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門外無人應答。
商逸走到牆邊,拾起石子,是一塊蠶豆大的鵝卵石。
牆面被豁開的窟窿周圍爆開許多裂縫,撲撲簌簌地掉着白灰,看這威力,這石子應該是用彈弓打進來的。
院外不遠處有一棵不算太高的闊葉樹,枝葉輕晃,發出“沙沙”的聲音。
按照石頭飛來的方向,應該是有人站在樹上,朝她打來飛石。
鵝卵石堅硬無比,打過來的力道也不小,若是擊中了她的鼻子,她的鼻梁會直接被打斷。
這不是孩童的惡作劇,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來到古代還沒幾日,行事也一直低調謹慎,會有誰這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記恨上了她?
拾漪追出去尋,但院外一片寧靜,早已沒有半片人影。
拾漪緊皺起眉頭,她反應不慢,從石子打過來到跑到院外,不過五息,這麽短的時間,那人能跑哪裏去?
她走到樹下,目測樹的高度,樹幹枝丫橫錯,在避免受傷的情況下,從樹冠爬下來,至少需要兩息時間。
在極短的三息時間內,能從樹下跑到什麽地方呢?
拾漪警惕地打量四周,商逸的左鄰右舍皆距離不遠,難道這人就住在附近嗎?
她擡腳往最近的一戶人家走去,商逸走了出來,攔住她說:“莫要找了,應該是是村裏那個混混惡霸。”
“混混?是為了馮春華嗎?”
商逸點了點頭:“那惡霸應該是知道了馮春華看上了你,那顆石子是故意擦着你的鼻骨打過來的,意在給你個下馬威。”
拾漪不可思議道:“他消息很靈通啊,我和馮春華昨天才剛認識!”
商逸說:“那家夥終日無所事事,心思全在馮春華身上,一有點風吹草動都能很快察覺。”
“他可是住在這附近?”拾漪不死心要将人揪出來。
而深知這惡霸刁鑽的商逸卻說:“不是,但現在你已經找不到他了。回家吧,回去我再細細跟你說。”
*
村中的惡霸名叫孫三,顧名思義孫家第三個兒子,上頭兩個早夭的哥哥,母親生他時也難産而死,孫家就剩了這麽一個兒子,老人家把這幺兒當心肝寶貝疼。
他爹孫大成是個屠夫,不住在村裏,在鎮上開了間豬肉鋪子,為人兇悍,脾氣暴躁,兩把殺豬刀舞得虎虎生風,鎮上無人敢搶他的豬肉生意,前幾年生意好了,開了個自己的養豬場,算是個小小的暴發戶。
孫家有了點錢,孫三在村子裏更是橫着走,平時不學無術,招貓逗狗,招了幾個喜歡舞槍弄棒的小弟,日日在村裏兇神惡煞地巡邏,遇到個好欺負的年輕人就吓唬威脅着收保護費。
村人都對他們恨極,惡極,但卻拿他們沒辦法。
雙親過世後,商逸孤苦伶仃一人,在孫三眼裏成了村裏最好欺負的一個,且他不知從何得來的消息,商逸父母給他留了一筆不小的遺産,孫三眼饞這筆錢,多次來找他要過保護費。
奈何商逸秉持着讀書人的氣節,不論孫三怎樣威逼,都不曾給過他半個銅子。孫三早已看商逸不爽,在得知馮春華看上商逸後,更是變本加厲地欺負,帶人連夜将商逸那十畝還未長成的稻谷全拔了。商逸為此餓了好一陣肚子,後來才決定不再靠種田養活自己,轉而去賣字畫。
“他們這般為非作歹,馮村長不管嗎?”拾漪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即将人找出來揍一頓。
商逸給她倒了杯清茶降火:“馮雷收了孫大成不少銀子,加上他知道孫三一直對他女兒意圖不軌,生怕孫三欺負馮春華,所以一直對他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馮雷收銀子這件事村裏其他人并不知情,都以為他也拿這惡棍沒有辦法。”
拾漪擡眼看他:“那你呢?你一個受害者,就任他這麽欺負?”
商逸端起茶碗,淺淺抿了一口:“當然不是。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哦?”拾漪把胳膊撐在桌子上,雙眼炯炯盯着商逸,“什麽辦法?說來看看!”
他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碗,神色淡淡,目光裏卻帶着一絲狡黠:“孫三有個極易拿捏的軟肋,他雖對人豪橫,卻極其怕鬼。當時他拔光我的田地,我就扮鬼在田野裏吓他,讓他再也不敢踏足我的地盤。”
拾漪來了興趣:“你如何扮的鬼?”
