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日出消散,轉瞬替代的是熱烈的光,将霧氣驅散,窗外是兩個天空。

湖泊靜置,有風,也掀不起絲毫波瀾,甚至比天空更加寧靜,一比一的倒置,置人于雙玻之間。

天空蔚藍,晴空萬裏,遠處飛機駛去的痕跡,久久不消散,就那麽滞留在天際,劃出一道弧線,高空距地面遙遠,不是踮腳就能觸摸到的。

可此時,只要你彎下腰,指尖在水面拂過,便能攪散雲朵,弧線盡裂,天空掀起波瀾。

祝胡蝶按下拍攝鍵,定格這一瞬間,指尖輕劃,便能看見相冊多了近百張的照片,沒有美顏濾鏡,有的是自然的靓麗,時間的堆積,和看風景人滿懷的激動。

祝胡蝶一張張的劃過,看着那張張照片,心情也不由得變好,直至他看見一人出現在他的鏡頭裏。

那是經由山脈,黃褐色染了天,危險野性,巍峨壯大,左下角的人偏頭,一手拖着下巴,灰色衛衣帽子遮掩了半邊視線,只零落的散着許些發絲,垂在眼睫,懶散又孤獨。

而本該是冷淡的臉上,卻眉眼笑意的擡眼看着鏡頭。

無意又像是故意。

你看風景,我看你眼中的風景。

你眼中有風景,也亦有我。

祝胡蝶一驚,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居然陷了進去,怪也怪那眼神實在是太溫柔認真,像是黑洞,無聲便将人吸了進去。

祝胡蝶按滅手機,想到句話。

你一轉頭,我一定眉眼帶笑的看着你。

你問我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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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紅了臉說,風景。

……和你。

——

在火車上的時間過的不快,偶爾一發呆便是半天,還有一夜,列車便抵達目的地了。

祝胡蝶看着漸黑的天,頭稍微有些重,轉瞬便好了,他沒在意。

晚飯時間,梁香去買的飯,而他面前仍舊是碗粥,黑米粥。

上了這車,兩人似乎就無聲的達成了某種的協議,梁香買飯,祝胡蝶安穩歇着,只有眼睛忙碌,時而眼睛也歇着,而梁香次次都給他買粥。

祝胡蝶皺眉道,“怎麽又是粥?”

“你不是暈車?”梁香沒擡眼,看不清神情,他低頭擺着飯,将粥的蓋子打開,送至祝胡蝶面前,悶悶道,“吃點清淡的好。”

“哦。”祝胡蝶點頭,接過勺子,不急不緩的送進嘴裏。

他有些含糊道,“我可能好了,沒什麽感覺了。”

“嗯,不信。”

梁香自顧自的坐在座位上,叉子伴着炒面,都坨在了一起,他眉眼認真,與炒面較勁,“你自己也說了,可能。”

祝胡蝶不忍反駁,“可能好了。”

“可能沒好。”

祝胡蝶冷臉放下手中的勺子,淡淡的看着他,“我清楚自己的身體,我說好了。”

炒面終于拌開,梁香長舒了口氣,手上也洩了力,他擡眼無奈道,“別鬧了,粥要涼了,別把胃再吃壞了。”

“哦。”祝胡蝶一下無力,安靜了下來,垂眼靜靜的喝粥。

無聲,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一向喜歡調侃犯賤的梁香也難得的安靜下來,這倒讓祝胡蝶有些不習慣了。

他喉管上湧液體,無聲放下勺子,吃了很久,粥也只少了上面一層。

待到粥涼,祝胡蝶也将那難受咽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慢慢開口道。

“你爸媽知道你來嗎?”

梁香插了個火腿腸送進嘴裏,無所謂的說,“他們管不了我。”

祝胡蝶笑這打趣他,“叛逆期還沒過?”

梁香擡眼,祝胡蝶被他盯得心裏有些難挨,他自嘲的笑了下,“我爸找了個小老婆,他們忙着管他們的兒子呢,我跟他們什麽關系?他管我。”

祝胡蝶聽着,眉頭緩慢的擰了起來,這才意識到,梁香的心上有把刀,自己握上刀柄,使勁的轉了轉,他抿唇,帶着歉意開口,“我……”

“跟你沒關系,你別道歉。”梁香盯着他的眼睛,将他沒說出口的話強勢的堵了回去。

祝胡蝶嘆了口氣,有些疲憊的往後靠,他嘴硬道,“沒想道歉。”

“我挺理解你的。”

“嗯?”梁香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依舊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只不過炒面不吃了。

“吃飽了?”祝胡蝶眼神點了下那份火腿炒面,詢問着。

“嗯,太油了。”梁香唇邊勾笑,語氣裏帶着調侃,“再說,我還得喝粥呢。”

祝胡蝶閉眼,“……”

靜默。

“理解什麽?”

祝胡蝶耳邊響起一道詢問,徐徐入耳,他未睜眼,仿佛置身事外,淡道。

“理解你,我理解你。”

祝胡蝶沒再開口,梁香也不催他,仗着他閉眼,便雙手環胸向後靠,肆無忌憚的盯着他,兩人成了一樣的姿勢,視線絲毫未移走。

兩個在黑暗裏的人,有了缺口,光照了進來。

“我媽死了,癌症,他新娶了一個,又生了個兒子,他們巴不得我死外面,死的遠遠的,再也別回家。”

祝胡蝶語氣淡然,沒什麽起伏的說着像是跟他毫不相關的這些事。

“嗯,跟我比差了點。”梁香語氣更加淡然。

祝胡蝶依舊沒睜眼,聽了梁香的話,胸腔帶着笑,無奈道,“這你都要比?”

