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殺手

#37殺手

#37

回府的馬車行駛在喧鬧的大街處,小菊在外面說:“小姐,街邊有梅花餅賣,要買些回府吃麽?”

“小姐?”

餘聲聲從怔忪中回神:“什麽?”

馬車停下,小菊掀開車簾:“小姐不是愛吃梅花餅,奴婢在路旁買些,帶回府裏?”

“好。”餘聲聲應。

馬車停靠在路邊。她掀開車簾,快接近傍晚時分,行人如簇。

有兩個年輕布衣男子走過。

“聽說,之前還說宋适在皇城呢,原來是子虛烏有。今早還聽說他前日在晉州城牆露面。你說會打起來麽?”

“難說。”

“陛下要是抓住他就好了,就不會打仗,現下難說……”

“小姐。餅買好了。”小菊的喊聲打斷了兩個路人的說話,餘聲聲接過餅。

小菊剛要下車,餘聲聲說道:“小菊,你繼續幫我打聽宋适哥哥是否在晉州露過面,一定記得多找不同的人打聽,花銀子,讓不相幹之人為你打聽。”

“奴婢明白的。”小菊說,她知道小姐在躲陛下的“視線”。

車簾重新被拉下,遮蓋住外面還算敞亮的天光,餘聲聲握着溫熱的梅花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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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讀書,史書也有。

對于男子來說,女子只是附庸,甚少有男子為女子放棄權勢的,更何況還是帝王。

前世,她完全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可能,遭受真相的打擊過後,便飲下毒酒自盡了。

餘聲聲的手微微顫了一顫:所以前世……蕭郁也有可能這樣做嗎?

回房間不久,餘生生用過晚膳準備入睡,坐梳妝臺前,妝匣下壓着張字條,寫着:一切安好。

是柳思的字跡。

是特地報平安?

還是蕭郁今天知道她不是完全相信他,故意讓柳思寫下報平安信欺騙自己——畢竟,如果宋适哥哥和柳思都已經在他手中的話,也是可行的。

不需要小菊打聽,接下來宋适在晉州露面之事,已被傳得滿城皆知。

蕭郁真的沒有騙她嗎?

在他立場,殺了宋适必要廣而告之,讓晉州那邊師出無名,現下皇城壓不住這股流言,意味着宋适哥哥真的人在晉州?

他沒有騙她?

又過幾天,小菊傳回最新消息:“使者帶聖旨出宮,快馬加鞭去晉城了。”

再之後的消息是。

“宋公子跟柳姑娘入城。說要和談。”

和談?

再之後是:

“小姐,陛下召小姐入宮。”

蕭郁已有幾個月沒有再召她,這次在據說“和談”的時候召她,必定有什麽事。

餘聲聲跟随宮人通往。

這次去的不是椒房,而是禦書房。

宮人推開房門,餘聲聲走入裏殿,第一眼瞧見的是——

宋适正扭頭望她。

餘聲聲不由得握緊帕子:宋适哥哥真的沒死。

他的旁側還坐着柳思,柳思朝她點點頭致意。

蕭郁坐在宋适對面,朝餘聲聲:“過來。”

餘聲聲走過去,四人桌空位僅剩蕭郁旁側,所以她坐在蕭郁身側。

跟柳思之前還見過,跟宋适哥哥是許久沒見了,他一襲青袍玉冠,人像是瘦了些,但跟之前沒大的差異。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蕭郁打斷:“假死保證不了我的安全。說不定你們會趁此機會讓我變成真死。”

餘聲聲猛地扭頭去看蕭郁。

蕭郁繼續道:“我會仿照聖德帝君禪位于我,将皇位重新禪讓給你。自然要當着天下人的面,我不要官位,只需要一處安靜之地即可,如若後續我出事,恐怕你們堵不住天下悠悠衆口。”

柳思:“可以。”

柳思問:“你退位後真的不要官職?”

蕭郁:“讓我屈居人下我做不到。”

柳思:“那你打算去何處?”

蕭郁:“徽州。既然聲聲喜歡的話。”

接下來他們談了許多政事。

餘聲聲都不太懂。

商讨完,蕭郁:“宋适,餘聲聲一直對你很是信任,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宋适回道:“當然。你肯禪位,我記你這份情。”

直到,柳思起身:“既然我們已達成共識,那就不多叨擾了。”

直到他們離去。

餘聲聲:“你是故意讓我來聽的嗎?”明明知道她在這種國家商議上發揮不了作用。

蕭郁:“這下你相信朕沒有騙你。”

餘聲聲雙手放在腿上,低聲:“……為什麽?”

