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Kiss Me

Kiss Me

巷道将顏色染暈的夕光分割開,拉出一跡斜長的線,幾片梧桐樹葉落在上面,提前熬入了深秋。

“你不想跟我說什麽嗎?”踩住一片梧桐葉,腳底細微輕響,夏至深看向前面幾步遠的人,聲音很輕。

前面的人聞言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延續的靜默在時間流逝中逐漸撕扯。

夏延緩慢轉過身,在房屋牆沿跳躍的光落下,使男人挺拔的肩背明顯。

他神色溫若:“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麽?”

“我不是想問這個,”夏至深呼出的鼻息在微微地顫,眼尾止不住透出一抹薄紅,“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才不喜歡我?”

“不是。”

言簡意赅的兩個字自夏延喉裏而出,他安靜盯着面前這個脆弱的孩子,眸裏漫不開情緒:“你是我的孩子。”

“但是我将所有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你媽媽身上。”

“我只愛她。”

“分不出一星半點給你們,因為我不願意。”

夏延說得慢,字字清晰又溫柔,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細而冷地纏上來,壓得夏至深喘不上氣。

他無意識偏了下頭,牆體陰影覆落,使眸底掩暗:“她對你們太過關注,我不開心。”

話畢,夏至深心裏十幾年的破壁一瞬間坍塌,被簌簌的風吹散,迷進他的眼裏,升起一層層濕霧。

這荒謬而又詭異合乎一切的理由讓他心緒撕裂,如千萬片嶙峋不齊的碎玻璃,刺割他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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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他這麽多年做的所有都變成無法理喻的笑話,恰如跳梁小醜一般取悅自己而已。

好像無根浮藻,憑由風攆水推,無法找到歸宿一樣,惶恐、無助。

“為什麽啊……”

夏延眼睫抑落,随後掀起,邁開腳步走近他。

擡手按住他在微不可察顫栗的肩,夏延無聲牽起唇角,聲裏摻了餘晖的溫:“她把你們養得很好。”

突然,就這一霎時,夏至深好像想通了。

愛強調的是付出,不是索取。

他太想得到夏延的認可與看得見的愛了,以至于将自己陷入絕境,進不得退不出,身陷囹圄。

可是,他在意他們,深愛他們。

不是愛的能力不夠,也不是愛的方式不對,更不是愛的對象不好。

而是他所凝視的方向犯了錯誤。

或許夏延确實不夠好,他将愛唯獨給予姜雪栀,而姜雪栀卻将這些愛細細研磨,化成鮮妍水墨。

夏至深把自己揉皺崩潰,可她将他仔細溫柔展開,一筆一筆,孜孜不倦點染十幾年,逐漸讓他開出漂亮極致的花。

她一邊畫一邊輕聲細語:“我家俏俏全天下最漂亮、最可愛。”

夏至深知道姜雪栀的愛,只是他太重視自己的索取,卻逐漸忽視了傾斜的天平。

忘記了他也是在被人深切地付出。

導致他将自己困得痛苦,而過度放大的痛使得身後溫暖的愛變得微不足道。

其實,他也在對不起姜雪栀。

“爸,”仿佛心底破了一道縫隙,一股腦所有情緒全部跌落進去,夏至深很淺地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手按在夏至深肩上的男人替他抻了抻衣領,看進他的眼底,彎了彎眸後應聲:“嗯。”

——

“夏至深。”陸隽撸貓撸上了瘾,蹲在地上七手八腳地摸貓咪,頭也不擡喊完後才一心二用擡起頭,下一秒便愣住。

他站起身時還不忘繼續順了把手裏貓的毛茸茸尾巴,站直後禮貌喊立在夏至深身邊的男人:“叔叔好。”

“你好,”夏延眉間添着靜和,說了句,“是小深同學吧。”

“對,我叫陸隽。”視線在夏至深和他面容上不着痕跡掠過一秒,陸隽回笑。

夏延點點頭,随後帶着幾個孩子回去。

陸隽跟在夏至深身邊走在最後面,他看着背手像個小大人一樣在前面蹦蹦跶跶的小姑娘,歪頭看向旁邊人。

“我覺得你和妹妹兩個人性格都像阿姨,倒不像叔叔。”

夏至深眼瞳輕微一轉,輕聲應:“是嗎?”

