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商逸扶着額角,看着拾漪舉着一根螃蟹腿傻笑,頭痛又無奈。

拾漪撐着桌子顫顫巍巍站起來,踉跄着走到商逸面前,拿着螃蟹腿在他眼前晃呀晃呀晃。

“我要變魔法……把你變成棺材臉!讓你老是喜歡擺正經!像個老學究……”

“別鬧。”螃蟹腿差點甩到商逸臉上,他把螃蟹腿從她手裏抽出來,放到桌子上。

拾漪立馬嘟起嘴,老大不樂意地叫嚷:“你幹什麽啊!你把我的魔法棒丢哪兒啦!”

“什麽……棒?”商逸覺得好笑,擡頭看着拾漪,彎彎的笑眼裏揉了細碎的燭光,“又在講外文了是不是?”

他雙手在她腰側虛虛扶着,生怕她一不留神,倒在地上。

“什麽外文啊!我要我的魔法棒!”拾漪無賴甩手,好幾個巴掌拍到商逸胳膊上。

商逸吃痛,嘶了一聲抓住她的手腕,裝作兇巴巴的模樣:“你這姑娘,打人忒疼!再胡鬧,我就把你丢在這裏不管了!”

“不管?”拾漪倒是聽明白了這句話,頓時更加生氣,“你把我、我的魔法棒丢了、弄丢了——我還、還沒找你算賬!你還說不管我了?豈、豈有此理!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話說得語無倫次,肢體動作也毫無章法,雙手奮力朝外一揮,掄了個滿圓,好似在極力表現“滑稽”之大。臉頰氣鼓鼓的,表情卻是商逸從未見過的正經嚴肅,只是配上臉蛋上兩片醉酒的酡紅,像極了一個正在發飙的年畫娃娃。

商逸努力憋着笑,哄道:“是我失言,拾漪姑娘可否原諒則個?”

“什麽姑娘?叫我公子!我現在是公子!還是商逸的書童,你看不到我穿着男人的衣服嗎!”拾漪大聲糾正。

商逸怕她喧嘩引來周圍客人不快,趕緊順着她的意思說:“好好好,拾漪公子,拾漪公子!我們回家,回家好不好?”

拾漪滿意地點點頭,可腦袋還沒上下晃兩下,她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倒去。

“哎!”商逸及時攔腰把她扶起,待她站穩後才緩緩将手松開,“喝醉了不要随意動腦袋,小心一頭創死你!”

拾漪緊緊把着他的小臂不肯放開,迷迷瞪瞪又帶着一絲委屈說:“我、我怎麽感覺這世界天旋地轉的啊……好暈……好困……”

酒樓快要打烊,再不走他們只會被老板扔到街頭,商逸看着想偷摸将腦袋放到他肩膀上的拾漪,嚴肅地問:“拾漪,你老實說,能不能自己走?”

“啊?”拾漪将腦袋成功靠了上去,還舒服地在上面蹭了蹭,“這枕頭好舒服啊,我要睡了,商逸你不要吵哦。”

商逸見她這幅模樣,知道一時半會兒這酒是醒不了了,深深嘆了口氣。他猶豫了片刻,終是下定決心,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了句:“得罪了。”然後架起她的胳膊,朝家走去。

“哎哎哎,這枕頭怎麽還帶自己動的啊!”

“那是在下的肩膀!你老實點,別亂蹭……”

“哎呦有什麽東西硌到我啦!”

“那是在下腰上的玉佩,拾漪姑娘你站起來些,不要抱着在下!”

…………

*

第二天拾漪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全然不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只有商逸背負着滿滿的罪惡感,把自己鎖在屋裏,企圖用聖賢書清除心中邪念。

用清涼的井水洗了把臉,不知宿醉為何物的拾漪只覺頭痛欲裂,使勁揉着太陽穴也得不到絲毫緩解。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了把電鑽往她腦仁裏鑽,拾漪以前受過無數種傷,似乎都沒有現在這般難受。

她拍着商逸的房門,靠在門框上嬌嬌氣氣地說:“商逸,我的頭好痛,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以前從沒生過病,聽人說我這種人一生病就會很嚴重……我會不會死啊商逸……”

本就不專注的思緒,被這小貓似的哀婉聲輕而易舉地打斷,商逸輕輕嘆了一聲,緩緩合上書,站起身來打開房門,刻意地與拾漪保持三尺距離。

他看着拾漪原本容光煥發的粉嫩小臉變得蠟黃,眉頭微凝,似是無奈般說:“這是醉酒的後遺症,你先坐着休息會兒,在下去給你煮碗濃茶。”

濃茶能緩解酒精帶來的頭痛,拾漪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商逸走過去,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對的地方,兩眼瞬間瞪得老大:“怎麽又‘在下’‘在下’的,前幾日不是都講好了不再這麽客氣說話了,怎地今日又這麽說?”

拾漪追着商逸來到夥房,指着他的脊梁骨,質問:“難道一夜之間,你就又要與我生分了嗎?”

商逸垂眸挑着茶葉,聲音裏是不易察覺的隐忍克制:“在下并非此意,只是昨日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與姑娘你保持距離。我們非親非故,住在一個屋檐下已是不妥,素日相處更應該要注意分寸。”

拾漪聽他聲音冷淡,以為他當真與自己生分了,本來頭痛已經讓人煩躁無比,此下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怒道:“你既覺得住在一個屋檐下不妥,那大可以趕我走!以後我死在哪兒了都不需要你過問,也省得天天在你跟前礙眼!”

