外套拉鏈,脖頸間淌汗,彎腰撐着膝蓋,累得擡不起頭:“不行了不行了,這和古代的十大酷刑有什麽區別?!”
走在前面的夏溫煦也累得直喘氣,回頭看他:“阿隽哥哥,你們鶴城不是有很多山嗎?”
“你還沒爬習慣嗎?”
“妹妹,你這就陷入誤區了,”陸隽緩下氣,仰頭看她,“有很多山是沒錯,但我們也不是一天到晚閑得沒事去爬啊。再說,我本身也不怎麽愛爬山。”
夏溫煦了然點點頭,擰開瓶蓋喝口水後繼續往前走。
停在原地的陸隽:……?
“年輕就是好哈。”
“你也就比她大兩歲而已,”從後面走過去的夏至深在陸隽面前停下,氣息微喘,見他左看看右瞧瞧,疑惑問道,“怎麽了?”
陸隽正視他,認真回答:“找東南枝。”
“挂死就不用爬這背時山了。”
像是又驚又氣,夏至深無聲笑了笑,氣息平複間眼眸凝光,垂在身側的手向他擡起。
“跟我走。”
此時的太陽溫意正好,不寬不窄的過道隐匿在山林密葉裏,路過的風掀撩這人梢尖略濕的發,穿透隙間的細雜光碎模糊颀立身形。
高空飛掠盤旋的野雀,岩壁攀附瘋生的藤蔓,身前停伫伸手的少年和仰首與之相望的他。
于隆冬山野冰封的玫瑰,早遇為其追尋而來的青陽,露了秾致絨思。
陸隽被這絨思撓得喉息幹涸,一瞬間的工夫,情緒便傾歪了軌,力度極重握住他的手掌。
“敢放手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