“姜阿姨真的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溫柔和清善,”陸隽說着把目光挪到最前面男人的背影上,一語道破般,“你爸爸,我覺得他的溫和像籠了一層殼子,我有些懵。”

“我沒有貶低的意思,只是一種感受而已。”

沒想到他竟然一眼看出夏延的僞裝,夏至深不知道這是天賦異禀還是誤打誤撞,然而并不是很在意。

不過與他的視線相觸時,夏至深落下睫,微傾過頸骨,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剛開始猝不及防的距離拉近和溫熱呼吸落在耳廓時,陸隽怔在原地,瞳孔緊擴。

緊接着纏綿呼吸裏顯露出的話卻讓他狠跳幾下的心髒漸漸變緩,一瞬間猶如加入冰塊,使得血液都在冰冷凝固。

“夏至深……”

稍微拉寬幾許間距,夏至深瞧見他愣然住的眉眼,見其中漫開愈加清晰的心疼與酸澀,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耳朵。

像哄小孩子一樣。

“我沒事,跟你說是因為不想你誤會他,其實我過得挺好的,真的。”

陸隽心腔脹痛,氣息都有些不穩,自然沒理會他還在摩挲耳朵的動作:“你肯定在騙我。”

“你肯定很難過。”

“我不難過。”除了剛開始知道真相時的驚懼惶然,他也許已經繼承夏延的冷漠,現在那細碎的疼早就撼動不了他了。

可看見面前人眼眶邊緣的濕濡時,夏至深停下揉擦他耳廓的指腹,低抑着聲問:“我都沒哭,你怎麽哭了?”

“我心疼你。”

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真真切切心疼你。

在這一時間,萬籁俱寂,夏至深望進他的眼眸,那片不知名的湖海。

有浪湧,有海鷗,有星辰,有郁郁芊芊的鮮花。

他在鮮花漫簇裏看見滔滔難絕的動蕩,可是他聽見自己的心跳。

到頭來,原來是他的萬千動蕩。

夏至深屈指蹭過他的眼尾,唇齒間咬着輕細的笑意,差點藏不住顫栗的心悸:“你這樣真的會讓我誤會。”

“誤會什麽?”陸隽下意識擡手擦了擦眼邊,疑惑問他。

兩步往後一退,夏至深擡指撩過領口,微涼的風裹挾霞光,勾起發梢,模糊他的尾音。

“你喜歡我。”

說完,沒等陸隽回過神,他便邁開腳步往花店裏走。

身後的人卻是狠狠一怔,不可思議看向那人的身影,本該反駁一二的時刻,可陸隽不自主摸了摸耳朵。

突然記憶回了籠,陸隽立即奮起,急忙追上去:“夏至深!”

“你是不是偷偷摸我耳朵了?!”

夏至深神色自若:“沒有。”

“你騙人。”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喜歡到出幻覺了?”

“信口雌黃!”

自覺吵不過的陸隽氣沖沖走過他,推開玻璃門走進去,還記仇将門關上,把夏至深關在外面。

透過玻璃看陸隽朝他得意洋洋豎起一個中指,夏至深好氣又無奈笑了聲。

幼稚鬼。

——

第二天他們回到了鶴城。

上午十一點左右的天氣溫涼,揉着薄淡的陽光,郁郁蔥蔥的常青樹枝繁葉茂,在石梯邊緣投落參差不齊的陰翳圖層。

“我感覺我餓了。”食堂飯菜香穿過層層疊疊的綠植花漾,一個勁往陸隽鼻子裏鑽,他戀戀不舍往身後扭頭望逐漸消失的食堂,“好多天沒吃學校的飯了。”

夏至深朝樹蔭裏走去,沒回頭:“我看你是嘴巴餓了。”

肚子發出抗議的陸小少爺:……?

