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年
第七章青年
“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路過三院門口,任均看見一圈病人圍坐在一顆大樟樹下下棋,好像起了争執,他一邊走一邊看,沒注意和一個低頭吟詩的青年撞到了一起。青年二十出頭的摸樣,撞見了他還會笑,如果不是他胸前的衣服上印着和他一樣的序號,任均就誤以為是療養院新來的實習生了。
任均答應了何江恩要去汪烈陽的理療室做心理診療,他可不想剛出來又被何江恩關進去,遂準備拐彎上樓。
“喂,你讀顧城嗎?”青年喊住了任均。
任均停住了腳步卻并沒有回答。青年接着說:“你聽懂了剛才那首詩嗎?”
“你,我都生活在客觀現實中,同屬于社會的組成成員,雲象征着美麗淳樸的大自然,這種關系充滿了一種辯證的距離,一種對美和愛的得失的痛苦……”青年兀自講着那首小詩的意義,任均也并沒有打斷他,末了,青年見任均沒有反應,準備離開。但這回是任均叫住了青年:“你喜歡的那個人一定很好吧,等你出去他就會真正接近你了。”說完便上了樓。
“呵,你懂什麽,神經病。”青年又走向了樟樹底下的那幫人,哦,對了,今天他是來下棋的,棋子是可以掌握在手裏的東西,它很近,很靜。
任均走上三樓,擡手敲了敲門,沒人回應,他便推門走了進去。理療室的硬件設施大都是一個規格,醫師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和診療需求将診療室布置成适合接近病人的樣子。汪烈陽是個例外。他劍走偏鋒地在自己座位後面的背景牆上挂了一幅《最後的晚餐》,桌上放着一座價格不菲的假山,一個香爐和一疊養生書。活把自己裝成了暴發戶老總。但在那年華逝去,“利欲熏心”的外表下卻是個有真才實學的精神科醫師,不然安西療養院也不會願意月複一月容忍他那無理的要求,聘請一個沽名教授。
汪烈陽還沒到,任均環顧四周,上次來這還是一個月前。白天汪烈陽應該也在這兒工作了,桌上還散着幾張咨詢表,任均自然的走到汪烈陽的座位上坐下,拿起那幾張表掃了一眼,又是那些他都能背得下來的問題,真沒新意。
忽然,他的目光晃到了書桌對面嵌牆式的書架上,他走過去撫摸了一排精美的牛皮本,随即抽出一本,卻發現裏面是空的,他并沒有失望,反而拿着牛皮本走向書桌坐了下來,刷刷地寫着什麽。
汪烈陽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剪完頭發的任均精神利落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寫着什麽,夕陽最後的餘晖落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仿佛他才是那個等待病人前來做診療的醫師,而後進來的汪烈陽才是那個有精神疾病的患者。
“咳咳。”汪烈陽咳了兩下,任均擡了下頭,自然地說道:“汪主任來了,坐。”
“哦,好。”說着汪烈陽還真就準備拉開任均對面的椅子坐下,還好及時止住了。
怎麽回事?怎麽每次都這樣,你tm是病人還是我有病,汪烈陽壓下跳動的眉毛,屈指敲了敲桌子,沖着任均的發頂道:“請你尊重我,我才是醫生,你,坐過來。”
“哦,抱歉。”任均從座位上起身,乖乖地繞到汪烈陽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一米八幾的身高一下子罩住了汪烈陽,汪烈陽條件反射地一躲,當精神病醫師真是一種高危職業,有些病人的壓迫感太強大了,比如:任均。
汪烈陽坐好,拿起了任均剛才埋頭填寫的東西,竟然是上午他用過的心理穩定健康檢測表。“喲,你填這個做什麽 ?”汪烈陽稀罕地瞥了眼坐的端端正正的任均,覺得真是見了鬼了。
“你叫我來不就是幹這事嗎?”任均轉了轉筆。
“我是醫師你是?還會搶答了,你不一樣,你是升級版,不用填這個檢測表,我問你答就行。”汪烈陽見今天的任均這麽聽話,松了一口氣,那袋裏的救心丸該是用不上了。
半個小時後,“汪主任,我可以走了嗎?”汪烈陽捏着手裏的診斷記錄,神情莫測“昂,你先回去吧,乖乖回去啊。”
任均推開門,天已經陰沉了下來,像一片泛黑的藍海,籠罩了整座安靜的療養院。走廊上空蕩蕩的,樓下活動的病人也都散了,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傍晚,卻給了任均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哦對,他的腦中忽然浮現了下午青年吟詠的那首詩“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是這種感覺啊,一種逝去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