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坦誠

#31坦誠

#31

“聲聲,過來,姨母跟你說件事。”次日,卧房內,姨母道。

姨母的卧房跟餘聲聲不同,兩道簾賬都厚厚的,因小表弟受風寒而死,不怎麽開窗,炭火總是燒得很旺,香薰味也很濃重,以至于有股悶熱氣息。

身子瘦弱的人都怕涼,餘聲聲都覺得有些悶熱,姨母外衣仍舊厚實,她握住走到面前坐下的餘聲聲手:“聽下人說,你昨夜出去了是嗎?”

“是。”

“最近你跟府上一個奴仆走得很近?”

“嗯。”餘聲聲沒有反駁,姨母掌心溫暖,語氣中透露的亦是關心。

“你知道,姨母早已把你當作親生女兒。你雖沉靜寡言,但不是沒主見的人,姨母不想多幹涉你,只是……你這般的條件,嫁給一個奴仆也未免太可惜。你來徽州,姨母雖尋不得達官貴人,富貴人家也還是有的。若這般下嫁,恐怕你爹娘都要怨我了。”

“聲聲明白姨母是為我好。”

姨母見她聽得進去:“那之前那些你若不喜歡,姨母再為你找找。你是喜歡家中殷實、老實憨厚的,還是滿腹詩書,擅長讨人歡心的?”

正說着,丫鬟敲門:“夫人,賀家送來喪事請帖。”

“進來吧。”

丫鬟進門後小心地帶上,遞上請帖。

姨母打開翻了翻:“可憐的賀老夫人,還未見兒子成親生子,兒子就去世了,獨留她一人。聲聲,你也要早些成親,趁姨母身體還好,能多幫襯幫襯你。”

“姨母說哪裏的話,必定長命百歲的。聲聲還需要姨母照看呢。”餘聲聲反握住姨母的手,安慰,對視一陣後,她故意岔開話題,以免再說剛剛之事,“這賀公子是誰?”

“賀才,你應見過。之前也與你相看過。”

餘聲聲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首飾鋪門口見過的棺木,姓賀,莫不就是他?

之前在寺廟遇見的自視甚高的秀才。

餘聲聲:“他年紀輕輕,是如何去世的?”

“自盡。年前就死了。說是半夜上茅廁,遇見歹人入家,被吓得跌斷了一條腿,性子就暴躁了。之後秋闱沒過,還被告知永不得過,一時想不開便在家中上吊自盡。”

“永不得過?”餘聲聲皺眉,誰能告訴他永不得過。

“許是瘋話吧。也是可憐。他家父子三代汲汲營營,只為讀書,不事生産,以至于家資日少,他父親與你姨父是同窗好友,他母親來找我相看你我也不好拒絕。心道,若他有才,對你又體貼,咱們家中再供養倒也不可惜,當了大官你也享福,誰成想這般,也幸虧,你沒有挑中他。”

……

餘聲聲從姨母房中走出。

從皇城到徽州,如她那般坐馬車帶着一行人走官道,再碰上暴雨路滑,繞路找寺廟歇息,用了三日。

平日裏通書信,走驿道需要大半日。小菊說過,除此之外還有條過山小道,若是上等馬,快馬加鞭,直接穿過山洞,一個時辰便能通行,若有急事可用。

并非無法完全将事情聯想起來。

只是心裏隐隐約約藏着股……抵觸罷了。

阿灰說他有重要決定,後面十幾天都未再出現,再出現是在池塘邊,天氣轉暖,府邸裏池水也變為種透明的淡綠,池邊又新栽種不少柳樹,午後,重重樹影落在湖面上,随吹着風的水波晃動。

餘聲聲見到他的身影穿過樹影從對岸遠遠走來。

她半阖眼。

等到阿灰走至身後,她轉身問:“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不信。”阿灰回答向來冷靜。

“所以你也不相信,人可以帶着記憶重活一世?”

“怕是無稽之談。”

所以蕭郁不是跟她一般重活?餘聲聲心道,她往後幾步,坐在亭臺的座椅上:“阿灰,你說是否會有人僅因見了一面,便對對方十分執着,乃至纡尊降貴,喬裝接近?”

阿灰眸光微動:“為何突然問這些問題?”

“好奇罷了。我父親性情敦厚,不善說話,這才做官做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他教我們幾個兄弟姐妹也還是希望我們坦誠,對自己坦誠,對他人坦誠,才能不生間隙,以至養成了我這般不知人事的性子,最厭惡他人騙我,掌控我。阿灰,你有事,瞞着我嗎?”餘聲聲說這話時,沒有擡眸。她不敢看,不想從他神色中分辨出答案,她只想聽,聽他給出的答案。

“這世上沒有完全正直坦誠之人。”

“是。但我希望你是,至少對我一人如此。”

阿灰沉默片刻:“你希望我給出什麽樣的答案。”

餘聲聲:“你給不出嗎?”

長風吹過湖面,蕩出經久不息的漣漪。

阿灰:“別的事可以弄虛作假,愛意不會,相信你會有判斷。”

說完轉身離開。

餘聲聲這才去望他的背影。

身姿跟蕭郁如此相似,為何她到今日才發現?

早該相信自己直覺的……

這之後一個月,阿灰未再出現,像是等她冷靜,又像是在調查,他明明瞞得如此嚴實,究竟是從何處洩漏?