她确實産生過期待沒錯,但,沒想過到他真的,能做到。

“餘聲聲,我早就跟你說過,權勢是為了得到想要之物。現如今,你是我最想得到的,所以你比權勢重要。”蕭郁審視着她始終低垂的容顏,将手覆蓋在手上握攏,讓餘聲聲手指連帶着心随着着觸感微微一顫,擡起如在夢中的雙眸。

他望入她的雙眼,緊緊握牢她的雙手:“所以,既然我兌現了我的承諾,那你就得兌現你的。”

……

蕭郁和宋适的見面不過是初步交流意向,具體事物自然還是會帶着他們的臣官商讨。

餘聲聲後續沒有再入宮。

不過只要上街,她就能感受到百姓們歡快的聲音。

“不用打仗了。”

“不用打仗了。”

不用打仗了。

餘聲聲當時還害怕,自己告訴柳思宋适哥哥身份這件事,又保宋适哥哥出城,反而給百姓招來更大的禍端。

有時她走在街上都會有種踩入雲端的不真實感,蕭郁能真的為她放棄皇位嗎?他會去徽州跟她在一起,做回“阿灰”,宋适哥哥和太傅也不會死,這一切是真的嗎?

餘聲聲的和離書早就送到,姨母替她籌辦此事,田錫那邊同意,很快迎娶了那個外室為妻。

冬日的嚴寒過後,新春來了。

随着春天來臨,禪位事宜也終于定下來。

蕭郁宣布禪位的诏書昭告天下,宋适哥哥登基,之後,蕭郁帶着餘聲聲坐馬車前往徽州。

馬車噠噠,塵土飛揚。

再過一個月就是餘聲聲當年離開皇城的時間,餘聲聲掀開簾子瞧外面的景色。

……還是有不真實感。

放下簾子,扭過頭,蕭郁就坐在她身側。

她的心慢慢地落下來。

主動去握住他的手,與他視線交彙。

終于有種一切塵埃落定的感覺。

就在這時,随着馬的劇烈嘶鳴聲,車像是驟然停駐,蕭郁立即掀開簾子。

是隊黑衣人。

馬在前方來回踱步,劉争寬大身穿深紫衣袍坐在其上,目露兇光:“蕭郁,你也有今天。當初如果不是你淩虐我兒劉鸷,他又何至于對你報複,招惹禍患,以至于如今屍骨無存,永世不得超生,現如今,我終于可以為我兒報仇雪恨!”

蕭郁嘲諷:“你兒子自己找死,跟我有什麽關系?”

劉争怒道:“現下你不是皇帝,還這麽張狂,殺!”

“進馬車裏,抓穩車粱。”蕭郁叮囑餘聲聲。

這次帶的護衛不多,正面敵對非上策。

蕭郁之前多次來往,還帶餘聲聲避過山匪,很清楚這裏的地形。剛剛跟劉争對話的功夫,他已經找好了逃生之路。

待餘聲聲進入馬車後,蕭郁牽起缰繩,吩咐:“攔住他們。”

随即,調轉馬頭,往後奔去。

身後傳來劉争的怒斥:“跟上蕭郁,誰拿了蕭郁人頭,加官進爵,賞黃金萬兩!”

“駕!”蕭郁不用回頭也能猜到,護衛擋不住所有黑衣人,身後越來越接近的噠噠馬蹄聲顯示人數不少,且追擊猛烈。

逃跑途中,他一直刻意行駛馬車沿路邊砂石颠簸地左側走,逐漸地,前方出現一處大的彎道。

底下滑坡連接着竹林,底下全是灰落葉。

快進彎道前,蕭郁回頭掃了眼。

這些黑衣人為了驅馬加快追趕,會避開沙石多的外側,逐漸彙聚在平坦的右側。

蕭郁猛地揮鞭:“駕!”

開始加速。

“聲聲,出來!”蕭郁喊道,同時,反身掀開車簾,将在裏面握緊車梁平衡身體的餘聲聲拉出來來,抱在懷裏,“閉上眼睛。”

餘聲聲聽話地閉上眼睛,感受到溫暖和有力的心跳聲。

馬車進入彎道最彎曲處。

黑衣人跟着轉彎,盡數彙聚在外側,被馬車遮擋住視線。

蕭郁放開缰繩,看準時機和位置,抱餘聲聲跳車,滾下山坡。

餘聲聲只感覺自己像個陀螺般,被抛入高空,又在瞬間掉了下去,滾了幾圈。

蕭郁的聲音就在她發頂:“別出聲。”

鼻尖全是樹葉和塵土的味道,她忍耐住想要咳嗽的沖動,睜開眼睛。

才發現他們正在竹林腳,被長起的竹子攔住,也正因竹林茂密,往前深處,恰好有擋住了他們的身影。

那群殺手在上方的道路上猛烈地驅馬追着馬車離去。

馬蹄聲越來越遠。

餘聲聲稍微松了口氣,目光落在近前。

這不是滑坡,而是被人砍過的竹地,只是被落葉掩蓋,冬去春來,竹子長出不少,有截面橫的,也有不少是斜尖型。

突地,她注意到不遠處好幾只竹尖隐隐沾着血跡,血跡的位置很長,意味着它刺入的傷口也必然深。

他受傷了?

