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凡心

#41凡心

#41

餘聲聲捧花枝出門,一人攔住她:“餘小姐,皇城故人有請。”

湖畔處柳樹旁停了艘隐秘的灰黑小舟,悠閑地靠在岸邊,襯托不遠處清晨市集人來人往的嘻鬧。

對方伸手讓她進去。

餘聲聲彎腰走到小舟案板,船艙挂擋光褐竹帳,掀開,青白衣相間的男子坐在一側,手持紙扇,腰帶玉佩,一副好整以暇的微笑:“聲聲。”

“宋适哥哥。”

餘聲聲略微詫異,彎腰牽裙在他對面坐下:“你怎麽會來?”

“來看看你。”宋适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簇明黃熱鬧的花枝上,“看來你來徽州過得不錯。”

“我幼時便喜歡徽州水鄉之地。這裏還有姨母,所以能再此終老一直很高興。”

“上次在禦書房吓到你了吧?”

餘聲聲搖了搖頭:“在其位謀其政,宋适哥哥也會有自己的處事方法。”

宋适眼神像是寒水閃動着幾點光輝又消失不見,微微笑了笑:“在其位,謀其政,說得好。只是……權勢确實是利器,當有一天真的擁有了生殺予奪的權利,很難不想去使用、去威懾、去任我行之。”

“你會嗎?”餘聲聲問。

宋适将目光落回餘聲聲眼睛裏:“目前不會,也在讓以後不會。”

“那就好。我相信宋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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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得輕巧、壓根不知道他在宮中情況,卻讓宋适仿佛回到以往,他們各自天真單純的日子,來自青梅竹馬時戀人的全然信任。

“為了你這句話,我也努力克制我自己。”

繩像是被解開,船有微微蕩了下浮在水面之感,氣氛沉寂,船簾透露些微日光和水光。

宋适起身,彎腰到船艙口,挽起竹帳,再退回坐下。

兩個人遙望波光粼粼的睡眠。

“蕭郁最近怎麽樣?”宋适問。

餘聲聲知道,他不是無緣無故來的:“來到徽州之後還好,每天都跟我在一起。若是有異動,你們也會發現。”

“嗯。”

“他……有異動嗎?”餘聲聲謹慎地問。

宋适含笑打開紙扇:“沒有。”

“我不是來打探的,是正好微服私訪,路經徽州,順便來看看你。”

“柳思姐姐怎麽沒來?”

“她在宮中養胎。”宋适說道。

莫名地,他們沉靜了段時間。

“之前在禦書房,你問過我,當皇帝的感覺如何。那時我沒有回答你。”宋适折扇半靠心口位置,斂下視線,“現在想好了答案,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讨厭。是權力也是束縛,是責任也是自由。”

“嗯。”餘聲聲聽着。

途徑岸邊商販花樹岸邊捶衣的粗衣女子。碧波蕩漾,遠處炊煙人家。

“第一次來徽州時,是想挽回你,來之前刻意打聽你在徽州做什麽,知道你喜歡在船上任其漫無目飄行,便也想跟你一同如此。柳思立刻跟着來了,讓我毫無機會,沒想到今日反倒實行了。以往,跟你相守、孝敬太傅、做一官半職是我的願景,後來柳思向我陳述利弊,非要讓我争皇位,我不願。”

“可太子和二皇子知道我的身世後,确實對我動了殺機……形勢能改變任何一個人的本心。終于,因緣際會,我居然真的坐上了這個位置。”

船穿過橋下,一片陰翳。

宋适轉過頭望她,神色在半明半暗間:“它的自由是如此巨大,以前我想要的竟唾手可得。我想讓義父當丞相,他就能當丞相,我看重誰就能提拔誰,我喜歡聽誰說話,誰就會一直出現在我身邊。所以我曾考慮過,拿回我之前失去的。”

船飄過橋,又是陽光。

波光強烈反射,奪目絢爛。

宋适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水面,唇角帶着清淺溫和笑意:“……人真的很奇怪不是嗎?我曾不喜柳思告訴我身世,極力勸我争,為我籌謀,要讓我當皇帝。可,在動了想讓你回到我身邊的念頭後,我更擔心的是柳思作何反應。”

“她一定很難過。”

“是啊。難過。”

宋适收起折扇,見到不遠處的護衛一路跟着船在岸邊行進,人是柳思派的,有監視有護衛,回宮之後必定告訴她這段。

“自我真的踏入争帝這條路後,你跟我那些談論詩詞古今的日子,突然變得很遙遠,相反,我實實在在的記憶,變成了,柳思親自來皇城保護我出城,我們藏在英親王糧草的馬車底下凍得瑟瑟發抖,一路膽戰心驚,經過各路卡口,又怕英親王變卦,終于進入晉州後這才睡了個好覺。巡視晉州城牆,為了穩定軍心,跟官兵們一塊兒過夜,兩個人靠牆而坐對着篝火談了許多許多,包括說到,如果失敗,願意一起死。”

“我們以往的日子是輕的。生死關頭才是沉的。更何況,還有日日夜夜的陪伴和照顧,相濡以沫。”

宋适笑:“……說得好像你比我經歷許多。你和蕭郁也是如此?我聽聞他僞裝成小厮在你身邊,救過你好幾次,這才是你移情的原因?”

