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途
第12章、前途
第12章、前途
子寒是個今歲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容貌俊秀斯文倒是其次,關鍵此人确系伶俐。看了君主所制的水車後,立時心中便有了主意。次日便攜帶域圖來到了東儀殿,與君主商談可在何處建築水車之事。而且此人雖不擅營造,雖通曉各地水勢,甚至隐隐明白大勢大小急緩不同,所用的水車也應不同之理。
玳與他倒甚是談得來,子寒也甚伶俐的将安排布屬諸事皆與君主講了,比方他尋了多少工匠是做水車架的,尋了多少工匠是做石樁的,由遠及近打算先安排在哪裏建造水車。玳點頭,又問他要了四名鐵匠進東小院。有叢看着,每月能做出三套大小不一的軸環出來。
第一輛水車建成之時,子寒還特意在禀過莘王後,帶了君主去河邊觀看。足有五人高的巨大水車建在伊水之畔,将流過的伊水滾滾卷起提至山坡之上。坡的那邊是遠遠近近十幾年村落,常年因缺水導致欠收。有了此車,便等于有了日夜不停的人河,此旱終是可解了。
“但這樣大的水車只用來引水,太可惜了。”
子寒明白:“之前君主給的水磨之圖已經在建了。最晚再過月餘便可建成,到時再請君主來看。就是建在此地,一概器物均是石制,輪芯包于石中,外人是看不到的。”
“好!”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架水車的成功後,其下諸事便更順利了,子寒在半年時間在莘土境內建了二十三所水車,将莘地缺水之患一并解除,次日春暖之時,農人看着自天而來的伊水,歡喜得連連拜謝吾王。
而玳則是在趁着這段時間,用各色的莘地特産谷物做出了各色的酢來。子寒逐一嘗過後,将味道最好的四種留給了宮造處,餘者則與王、相商議後分發給功臣之後。
“這下莘民的收入便更多了一分了。”叢為此甚欣慰,可君主卻是看着他隐隐有笑,叢立醒,忙再細思,少許後補充道:“各家功臣得了此利,自然對吾王越發忠心。他們要賺錢販物,自然要用許多民人為工,莘民為此多了一份收益是一部分。又有莘民因富庶了些,便有餘錢去買衣買布買肉建房,自然會再帶着其它莘民一道生財。如此滾來滾去,大家的日子便都好過了。”
“還有呢?”
還有?叢再細思:“君主的意思可是指莘都的酢出名後,會引來各地的商販?他們都想從中賺一筆,自然會多來莘都走動,旅人多了,莘都店鋪的生意自然也會再好一分。”
“再想。”
還要再想啊?叢跪在案前想了許久,也沒有再想出別的來。
次日,玳便帶着他出了宮城。自回來後,玳常來莘都市井轉悠,對于這裏的變化,她是次次都記在心裏的。比方說:“這家的客舍,兩個月前還是十錢一晚,如今卻是十五錢一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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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城中的物價最近都有所漲。然,君主,這對莘民來說,一定是好事嗎?”
叢總覺得物價漲得太快,莘民也會受累。玳自然也知曉這點,但她想問叢:“你有十貝,花一貝便覺得可惜。若你有百貝,花五貝可會覺得同樣可惜?”
叢明白了。然:“君主,利最大者從來都在首處。一般的莘民縱使能多賺些,也不會賺得太多的。”
“是。不過叢,我問你,國若安穩,最先要安穩的是誰?”
叢有些悟,但他不想承認。玳不迫他,此理過于殘酷,并非人人都可接受,都能明白的。
而在釀酢之外,玳自釀的鹹醬、辣醬也成了。只是這邊,她傳喚的子寒還未到,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居然出現了。
“康?”
玳很意外,此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而康更是意外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玳。記得去歲分別時,玳還是個村婦一般的小姑,可如今卻已然大變了。雖年頭只是略長了一份,但肌澤卻已然養得白玉般,一頭青絲如緞如瀑,将她原本便精致的容貌眉眼,趁得更加清麗了。
“怎麽?玳不歡迎我?”
玳挑眉:“我只是好奇。”
康笑指腰間的金牌:“我是作為虞王使者,來給虞後送節禮的。此間是東儀殿,又是內官謹送我過來的,你的宮人自不會攔。”
原來如此!他來了也好,玳伸手召他過來:“這是我新做的醬,你嘗嘗味道如何?”
這個康有興趣,接過小盞品了一下:“略鹹,适于北地口味。”
“這個你再嘗嘗,是鹹中帶甜的。”
“嗯,這個味道我喜歡,用來蘸肉定好。”
“蘸烤肉最好。呆會兒你也別去別處了,就在我這裏吃吧。我讓他們中午做烤肉,我有好多種醬都可用。另外我最近還又釀了許多種酢,勞你猜猜,是用何物所制。”
康眼前發亮,這個他喜歡。果然稍時,膳桌上琳琅滿目擺了十多只小盞,康一樣一樣試過,眉眼間全是笑意:“去歲我就聽說了,莘地多了許多家酢坊。我還特意都買回去嘗了。”
“如何?”