商逸不解她為何能對着自己的話添油加醋,他何時說她礙眼,又何時說要趕她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多想。”商逸不善于解釋,只幹巴巴地說了這麽一句。

拾漪更加憤怒,聲音也變得冷硬:“怎麽成了我多想?你現在的态度不就是這個意思?反過來倒成了我的不是!”

多說多錯,商逸一時不知該怎麽說才好,嘆了口氣,沉默下來。

拾漪借着酒勁發了一通火,冷靜下來後意識到自己失言,她可離不開商逸這唯一的一塊充電寶,氣焰頓時矮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商逸的蝴蝶骨,說:“你、你不能真趕我走吧?我現在還離不開你……”

商逸聽她示弱,心裏一軟,語氣緩和了不少:“你要是不再這麽毛手毛腳,我便不會趕你走。”

拾漪老大不情願地“嗯”了一聲,悶悶道:“商逸,你為什麽那麽在意肢體接觸?”

在她看來,适度的肢體接觸是表達喜歡和信任的一種方式。

商逸将挑揀好的茶葉放進煮開的水裏:“我只是擔心自己會辱了姑娘的清白。”

拾漪覺得好笑,咧開嘴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就憑你?你有多大能耐,能辱了我的清白?”

一個掰手腕都不一定能掰得過她的男人,竟然會擔心這個!

商逸笑着搖搖頭,不與她辯駁。總之跟他這個大男人獨處一室,是委屈了人家姑娘,被拾漪嘲弄兩句,他并不生氣。

*

将一碗濃得發苦的熱茶喝完,拾漪坐在院子裏吹了半晌風,頭痛逐漸緩解,整個人舒服了不少。

日光和煦,微風徐徐,趁着天氣好,商逸捧了本書到院子裏,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

拾漪趴在長椅上,随手摘了一顆細長絨草,在鼻尖輕蹭,默不作聲地打量着商逸。

她知道他讀起書來向來認真,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眼神放肆大膽,從他頭頂梳得松散的發髻,沿着線條流暢的面頰,清俊的五官,一直掃到垂落在地上的一片湖藍色衣衫。

他身上溫和幹淨的書卷氣,是拾漪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到過的,她曾經的戰友多是粗枝大葉的糙皮大漢,不愛看書,不講衛生,不愛洗澡,胳膊一擡一股子狐臭,聚在一起吃飯時,拾漪好幾次被旁邊那位兄弟的味道熏得食不下咽。

而商逸不一樣,每過三日都會按時沐浴,身上永遠是幹淨清爽的皂角香。若白日幹活出了一身汗,晚上也會擦了身子再睡。

探究的目光接着移到他手中書冊上,未來歷史資料所剩無幾,古書經典也只剩下殘卷。拾漪沒讀過古書,只淺淺知道個四書五經屬于儒家經典,也不了解裏面具體是什麽內容。

她知道商逸為考科舉一直在研讀這些經典,她很好奇這些書與她曾經讀過的軍事科普書,法律書,還有教授所發表的論文有什麽區別。

她偷偷探過身子,從商逸肩膀後探出頭來,垂眸去看。

書冊上左頁是圖畫,右頁是文字。

畫上是一個身形高大穿着官服的男人,站在土地上擡手指揮着其他幾個小官僚,拿着工具在地上丈量着什麽。

右頁拾漪大體掃了眼,大概寫的是如何将“絡田法”和“釣線法”結合,精準測量土地。

儒家經典就是講這個?

溫熱的鼻息不經意噴灑在商逸耳側,商逸從書中抽回思緒,不用看都知道身後人是誰,只是不知她這次要作什麽妖。

他合上書冊放于腿上,側過身子,微微拉開距離,目光淡淡,落到拾漪臉上:“你這是做什麽?”

拾漪被發現偷看也不尴尬,利落地從長椅上撐着身子站起,走到商逸對面的石凳前坐下,指着他膝上書冊說:“這就是你每天看的儒家經典,四書五經嗎?”

沒想到這海外來的姑娘竟對中原文化一無所知,商逸輕笑着解釋:“非也,這是前朝曾閣老致仕後所作的一冊話本小說。”

“小說?”拾漪歪了歪頭,在她印象裏,小說都是休閑娛樂的讀物,商逸怎麽會拿着一本正經的嚴肅臉讀這個?

商逸将書重新攤開,擺到拾漪面前:“前朝民生凋敝,朝中財政困難,曾老先生提出稅賦新政八條以及新的土地丈量法,以一己之力解決大部分農民貧苦問題,讓朝中財政轉危為安。這冊話本,就是以小說的方式講述了當時新政實施遇到的種種困難,以及解決措施。內容淺顯易懂,卻也新奇有趣。”

拾漪不解地翻着書頁:“你考科舉也需要讀這個嗎?”

“若只為科舉,只鑽研四書五經之類經典确實足以。但若真想為百姓解決問題,還要博文廣志,學習此類實策必不可少。”商逸眼裏揉了細碎的日光,“讀書人看書不能只為了仕途,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有一天我能金榜題名,必會将百姓之困擺在首位,能替民生解決疾苦,是我商逸之幸。”

拾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以前因家貧被迫入伍,只顧着打仗,想的只有怎麽能在戰場上活下去,根本不曾想有一天能與一平平無奇的書生相對而坐,在溫暖的陽光下,談民生,談天下,談濟世安民。

商逸的話告訴了她人生的另一種活法,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以安民事為己任……

若有一天,她也能……

心跳越來越快,拾漪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怎樣去說。

就這樣沉默了良久,胸中的波瀾還未平息,思緒還在不停發散,一道破空之聲襲來,一顆飛石擦着拾漪的鼻梁,“嗒”的一聲打到牆上,撞出了個不小的窟窿。

拾漪的遐思戛然而止,目光一凜,沉聲喝道:“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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