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商逸賣了個關子,不肯與她說,只讓她按照自己說的去做。

自遞狀紙到縣官傳訟,大概需要七日。拾漪在這七日裏,每天都故意拿着鋤頭和鐮刀故意路過孫老太太家門口,氣勢洶洶地去往田裏。

孫老太太已然将那十畝地當成了自己的。她既想要地,又想貪地裏那些還未長成的稻子,瞧見拾漪這麽樣地就去田裏,還以為她氣不過要将禾稻苗子全割了。

孫老太太哪能讓她如願,急忙從屋裏出來,攔住她說:“你這小子,要做什麽去?”

拾漪按商逸教她的話答:“我去田裏打藥除草,好幾日沒去,估計雜草都在田裏長滿了。”

孫老太太頓時露出狐疑的神色,昨日她才到田裏看了,剛下過雨田裏肥料不足,連禾苗的長勢都不是很好,哪裏能長雜草?

況且這個時節渚州根本沒有病蟲害,需要打什麽藥?

這個姓拾的小書童看着不會種田不懂常識也就罷了,商逸一個農民的兒子,難道也不懂嗎?

孫老太太眼睛打了個轉,說:“昨日我去田裏看過了,你家田裏一根稻草都沒有,你且回吧,不用麻煩走這一趟了。”

拾漪佯裝驚訝:“明明是我家的田,您去看什麽呢?”

孫老太太迫切想要打發人走,裝都不想裝,惡狠狠道:“什麽是你家田?再過兩日就是我家的了!我提前去看看怎麽了!”

拾漪又說:“您這是什麽話?地契上都白紙黑字地寫着,那片地姓‘商’!您無理取鬧,縣令老爺可不會!這是我家的地,我就要親自去看!”

孫老太太氣得來掐拾漪手臂:“你這小鼈孫心眼忒壞!那地都快寫上我孫家的名字了,有什麽好歹我能不知道?”

拾漪的四肢雖被改造過,但并非感覺不到疼痛,孫老太太手勁大,擰着她薄薄的一層皮肉,疼得她眼眶裏頓時蓄起一包淚水。

她咬了咬牙,強忍着疼将戲演完:“萬一那田沒有判給你,到時候出了什麽岔子,減産了或是被蟲子咬壞了,該怎麽算?”

孫老太太大聲喊:“都算我頭上!但凡那地裏的稻子出一點兒問題,老太太我都賠給你!”

拾漪就等她這一句話,放下鋤具,從懷裏掏出宣紙炭筆和一方印泥,刷刷寫了一張條子,遞到孫老太太面前。

孫老太太雖不會寫字,但大字還是認識幾個。她看那條子上簡單明了用大白話寫着:

本人孫劉氏,承諾為商逸家在以漁村的十畝地做擔保。在等待傳訟期間,他家地和地裏的水稻出現任何問題,我都會按照市價給予賠償。

孫老太太看着這像欠條一樣的東西,警惕地問:“這是做什麽?”

拾漪說:“我怕你出爾反爾,到時候再像坑商逸一樣坑我一手,所以才寫了這條子。這手印你必須得按,你要是不按,我總不能安心,還得去田裏看着才行。”

見孫老太太還在猶豫不決,拾漪沒耐心等她,把紙條一收,提起鋤具就要往前走。

孫老太太就怕她去田裏,此刻哪還顧得上這其中有沒有詐,趕緊拉住拾漪說:“我印!那地我天天給你看着,能出什麽事?”

拾漪止住腳步,幹脆利落地拿出印泥,孫老太太拇指沾上紅泥,“啪”地往紙條上一按:“這總成了吧?我警告你,這些天不許去田裏,要是讓我發現你去田裏搞什麽破壞,這張紙條可就作廢了!”

“那當然!”拾漪心滿意足地将紙條收回懷裏,“既如此,我便回了,咱們公堂上再見!”

*

拾漪回到家裏,還未進屋,放下東西就撩起袖子來,檢查被孫老太掐過的那片皮肉。

孫老太掐在她大臂內側最柔軟的地方,若換成尋常人,定然會被掐出青紫來。

而她皮膚之下沒有血管,只有一條條連接着神經元的電脈,不論再怎麽疼,都不會像正常傷痕一樣顯現出來。

這也導致她無法用藥物來治愈傷口,只能等着體內電流運轉,自動修複。

電量越充足身體修複的就越快,拾漪把袖子放下來,委屈巴巴地進屋去找商逸。

商逸正在書桌前讀書,拾漪不想打攪他,安靜坐在一旁,趴在桌子上默默看着他。

熾熱的目光盯的他有些燥熱,商逸哪還能讀得下去,嘆了口氣,将書合上。

“事情可還順利?”

拾漪從懷中掏出字條,在手上拍了拍,遞給他說:“當然順利,你看!”

商逸看着字條,輕笑:“虧得孫老太還認得幾個字,不然我們還真不好騙她。”

拾漪交了工,又将下巴墊在小臂上,沉默不語。

商逸看她沒精打采的模樣,有些奇怪:“這是怎麽了?孫老太欺負你了?”

拾漪嘟了嘟嘴:“她哪能欺負的了我……就是掐人有點疼……”

“她掐你了?”商逸眉頭猛地一跳。孫老太手上是有幾分功夫的,能把村裏的糙皮大漢都掐得吱哇亂叫毫無還手之力,拾漪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被她掐一下那還得了?

