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折

第一折

戲班子的後臺雜亂昏暗，穿水衣的小龍套們擠擠挨挨的站成一團。空氣裏一股潮濕刺鼻的脂粉味。

一個小旦裝扮的十四五歲男孩子被圍在一圈少年中間，他削肩細腰，弱不禁風，卻有一雙大而黑的眼睛。被散發着汗臭味的半大小子們取笑，他只是抿着紅唇，一聲不吭，只臉旁粉的藍的鬓花在眼尾的潮紅邊輕輕搖晃。

很快取笑升級成推搡，戲班子裏卻沒一個人出面阻止。

這孩子出身不好，入行太晚，嗓子身段都不行，白瞎一副嬌媚的扮相，十分不被師父待見。

“行了你們給我小聲點！角兒要下場了！”

鑼鼓點息，一聲怒吼，半大小子們一哄而散，留下小旦怔怔站在角落。

青布簾子掀開一角，穿着華麗的角兒跟在一個身材修長，穿高筒軍靴披狐皮大氅的人身後走進來。跟班要給角兒遞茶壺，被角兒伸手一擋，仍是跟在那人身後。

小旦是第一次看到角兒也有這樣亦步亦趨的卑微模樣。

班主也迎了上來，點頭哈腰，搬來一把八仙椅：“司令快請坐，今天是吹的什麽風，還是我們玉仙演的好，讓您都來看顧我們了。”

小旦從沒看過這麽氣派威風的人，躲在角落裏眼睛直愣愣盯着看。司令一舉一動都是上位者的氣度，除此以外，神情中還有一絲漠然和矜貴。還有那件狐皮大氅，那毛多麽細密柔軟，一看便是普通人幾年的收入也買不起的東西。

要對我也能穿這麽一身華麗的衣服，可該有多好啊。小旦想。

那個司令連班主和角兒都不怎麽搭理，眼睛只在後臺裏掃一圈，這一掃，就很愣愣看着的小旦對上了。

小旦便看着司令一步步走向自己。

等司令走到身邊，小旦才發現這個司令比自己高了半頭，且梳着三七分，卻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

她的眉毛如墨一樣濃而黑，鼻梁高聳挺直，俊朗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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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旦臉紅了。

“叫什麽名字？” 司令開口問。

“姓關，沒名字，他們都叫我小六兒。”

“小六兒，你幾歲了？”

“十五…不，按陽歷我還只有十四！” 他答。

她戴着手套的手捏上他的臉，左右轉了轉，小六兒身體僵硬，且盡量控制着自己不做怪表情。

“模樣倒是不錯。怎麽眼角還是濕的，你剛剛哭了？”

他極窘迫，垂下頭不答話。

她放下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仿佛随口吩咐：“唱一段吧。”

小旦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虛虛的一個音，又擡頭看班主。班主急道：“真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司令讓你唱你就唱！”

小六兒咽了口唾沫，心一橫，抖了抖袖子。将新學的一段流水唱了一遍。

在那雙形狀姣好卻帶着玩味的眼睛注視下，他的指尖都在抖，調子也跑的不知道去哪裏了。

班主急得直跺腳。

唱完了，小六兒忐忑的窺探司令的神色，他轉頭吩咐随從：

“聲音挺甜脆，就是學的偏了，你叫掌上紅每周去教他。”

“是，司令。” 随從立刻應道。

掌上紅是當時京城最紅的角兒，他們戲班子的臺柱子在人家面前只是個不入流的，和掌上紅說上幾句話也難，小六兒連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跟掌上紅學藝。

他張了張嘴，最後跪在地上，誠心誠意地說：“謝謝司令大人，關小六一定好好學藝，絕不要司令大人失望。”

這個舉動讓司令有了點笑意，小六兒久等沒等到司令一句話，一擡頭，卻只看到黑色大氅的背影。

他手支着膝蓋站起來，班主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的說：“關小六，你走了大運了。”

後來小旦才知道，這個女子竟是前朝最後一個格格，皇族名叫完顏兆雪，七歲就被宮裏老佛爺養在身邊，預備當皇後的。十歲不到前朝覆滅，她被趕出宮，卻立刻被霓虹國高官收養，改名高梨兆雪。

雖然她大多數時仍用顏兆雪的名字和國人打交道，但卻學了那霓虹人的狠毒手段，被許多人稱為活閻王。

———

一年半後，關小六改名關素月，成了戲班裏的頭牌，京城小有名氣的角兒。

從前戲班欺負他的人都恭維起他來，班主對他也和顏悅色起來。

這日關素月在長寶大劇院挂牌演出，唱壓軸《玉堂春》。

她紅衣藍巾，一雙素手放在枷鎖中，一亮相便博得了個滿堂彩。

此時的關素月早不比從前，一個手勢一個步子都懂得拿捏人心，不知獲得了多少戲迷的喜愛追捧。甚至還有人為了捧他散盡自己的家財，卻也沒多得佳人臺上臺下一秒鐘的青睐。

關素月聲音嬌美，正唱“蘇三離了洪洞縣”，底下騷動起來，一隊軍警開道，引了一個人進來。

關素月雖繼續唱，那雙美目也不着痕跡的往喧嘩處一瞥，卻見男裝打扮的顏兆雪坐在前排正中，朝關素月露出一個微笑。

關素月心中一驚，戲正好唱到“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好！”  顏兆雪帶頭叫起好來。

她聲音清脆響亮，帶動整個大廳響起經久不滅的掌聲，那句“好”也如一道鞭子，劈在關素月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發癡了。

關素月謝幕，心頭微跳，他知道他的機會和他的貴人終于來找他了。

從那往後顏兆雪便時常來捧場，連捧了一個月，直把他這個才嶄露頭角的新人捧到了全京城炙手可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