窗臺花還在換着,可餘聲聲無心再看。

天氣反倒一日暖過一日。

跟她初到徽州時的心情已不可同日而已。

小菊端糕點進來,故意引興趣:“小姐,昨日周小姐可算受了奇恥大辱了。”

即便餘聲聲沒有回應,她也自顧自說,畢竟她擅長用這些新鮮逸聞逗餘聲聲開心,別看小姐嘴上不說,實則很愛聽。

“本來今兒算是周小姐出嫁的日子,是明媒正娶的正夫人,誰知道不知怎麽回事,那大門打不開。新娘子花轎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那門就是打不開,外面看客都在看熱鬧了,最後快天黑,眼見誤了良辰吉時,花轎只好從小門入,那可是納如夫人才進的地方。”小菊笑道,“這還不算完呢。”

“後來到了拜堂。這巡撫大人說門打不開,應是原夫人在天之靈不許,又從小門入,便算納如夫人,繼室變如夫人,這周小姐可是吃了大悶虧啊。周大人居然也不敢吱聲,還讪讪陪着一塊兒敬酒,強顏歡笑。真是好一出大戲,現城裏人都在傳。還說周小姐當晚都氣哭了。”

周家和劉家過了三書六禮以正夫人之位迎娶人盡皆知,婚堂上當衆如此出爾反爾,被人談作笑料,不僅違背公序良俗,讓周家難堪,也讓劉家自己聲名掃地,再好的姑娘也不敢嫁他兒子了。

且聽聞劉争對迎娶同僚年輕貌美的掌上明珠甚為得意,他向來極好面子,就算跟周家有龃龉,也不至于搞這麽一遭。

除非——

跟迎娶姨母一樣。

聽命于人。

隔了幾天,小菊端進來一個錦盒:“小姐,管家說是阿灰讓轉交于你。”

打開。

是一對黃玉耳環。

做工用料跟上次首飾鋪中又完全不同,更為精細,串鏈銀光白皙,黃玉光看色澤便不凡。真正好的黃玉不是清透,反倒是質地厚重樸實綿密。尤其甘黃為上品。

對她的動向全然得知,欺她一分報之百倍。

還真的是……

蕭郁的作風呢。

小菊出門采買,她提着籃子,總感覺有人跟蹤自己。

莫不是人販子?

她小跑兩步,竄入人群,以為已經甩開,誰想一侍衛模樣的出現在道路盡頭:“小菊姑娘,王爺有請。”

王爺?小菊疑惑,該不會是騙子吧。

她正想張口呼救,對方拿出“蕭”字令令牌,小菊在皇城中待過,知道這令牌純金打造,款式特殊,只有皇子們可用,徽州小民可用不起這個騙人。

侍衛帶她去了福記。

灰黑衣男子正獨自坐在桌邊喝茶。

“阿……”小菊張口,見侍衛恭敬站在他身側,眨眨眼,反應過來,“王爺?”

蕭郁神色自若地端起一杯茶:“昨夜,你們小姐跟你說了什麽?”他送黃玉耳環已算是變相承認身份。

“如實回答王爺的話。”那侍衛喝道。

平日裏阿灰對人便不算熱情,從不行禮,以為是他性子緣故,可今日瞧他這般模樣,密密麻麻的感覺竄上小菊的後背,她一直覺得阿灰很奇怪,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更何況聽對方稱呼還王爺。

王爺呢,身份比小姐父親還高!

怪不得阿灰能支使徐府內的管家,還能送玉耳環!

“小姐沒對奴婢說什麽。”小菊連忙低下頭回道。

“昨夜呢,有什麽異常?”

“沒,沒什麽異常啊。”

“說實話。”阿灰目光一轉,語調冷冷,讓人感覺出他與小菊這般人的天差地別,是絕對上位者存在,小菊當即心神一凜,“只是小姐最近心情都不佳,昨夜似是做噩夢了,奴婢今早出來便是出來采買藥物,想做點安神湯的。”她提提籃子。知道阿灰,不,王爺肯定很關心小姐。

又開始做噩夢了?

有時,蕭郁簡直懷疑自己跟餘聲聲是否有過深仇大恨。在皇城便做噩夢,來徽州後好了些,如今知道他身份又開始做噩夢。且當初見到他的長相後非常抗拒,不願相見。

之前他命人詳查過多番,餘家跟自己平日裏處置的案件無一絲一毫的牽扯。

“除此之外,有無跟你提過我,或者淩安王?”

淩安王?小菊詫異地擡起頭,小姐當初說阿灰可能是淩安王,居然是真的!

她搖搖頭:“沒有。只,只有過一回提及您可能是淩安王?”

“什麽時候?”

“從煙州回來後沒多久。”

餘聲聲當初在皇城只見他一面,就算印象深刻時日久了也會模糊,且阿灰和淩安王身份天差地別,一般人都會瞬間打消疑慮,不再懷疑,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派小菊去查,仿佛是在相處中察覺出他是蕭郁?

“退下吧。”蕭郁吩咐。小菊一臉驚詫茫然,夾雜着驚喜,應問不出更多了。

指腹在桌面輕敲。

他藏得如此嚴實,餘聲聲究竟是從何判定了他的身份,小菊都渾然不知。畢竟她不常出去,與外界相通一般就靠小菊。

“是,奴婢告退。”小菊行禮,謹慎地挎着籃子,腳跟退到門檻,才小心翼翼地轉身離去,直到走出客棧,她提着籃子朝徐家狂奔。

天地老爺!小姐!阿灰是淩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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