“掐哪兒了?我看看。”

商逸下意識說出這句話來,話出口後才反應過來不妥。萬一孫老太掐在隐私部位,他說這話跟登徒子有什麽分別?

好在拾漪并沒有像以前那般毛躁,沒有撩起衣服給他看,而是繼續悶悶道:“掐在手臂上了,沒留痕跡,就是挺疼……”

商逸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還是心疼:“不管有沒有留痕跡,疼了肯定就是傷到了。你等着,我去給你拿藥油來。”

他剛要站起身,拾漪便拽住他的袖子,說:“不用藥油,我在你身邊待一會兒就好了。”

商逸心尖一顫,話都說不利索:“什、什麽?”

拾漪又重複了一遍:“我說,不用去找藥油,我在你身邊坐一會兒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安心看你的書就好,我不擾你。”

商逸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自己該不該坐下:“受傷了不擦藥,哪能在我旁邊待一會兒就好了呢?”

跟這呆子說話忒費勁,拾漪有些不耐煩,眉頭輕蹙:“不要麻煩啦!你就當我體質特殊,這點小傷不需要擦藥,一會兒就痊愈啦!”

商逸看出她有些煩躁,不敢再勸她,猶豫了片刻去給她倒了杯溫水,然後坐下繼續捧起書來。

*

七日後,縣令傳訟的文書下來,商逸,拾漪,孫老太,馮村長,加上旁聽的蔣貿才,五人齊齊來到法堂。

許是再見拾漪,為了給美人留個好印象,蔣貿才今日打扮得格外雅致。圓領廣袖雲紋長衫,配上金鑲玉細紋寬大帶,并春彩雙魚雕刻玉配,腳蹬杭綢緞面繡鞋,頭戴纏絲镂金發冠,手上還搖着之前拿柄玉扇,像只公狐貍一樣,不停地對拾漪放電。

只是拾漪滿心都在今日對審,根本沒注意到這位仁兄。

商逸也懶得搭理他,只瞪他一眼讓他正經些,為避嫌再也不去看他。

蔣貿才一個人對着空氣臭美沒勁,撩不到美人心裏又不痛快,“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坐到一旁。

不過多時,縣太爺便從內堂徐徐走來,先是客氣地沖坐在右邊首座上的蔣貿才揖了揖手,坐定後擡起驚堂木一拍,擺出老大的氣派說:“開庭!”

縣太爺往會堂上一掃,見孫老太年紀大了,渚州向來講究尊老愛幼,他給一旁的小衙役使了個眼色,叫他搬把椅子讓孫老太坐下。

孫老太太心想自己果真沒白給這趙縣令二十兩銀子,她靠這椅背坐下去,看着還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商逸,只覺氣勢上就已贏了他三分。

趙縣令等她坐好,捋了捋胡須,餘光瞥了眼旁邊氣定神閑的蔣貿才,不急不慢說:“針對你們二位的案子,本官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根據本官調查,以漁村确實多年不再施行均田制,且大周開國以來,也一直未施行過均田制度,村長要将商茂才家的地收歸村裏,确實不合法度,本官認為——”

孫老太太沒想到趙縣令開口卻是向着商逸,這跟先前說好的大相徑庭,急得她打斷了趙縣令的話,在椅子上大聲道:“縣太爺,村裏确實一直施行均田制,只是這兩年家家戶戶情況不一樣,所以才沒把這規矩拿出來說,商逸他家裏就還剩他自己,他一個人哪照顧得了十畝地,與其地荒着,還不如——”

趙縣令任職十年,還從未有人打斷過他的話,一時只覺自己威嚴受損,一拍驚堂木,大喝道:“肅靜!本官講話時,不許有人插嘴!”

孫老太太吓了一跳,嘴唇嚅動了兩下,安靜下來。

趙縣令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蔣貿才,見他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繼續說:“針對商茂才家中田地糾紛一事,本官認為,既然地契上寫得清楚,那地就歸商茂才所有。以漁村往後不許再施行均田制,一切土地政策都以《大周律例》為準。此案就此了解,座下還有什麽異議?”

孫老太太急得要從椅子上蹦起來,站在她旁邊的馮雷按住了她,跟她使了個眼神讓她鎮定,向趙縣令恭敬施了一禮,開口道:“縣太老爺,關于商逸家的土地,不光牽扯到村裏的均田制,還牽扯到孫老太太和商家二十年前的一筆貸款。當年商逸爹娘向孫老太太借了白銀三十兩,可到如今商家也只還了二十五兩,且不說還有二十兩的利息一兩都未結清。草民之所以要将商逸的田地收回村裏,是要将這些地分給孫老太太,幫商逸把這二十五兩的欠銀結清。”

拾漪微微捏了把汗,前幾日他們在家裏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當年的欠條,商逸說他一直以為欠條被母親收着,自己從未見過,估計孫老太太見商逸父母都是老實人,借貸還錢也只是口頭之約。

若沒有欠條,當年的事就說不清楚,任憑孫老太太要多少利息,他們也難以反駁。這是這件案子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也是對方唯一的砝碼,這場博弈誰能勝出,全看縣令如何裁決這張莫須有的欠條。

拾漪攥了攥拳,往大堂正中央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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