“為什麽不比?”梁香反問,語氣頓了頓,而後帶着嘲笑又說着,“這都是財富,他們給的財富,無價。”

祝胡蝶噗的笑出聲,什麽都抛擲腦後,随即附和,“對,無價。”

随後,兩人都笑了起來,清冽的笑聲充斥着包間,兩人都笑的淡然坦蕩。

無價的財富,偏挑了這兩個淡然的人繼承,他們不入心底分毫,即使有過,現如今也煙消雲散了。

為什麽?心冷了。

而今。

重燃炙熱滾燙的心,妖魔鬼怪不近分毫。

梁香笑着調侃道,“小蝴蝶,世間難找我們倆這樣的人,是不是也算一種緣分?”

“嗯。”祝胡蝶點頭。

“是上天讓我們惺惺相惜,抱團取暖。”

安靜了片刻,祝胡蝶沒說話,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你信嗎?”梁香輕聲問了一遍。

祝胡蝶含糊道,“不信。”他頓了頓又說,“你再說一遍,成語。”

梁香眉間疑惑瞬起,卻還是逆着鳴笛聲,依舊開口道。

“惺惺相惜,抱團取暖。”

“好。”

——

“前方便是終點站,請各位旅客朋友們收好行囊,9085號列車,祝您一帆風順.”

甜美機械的廣播聲響起,因為隔音不好的包間傳來無盡的歡呼,震耳欲聾。

梁香單肩背着大背包,與來時的一身輕松有着強烈的對比,反觀祝胡蝶,裹得嚴實,一身輕松。

“用了我的東西,你得出點苦力。”

兩人依舊是坐在窗下,享受着最後幾刻在火車上的時光,祝胡蝶視線投在梁香身上,無意笑了下,無聲的用腳尖撞了撞梁香的腳背。

“行。”梁香聞言,無奈笑着應了聲,沒有絲毫的怨言。

祝胡蝶一驚,“那麽情願?”

“那能怎麽辦?包我都背上了。”

祝胡蝶聽着他那無奈的聲音,不禁嘴角扯笑,“你要是不樂意……”

“我樂意。”

祝胡蝶笑意僵在嘴角,張了張嘴,還沒等發出聲音,梁香便又道。

“吃了你的,用了你的,睡了你的,要是我再不出點力。”梁香停住,拖着聲音,懶散道,“我還是人嗎?”

祝胡蝶懷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不禁疑聲道,“你做過人?”

語氣真誠,人也真誠。

梁香被氣笑了,“屁,哥是從猿猴進化來的,歷經幾千年了。”

他一字一頓道,“是實實在在的人。”

祝胡蝶見他真認真的解釋着,忍着笑意,淡道,“哦,不信。”

梁香笑意更深,絲毫未生氣,只笑着拖着聲音,雙手撐着桌面,身體前傾,距離拉近了幾分,他唇角勾笑,不懷好意的慢道。

“小蝴蝶,你現在怎麽那麽壞。”

——

“帶包的不要忘記拿包,帶着小朋友的一定要牽好小朋友的手……”

車門有一個女性,穿着統一的制服,站在車門邊,大聲的提醒吆喝着。

來時人不多,到了下車,卻顯得有些擁擠,祝胡蝶和梁香順着人群,向着那一小門走去。

梁香往前收緊了背包,順勢往前湊了湊,在祝胡蝶耳邊輕笑道,“小朋友,要不要牽手?”

祝胡蝶聞言,猛的偏頭,卻不曾想額頭撞到了梁香的側臉,兩人皆是一頓。

此時車門擁擠,人群全部都停了下來,二人頓住的腳步,也不顯眼。

祝胡蝶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強裝鎮定的轉頭,淡道,“牽個屁,不用。”

“哦。”

梁香聞言,伸手扯了下耳朵,順勢将衛衣帽子蓋上,帽檐寬大,将他隐入安全區,只漏下些許淩亂的發絲,他也有些不自在的直起身。

身後無聲,人群也不動,祝胡蝶心癢,總覺得有小蟲子在密密的啃食自己的心髒。

片刻,身後熱氣被冷氣替代,祝胡蝶知道那人也稍往後退了些,心髒那啃食的酥癢,總算也稍退了些。

不出兩分鐘,人群動了,他心也徹底回歸平靜,祝胡蝶無聲的嘆了口氣,

總算,安靜了。

耳邊熙攘不斷,機械女聲伴着吆喝,人群裏各色的語言方言伴在一起,本是不和睦的環境,競也透着和諧,人擠着人,向着那一方小口慢行。

空氣是冷的,越往前進,冷風便像是找到依附,順着熱源,無盡攀附,祝胡蝶手上的熱氣被吸完,指尖泛紅,帶着寒氣。

他剛想收進棉服口袋,還未等到他的動作,右手便被一只微潮卻帶着熱氣的大手緊握。

從秋意深處中傳來,驅散微浸的寒氣,釀入吸附熱烈的夏,此後他只剩春天。

腳下不停,那手浸潮卻收緊。

他的聲音從熙攘的人群中響起,忽遠忽近,又像是在耳邊呢喃,幼稚又強勢。

“我是小朋友,所以。”

“我要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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