“算是。我們相處了很久。”

宋适不明白算日子,她跟蕭郁如何算相處許久。

可這段時日大起大落,如他跟柳思颠沛流離那段日子,也确實會有幾生幾世之感。

蕭郁為餘聲聲禪位足見真心,哪怕後來還想謀反。

不說在皇城就放了他一馬。

真打仗,宋适勝算也不高。

以往他跟餘聲聲多是書信往來,偶爾見幾次面,是了解和交流,相處時日反倒不多。

岸邊有人打桂花用衣兜接之,幾個小孩在樹下亂竄跑叫。

鳳吹來桂花細小的花瓣。

餘聲聲伸手接住些:“枝生無限月,花滿自然秋。”

宋适笑道:“我也該趕回皇城,陪柳思一塊兒過中秋節。”

餘聲聲拿着花枝回到宅子。

蕭郁正在房內喝茶。

她将桂花枝放入瓶中道:“桂花開了,我讓小菊海棠待會兒出門采些桂花來做糕點吃。”

“好。”

桂花花香濃郁,哪怕只是采了幾支,放進房屋都有清淺溫柔香氣。

餘聲聲聞了聞,坐回蕭郁對面。

蕭郁給她倒了茶遞過去:“我來的路上碰見宋适哥哥了,聊了會兒天。”

“聊了什麽?”

“聊當皇帝的感受、柳思姐姐,還有你。”餘聲聲聞到茶香,是他們之前用晾幹炒熟的連翹葉泡的,“宋适哥哥當時派人來捉你,你是不是早就收到風聲了?”

“是。”

“為什麽不逃呢?”

“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像信任宋适那樣信任我。”蕭郁說。

“賭輸了呢。”

“逃只會輸。你用前世告訴了我你的底線在哪裏,再次讓你失望的代價是什麽,我無法心存僥幸。”

逃的話餘聲聲未必會跟他一塊兒逃,只會更失望,不如被抓。蕭郁盯着餘聲聲,那會兒他想知道餘聲聲作何反應,究竟還願不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丫鬟送了壺湯進來。

是避子湯。

蕭郁:“下次跟宋适說,讓太醫研究男子的,讓我來喝。”

餘聲聲笑了笑。

湯不算苦,她一飲而盡。

“今世我們沒有凜兒了。”

“你會介意嗎?”蕭郁反而問的是她。

餘聲聲搖頭。

“我不知道他今世出生會長成什麽樣子。但如果出生就因血脈被監視軟禁在這裏,不會快樂。”

“蕭郁。”餘聲聲擡頭說,去握他的手,“今生今世,是我強求你。”

“我也強求了你。”

“什麽?”

“你強求我放棄皇位。我強求你的心。”蕭郁望進她眼眸,“我們互相強求,最後求仁得仁。”

菊和海棠捧着一籮筐桂花進來。

海棠跑得太快,踩住裙角摔了跤。

桂花撒滿地黃。

小菊急得不行,重新撿起來:“都把你從莊子裏放出來了,怎麽還這麽毛手毛腳?小心小姐重新把你送回去。”

海棠趕緊蹲下跟着一塊兒撿:“小菊姐姐,這事別告訴小姐。”

小菊無語:“你進來時不僅不看路,也不看前方的麽,小姐就站在窗口!”

海棠擡眼:“……”

餘聲聲笑,扭頭,蕭餘端茶,居然也跟着笑了。

凡心和帝王欲。

竟然是她的凡心勝出了。

前世她入宮想改變點什麽,又因為發現根本什麽都改變不了而自盡,後來發現是能改變的,哪怕起因是這很不起眼的、她曾以為撼動不了別人的情愛,讓整個世界改頭換貌。

餘聲聲站在窗口,朝她們兩個:“別撿了,就讓桂花落滿院。”

像阿灰在她窗下送的花。

很多很多。

-

茶水中飄來桂花,蕭郁一口飲下,何謂情愛,他不甚理解,只知道:

權勢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是工具,不是目的。

現在餘聲聲是他最想得到的,未來她是他最不想失去的。

所以她比權勢重要。

非要選,他一定選她,心甘情願,無須置喙。

帝王意在溫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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