“比你做的,差多了。”
玳欣笑,她想出來的她做的自然是最好。不過現在她更有興趣的是:“你可嘗出來了,這些酢是用何物所釀?”
這個康就品不出來了。但他擅打聽:“聽說民間現在有黍酢、麥酢、稻酢之分。不過玳既這樣問我,你這些定不是它們所釀。”
“不錯。我最近想了些法子,雖累人了些,但是可用黍皮、麥皮、稻皮釀酢!”
康執杯的手頓時停住:“玳此言可真?”
“我騙你幹什麽?”
康深深抿過杯中盞,心中細算一下糧價,再思量一下那無人會要的黍皮麥皮,苦笑:“莘民有福,竟得了你這樣的君主。”
玳笑笑,卻未在多語,稍後淨口之後,才道:“你來找我,有事?”
康略松了松腿,側臉看她,卻沒開口。
玳上下打量此人,還是那張太過的臉龐,甚至因此人如今越發出衆的風度,顯得愈發惹眼了。忽而捉弄心起:“難不成是虞王終于同意了,你來給我發喜貼的?”
康大笑,點指座上:“作回君主,還是這般淘氣。”
“那是我猜對了?”
康氣笑瞪她:“想埋汰我就直接講,何必拿虞王作筏子?”
玳聞言卻挑眉:“你怎麽不說我拿虞君主作筏?看來,你是見過兩位君主了?怎樣?都說桑賢德,柳妖豔,可是真的?”
康不無氣笑,卻不接她的話,只道:“舅父日前來與我書信,說是想請你去仍地,替仍地也解一解水旱之苦。”
這是終于談回正事了。玳就不玩了:“此事,你怕是與我父王去說,更好。”
康挑眉看她:“你做不得你自己的主?”
玳笑着擺擺寬袖,如今是初夏,她這一身全是婦溫精挑細選過的上等絲衣,穿于身上如披澤玉,又涼爽又舒适。“康,我是有莘君主。仍地富庶,于我并無好處。”
康臉上的笑漸自淡了,少許,才道:“我與莘王提過,他不曾回複。想來,也是這個理由。”
“不錯。”
“可玳,你莫忘了,你父王的宮室之內寒姬還活着。”
玳當然知道,但她更明白的是:“她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康,你之後,也會有很多這樣的擺設。”
康凝目看向有莘的君主,而玳也看回了他:“我知你來意,你說不動我父王,便想來說動我。而餌自然是寒氏。康,我不妨與你明講,我不喜寒氏,更希望寒氏族滅。在這點上,我父王定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寒氏滅了,你的大夏複國,對有莘來說,有何區別嗎?這和虞王為何不願此時答應将君主嫁于你一樣并不相同。虞王在待價而沽,你與寒氏尚未分出勝負,他不願在此時便将立場坐明。他可以暗中幫你,卻不願明面上得罪寒氏。至于我父王不願幫有仍,則是因為另一種理由。有虞、有仍、有莘,乃至其它諸部,是夏諸侯。諸部之間一向明争暗鬥,哪怕換了帝王,亦是如此。你若今日起兵伐寒,我父王定會出力,但幫有仍?不可能。”
*
“你就是這樣與康講的?”
莘王問,玳自然回複:“是。”
莘王笑着看她,有些嘆息:“為何你母後沒把你生成一個男兒?”以玳的聰慧,若是男子,有莘便有靠了。
玳卻不怎麽喜歡聽這話:“父王這是不喜兒嗎?”
莘王失笑:“怎會不喜?父王最喜歡你了。不過玳,你想過沒有,康他……”
一時,莘王沒想好要如何往下講。可玳卻明白父王之意:“他不會娶我的。父王,虞地富庶遠超有莘。康若複國,必會娶虞君主為後。”
“可他若要納你……”
“父王覺得,我可會答應?”一國君主去給夏王做側妃?庶出的便也罷了,可她是嫡出。除非并祧,否則以往從無此例。
莘王落眉,他自是知道以往并無此例。然:“康那人,怕是極喜歡做以往無例之事。”
玳頓頓,細想一下,倒有可能。但:“虞王會允嗎?”
父女二人互看一眼,皆笑了。
*
虞都之外的路上,楸看着主上的臉色,許久,覺得還是說了:“主上,難道莘君也不同意?”
康點頭,卻未多言。楸甚氣:“這小姑,當初若不是咱們,她怕是早餓死在山中了,如此大恩,怎的主上親自開口了,她還不應允?簡直忘恩負義。”
是忘恩負義嗎?康本一路郁郁,讓楸這樣一提,反笑了:“楸,她若要報恩,先報的難道是我?”