商逸說:“我自己當然扮不成。鎮上戲班子裏有個旦角兒會走鬼步,上次我請他來,在深夜的田埂上走了一遭,孫三瞧見後,吓得直接病倒了三天。若我沒有猜錯,為了達到恐吓目的,今夜孫三會再度上門。到時候我們再請那花旦來走一次,保準讓孫三不敢再來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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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的旦角兒名叫花賦,人長得秀氣功夫也好,對扮鬼的活兒輕車熟路,自己帶了行頭過來。拾漪看了他裝點好後披着白色長褂走的鬼步,暗暗稱奇,心想孫三能被吓到并不冤枉。
入夜,商逸早早熄了燈裝作睡了。拾漪趴在屋檐上,借着暗淡的月光關注着外頭的動靜。
亥時過半,西邊小道上晃晃悠悠地走來一人,走到樹下低着頭在口袋裏找着什麽。
拾漪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瞧他鬼鬼祟祟的模樣,斷定他就是孫三。
她順着梯子從房檐上爬下來,以免被孫三發現。悄聲對商逸說:“他來了。估計一會兒還會爬到樹上。”
商逸點點頭,沖花賦說:“開始吧。”然後帶着拾漪一起回屋,掩上門坐在窗戶後面,靜等觀看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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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聽說自己的心上人,終于從商逸那窮秀才身上回心轉意,孫三迫不及待地想買三大挂鞭炮放來慶祝,沒想到鞭炮的引子還沒點着,就又得來消息,馮大小姐之所以能回心轉意,是因為又看上一個叫“拾漪”的男人。
早就聽村裏的姑婆說,商秀才身邊來了個長得跟天仙似的書童,據說兩人關系不純,似有茍且。他一直對兩個男人的事嗤之以鼻,并沒有将這書童放在心上。可他單純無知的春華,怎麽就看上了這種人?
孫惡霸恨得得牙癢癢。今早拿着彈弓爬上商逸家門口的那棵香樟樹。一是為洩憤,二是打量打量馮春華到底喜歡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他扒着樹枝往下邊一看,正瞧到拾漪的側臉,美則美已,但一舉一動都顯得娘裏娘氣,看來村中流言屬實,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書童!
他心中暗罵“惡心”“風騷”“娘炮”,将滿腔怒火集在一顆石子上,拉着彈弓打了出去。
而當拾漪循着聲音找出來時,他已經腳步飛快地躲進了旁邊一戶人家的院子裏。
那戶人家只住了一對年邁夫妻,他動作輕,并不會被發現。
今夜,他準備好了一兜鵝卵石,準備趁着夜色,全打進窗戶裏。
被他欺負慣了的商逸自然知道打石子的是他,這羸弱書生膽子小,必定會警告那小書童,讓他離馮春華遠點。
今晚是第二次警告,若是過了今晚那小書童還不知好歹,他不介意叫上兄弟幾個,把人套上麻袋拖到巷子裏,一頓揍到殘廢。
反正是個無依無靠的村外人,他也不必太在乎輕重。
*
孫三帶上兜裏的手套爬上樹,拿出石子拉開彈弓,剛壓低眉毛瞄準,卻看到對面院子裏有一道陰恻恻的白影閃過。
烏雲蔽月,狂風突起,似是要下暴雨。
孫三只覺後脖頸子一陣發涼,他早就知道這村裏有鬼,上次在外頭玩到半夜,回來的路上在田埂上瞧見了一回,這次不會這麽巧,又讓他給碰到了吧?
孫三不信邪,再次眯起眼細看,花賦将假發披散在臉前,再次邁着小碎步,從右往左,一晃而過。
這種步子之所以叫鬼步,是因為它要求演員以極快的小步子行走,兩腳形成虛影,遠遠望去,演員就像是沒有腳一般飄在地上。
孫三後背驚出一身冷汗,呼吸極速加快,嗓子裏像是卡了一口濃痰,想大聲尖叫,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他以為自己被厲鬼鎖喉,更是驚恐萬分。此時天空劈下一道閃電,正好照在“女鬼”臉上,孫三透過發縫看到了女鬼慘白的面容和血紅的嘴唇,吓得兩腿一軟,從樹上跌了下去。
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應該是摔傷了哪裏,但并未多做停留,一瘸一拐,屁滾尿流地往家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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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惡霸孫三一夜之間病倒了,不僅發起了高燒,還不知何時扭傷了腳,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嘴裏不停說着“鬼啊”“魂啊”的夢話,把孫老太太急得夠嗆,一邊哭天搶地,一邊不知所指地咒罵。
她知道自己孫子混,平日裏喜歡惹是生非,這次不知是惹了什麽東西,竟招來此等災禍。
昨夜的暴雨一直持續到今天,大家都閉門不出,她也不能從別家婆娘的閑言碎語中打探出來,昨日這孽障去了哪裏。
孫老太太在孫子床邊守着,直熬到第二天,大雨轉停,孫三才醒了過來。
她趕緊撲到孫子面前,問前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孫三還燒着,且驚魂未定,腦子裏迷迷糊糊全是鬼影,似但好歹能說話,攥着老太太的手嗚嗚啦啦說了一大通。
在孫子颠三倒四的敘述中,孫老太太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孫子因去找商逸家那個書童的麻煩,半夜遇到了鬼影,從樹上摔了下來扭傷了腳,驚吓加上淋雨發了燒。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都沒幹過什麽積陰德的事,自然不相信這世上有鬼,這事兒定然是有人在故意搞鬼!
上次她寶貝孫子在田裏看見鬼,回來就病了一場,她還覺得奇怪,不知是誰在作弄自己孫子。
而這次孫三是在商逸院子裏看到的“鬼”,那幕後之人是誰,便不言而喻了。
村裏沒人有這麽多花花腸子,上次的“鬼”,多半也是商逸那秀才的手筆!
孫老太太眸光瞬間變得陰狠,商逸那窮小子怕是過得太舒坦了,竟敢動她孫家的寶貝疙瘩!看來她得親自出山,好好治治這毛頭小子,給她可憐的孫子報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