“真餓了,我早上就喝了一杯咖啡。”從外套口袋裏掏出兩顆糖,陸隽兩步跨過幾階臺梯,跟上他後遞過去一顆,“吃不吃?”

看了一眼他掌心裏包裝簡單的糖,夏至深拒絕了。

“不是說餓了?自己吃。”

被拒絕的人無聲撇撇嘴,正撕開包裝紙的時候就聽見從上面蹿來的喊聲。

“我操!陸總!”

陸隽往嘴裏一扔糖塊,擡首向上一望,見林垚幾個正扒在三樓廊道欄杆邊上,大幅度擺手示意。

“叫人就叫人,你還帶幾個髒字啥意思?”開玩笑般笑着罵了句,陸隽朝他們回了招呼。

等他們倆上了三樓,跟那幾個在廊道邊碰頭。

林垚一個箭步沖上去,狠狠用雙手拍了拍陸隽和夏至深兩人的肩膀,發問道:“搞莫子去了诶,幾天都見不到人?”

“搞麽子,出門打工。”被人襲擊的肩膀此時在隐隐作痛,陸隽扯着笑僵硬回複,“垚總力度夠勁兒。”

“我現在每天早上都多加了一個雞蛋,”一聽這話林垚可來勁了,興沖沖向他們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看到沒?!肌肉!”

薛皓一巴掌把他頂一邊去,諷了一句:“你那二兩肉,要是不硬起鼓個包,還真的看不出來。”

被人瞧不起的林二兩當場便忍不了了,正想上前跟人理論理論,卻被在一邊的朱文傑鎖喉,最終掙紮無果,以倔強的姿态屈服。

“對了,你們事情處理完了沒?”朱文傑一邊桎梏某個小雞崽,一邊沖他們問道。

夏至深往旁邊欄杆處靠住,彎唇笑回:“辦完了。”

“耶,兩個帥哥終于回來了嗦?”從另一邊廁所出來的向日升老遠便看見一群人在這邊擺白,屁颠屁颠跑過來想湊兩把熱鬧。

“托向老板的福。”陸隽哥倆好地拍拍他的肩,一如既往相互開玩笑。

向日升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靠在欄杆邊的夏至深,摸了摸下巴,略加思索:“再不回來,別個班都要造謠你們私奔去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謠言驚得啞口無言,陸隽掀眼往那人臉上一落,嘴裏馬上要跑出來的反駁又迂了回去,跑了句火車,“不是私奔,是度蜜月。”

“我日?!”

“操?!”

“牛批!”

“?叼。”

看他們意味深長又難掩激動的眼神在他倆身上亂瞟,陸隽本想開個玩笑,沒成想被鬧了起來,急忙拉剎車。

“我開玩笑的!”

可天生愛湊熱鬧的鶴城娃娃怎麽肯輕易罷手?

“哦喲~”

“我們都明白,明白!”

“啧啧啧,沒看出來啊。”

“沒看出來啊啧啧啧。”

“啧啧啧。”

“啧啧啧。”

陸隽面無表情:“都他媽少叫,再啧給你們一個兩個頭揪落當球踢。”

向日升看熱鬧不嫌事大,立馬傾情為兩位新人獻唱:“春暖的花開~帶走冬天的感傷~微風吹來浪漫的氣息~”

靠在欄杆邊的夏至深一言不發看他們胡鬧,視線落在陸隽無奈又窘迫的臉上,無聲哂笑一息。

“我操,向日升你他媽莫唱歌!”林垚實在受不了他五音難辨的音調,在起哄的氛圍裏揭竿而起,  “我知道你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但是你先別湊上來。”

其他人本來想忍受兩下,但實在是忍無可忍,紛紛響應。

“愛情不是随便許諾,好了,不要再唱了。”

“今日聽君歌一曲,鞭數十,驅之別院。”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也可以沒有。”

“如聽仙樂耳暫聾。”

“嘔啞嘲哳難為聽。”

“日嗚呼哀哉,兔死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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