“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蕭郁的聲音在上頭,拉她起來。

沒等她多問,一路前行。

餘聲聲刻意瞧眼他背後,隐隐滲出幾處血跡。

同從山上滾下來,她卻除了掉下來時頭暈目眩外,沒有受到任何傷。

蕭郁對地形極為熟悉。

七拐八拐地,把她帶進一處山峰中,挪開外面的樹枝,兩人側身進入,竟然出現一座小木屋。

木屋空曠,裏面只擺着簡單床、桌椅和茶具。

不像有人住。

卻有人打理。

從外面看怎麽也想不到,餘聲聲詫異:“這裏怎麽會有屋子?”

“這是從皇城到徽州的快道。我之前時常往返,建了這座木屋歇腳。”蕭郁說這話時才隐約流露出受傷之感,他坐在床邊,解下衣衫:“那邊有金瘡藥,你幫我拿一下。”

縫隙中進來天光,足以照亮視野。餘聲聲從貼着牆的木抽屜中找到金瘡藥和布進。

“為什麽這裏會放金瘡藥?”

“之前受傷留下來的。”蕭郁言簡意赅地說。

蕭郁已經衣服脫幹淨,露出背後好幾處被戳出來的圓形傷口,他自己往後略微擦試了下,也還是——血淋淋的。

上次他教過她,這次餘聲聲也會處理,她脫鞋半坐在床上,開始給他清理傷口,再撒上金瘡藥。

有幾個傷口還好,腰下一個傷口很深,血肉模糊的,傷口務必要清理幹淨,故而她十分耐心仔細。

許是過于安靜,蕭郁突然開口說:

“我去徽州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且我安排了大隊人馬走大路,吸引視線。他卻知道我從小路走。劉争殺我雖有理由,不過他如此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追殺,身後還有別人。”蕭郁微微側頭,“或許是宋适?”

“不。”餘聲聲搖頭,宋适哥哥既然答應了保他平安,“宋适哥哥不會這麽做。”

語氣堅定。

蕭郁頓了頓:“你這麽相信他?”

“嗯。”餘聲聲回應得非常快。

蕭郁放在膝蓋處的手微微蜷攏,沒有說話。

餘聲聲剛剛注意力都在傷口,完全是下意識作答,這會兒所有傷口都處理完,才輕舒一口氣,随即,目光掃到了他後背肩胛處的傷。

設局陷害劉鸷那次弄的,現在傷疤還在。

肉瘤都長出來了。

那次在山上溪水的山洞裏待了幾日,潮濕,又沒有藥,傷口一直潰爛。

“跑上山那次既然是做戲騙我,又何必真傷?”餘聲聲盯着他的傷疤問。

“不如此,你又怎麽會相信我。”

“當時疼嗎?”

“還好。”

“值得?”

“為了得到你,當然值得。”蕭郁敞亮地說。

餘聲聲久久沒出聲。

蕭郁有時很讓她郁悶,因她說了很多次,她讨厭欺騙,可他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她——

只是每每這欺騙中,又藏了難以遮掩的真心實意,才會讓她明明前世都被騙過,下定決心不再跟他有交集,又還是沒忍住……和他在一起。

尤其這次,他是為她放棄了皇位。

是放棄了方皇位,才會招來以前臣服在腳下之人的追殺。

蕭郁轉過頭,靜了會兒,語調溫柔:“怎麽哭了?”

“不知道。”餘聲聲抹掉眼淚下床穿鞋,将金瘡藥放回原處,在木架前背對着站了會兒,稍後,又走回來。

蕭郁迎視她回來的這一段路,也想明白了她哭的緣由,問:“餘聲聲,刀俎和魚肉,你寧願我當魚肉?”

“我既不想讓你當刀俎,也不想讓你當魚肉,我知道這很天真,很不切實際。”餘聲聲走到他面前,從有天光的敞口走到略暗的床側,用自己的雙眼仔細描摹他的雙眼,“所以我只能應承你的是,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将對你不離不棄。你活我活,你若死了我也便跟着死了。”

蕭郁擡頭。

餘聲聲是個性格柔軟,心性也很柔軟的人,善良、寬容,喜歡坦誠和尊重,厭惡被欺騙,厭惡濫殺無辜,厭惡以權壓人,寧願要“心安理得”,也不要“權勢滔天”。

這樣的人,在如今的世道是難以生存的。

可她就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會去傷害別人。

真怪……

可又怪得讓他喜歡。

某種意義上,她是另一種聽從自己的真心,率自己本性而活。

蕭郁伸手抱着她。

剛剛還為餘聲聲如此信任宋适而不快。

此刻氣又全然消了。

嘴唇忍不住低頭用嘴唇觸碰她的發。

對一個人有情大抵如此,因她一句話心中嫉妒,又因另一句話恩仇皆消。

她說出如此堅決的話,也意味着,她終于徹底信任了他。

蕭郁慢慢拍着她的背安撫。

目光直視前方。

裏面有既深不可測又難以言說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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