這……楸不言了。而康則坐在馬背之上,看着遙遙前途,淡講:“一國君主,心中最重的本便應該是本國社稷黎民。她若今日便應我求之事,我反倒要瞧不起她了。”
“可……有仍那邊……”楸不敢往下想了。康卻淡淡:“她若雖未答應我,但話卻說得要比莘王明白。”
“她與主上說什麽了?”
“她說虞王不答應我的求娶,是在靜等我與寒氏的勝負。而莘王不同意幫有仍,則是因為有仍有莘乃是近鄰,有仍若強盛必會欺淩有莘。若紛争起,便是于我也非好事。”
楸愕然,他倒不曾想到這裏。細思之下,莫說如今主上大業未成,少不得諸侯部的支撐。便是日後重回夏都,也會喜看三部暗鬥而非明争。更否論若是此時讓二族有了嫌棄的話,便對大業更不好了。
“那咱們該怎麽辦?”
“想個讓她不得不幫我的理由。”
*
康走了,但玳卻并未把這樁事放下。在她看來,康并非容易退縮之人,反倒是那種你越不讓他成事,他偏要把事做成的倔強。康會破了這個局的!所差的不過是他拿什麽來與有莘交換罷了。
玳期待康的破局之法。為此,她越發愛打扮成常人在有莘的街頭閑晃。叢本想相陪,可玳卻打發他監工,至于她自己則問謹要了兩名玄衛陪伴。而這兩名玄衛也識趣,并未緊跟在側,只是遠遠地看着君主莫要出事便好,而玳也更喜歡這種仿佛一人出門的輕松。
只是一日,她正在街角一家藥坊裏看新來的藥草,便覺得有人碰了她一下。扭頭一看,訝異,驅?
剛要說話,卻見驅沖她幾不可查的搖了搖頭,然後便出門往側對面的一家食坊去了。
玳若有所悟,買下幾樣她看上的野藥後,便拎着藥包去了那家食坊。
這是間偏大的食坊,裏面還有隔室。而她剛進來,便見最裏間的隔室簾子開了。玳應約相進,結果,進來後卻見裏面之人除了驅之外,竟然沒有旁人?
“就你一人?”
驅搖搖頭,打開窗,窗外是一條小徑。玳便明白了,翻窗出去十數步外,果然見骁立在一棵大樹之下。
三年未見,此人身形變了許多,不再是昔年那個仍帶着幾分青澀之氣的青年。他身量足高出她一個頭還要多。身形更是偉岸,站在此人面前,玳倒象是個孩子一般。
想到此,玳笑了:“一別多年,你倒是又長高了,我卻好象沒什麽動靜。”
她怡然自得,骁看她如今模樣,便知她過得不錯,也為其高興。然:“今日我冒險見你,乃是想求你一事。”
求她?玳略思量一二,再瞧此人打扮:“我不大明白。”之前見骁一行時,他們便是一副馬隊行商的作派。如今還是。以她如今的身份,這人有什麽事需得讓她來辦,還得避開其他人的耳目。
骁也知此事敏感,但如今除了她,他也再沒別的辦法了。想想,還是下定決心講了:“我家有一名遠親,是名老叟。因得罪了寒氏,被罰作宮奴。我想了許多辦法,也未能将他救出。日前,得到消息說,寒氏最近會派一隊使者來探望宮中寒姬,随行諸多賞賜中,便有許多宮奴。我那遠親,也在其列。”
玳大概懂了:“你想讓我幫你把人要出來?”
骁也知此事為難,玳她與寒氏并不相親,但:“寒氏這次派了軍士護隊,我并非不能帶人硬搶出來,只是怕動靜太大,反倒不美。我那遠親,有些手藝在身,聽聞你如今愛這些,或可一試。”
這确實是個法子。不過玳卻認為:“這不是最好的法子。”
骁擰眉,揖手:“願聽指教。”
玳想想後,在身上摸出了一只蠟丸,遞給了骁:“這是一枚藥,吃下它,便會腹痛嘔吐,然後暈死過去。視情況不定,暈死的時長不定,短則半日,長則三四日也可。骁,我覺得你派人潛入寒隊之中,讓你那遠親吃下此藥更好。”
骁明白了:“他本便是宮奴,又年邁,便是發病卒死也是常事。那些人見他病得這般,多半便扔在路邊不管或直接埋了。我只要派人跟在後面,适時相救,便能無聲無息的将他帶走了。”此計确實比他之前想的更幹淨。骁大喜,接過藥後連忙道謝。而後想想,從頭上拔下了一只墨一樣的骨簪,遞到了玳面前:“子大恩,骁他日必報。若子有需,便讓人帶了此物到街市上的馬鋪,只要鋪族上畫着三山相疊之店,均可。”
竟是連他的大本營也告她了?
玳失笑,忙将骨簪推了回去:“不必。”
“請收下此物。”骁很執着。
可玳卻是有些苦笑:“骁應知我的身份了。若我果真有過不去的坎了,你又能幫得了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