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2)
身死(2)
回去的路上,白棠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和另一個人擡着屍體緩慢行進。
到達九環門時已快要入夜,昏暗的天空中一輪明月已經亮起了隐約的光亮,這光照在那正門倒塌的那棵棗樹上,樹葉子都在閃着光。
正門口。
“好了,趙師兄,剩下的就由我來處理吧。”說完這話,白棠讓趙承把屍體放下。
趙承對白棠的話非常遵從,他就像是專門為白棠服務似的,聽從的把屍體放下後,他朝白棠鞠了一躬,随後步履穩定地走了。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讓池汀都懷疑他是否事先修煉過。
池汀還沒來得及注意這情況,後面陸陸續續到達的徒弟有給她上了一課。
“白師妹,那我們就先走了。”這一群人裏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他們都非常統一地決定離開。
或許是已經化作魂體的原因。
池汀發現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在屍體旁踱步走時,眼中的呆滞神色。
眼中似被鴉羽覆蓋,瞳孔周圍擴散着一圈緋紅,看着唬人。
但這一奇異之色卻并不顯現于昏暗天色之下,在這一片奇異之中,白棠眼中亮起的白光讓池汀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
“好了,師尊,現在該我帶你回去了。”白棠突然說道。
此時的人群已經稀散,并沒有人注意到白棠言語的異樣。
白棠随意地踏了一腳地面,地面頓時響起劇烈振動,振動一起,屍體被抛到空中,而白棠只用了一只胳膊便輕松接住了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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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汀看着這個平時被自己低估的徒弟,一時間呆住了。
……
是夜。
一處隐蔽的山洞處亮起微弱的光亮,正處其中的白棠拿着先前的小本子,還在勾勾劃劃。
九環門的內門外門住宿條件區分其實并不大,由于九環門山路崎岖多坡路,這裏的行路設施不多。
而設施不齊就導致九環門的房室條件有限,或者說該用簡陋來形容:這裏的徒弟所住房室均是山洞。
區別在于山洞裏的燈光和床鋪,燈光多的床鋪多的便算優渥了。
看着白棠的這個山洞,池汀發現白棠的身家不錯。
“師尊,你覺得我們九環門還有機會淩駕其他門派之上嗎?”白棠托着那本子,突然蹲在她的屍體旁發問。
她似乎是在傾訴,又像是在透露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聞,語氣間噴薄的冷氣讓池汀的魂魄都能感受到寒意。
她就以這樣的方式繼續訴說着,指尖輕翻着本子,翻動時的沙沙聲在這安靜的環境裏無比清晰。
這樣的方式持續沒多久,白棠換了一個蹲坐的姿勢,只是這一次,她靠屍體越來越近,近到池汀能夠看清她手上那本子的顏色。
有了一探究竟的機會,池汀勢必是要把握住的,她努力地晃動着魂體,緩慢地靠近白棠。
更準确一步說,是靠近她手上那個本子。
皇天不負有心人,池汀這次終于得以窺見本子的全貌。
那是一個棗紅色的本子,本子的封面上畫着幾個池汀看不懂的符號。
池汀悄悄竄到白棠的正上方,她想瞧一瞧這本子的正文內容如何。
誰曾想白棠把本子一合,徑直走向了床鋪位。
“今晚還是應該好好歇歇,師尊一個也累壞了吧?”白棠躺在床上,她說話聲音很輕,但能從她語氣裏聽出,她此刻有種莫名的愉悅。
“呵呵,是啊,被你們這群徒弟氣累了。”池汀待在屍體上方打坐,心裏的憋屈感只增不減。
燈光漸漸在白棠的咒訣下熄滅,周圍已是一片漆黑,池汀閉着眼,假裝自己還過着生前的生活。
熄燈便睡,這是池汀為數不多的好習慣。
次日清晨。
池汀未來得及打瞌睡,魂體已經感受到一陣顫抖。
她揉着惺忪的眼一看,順着洞內已經充盈的日光,她看見白棠在擺弄屍體。
“看樣子得過段時間再安葬您的遺體了。”白棠雖在擺弄屍體,但她注意力明顯沒放在這上面。
池汀不清楚白棠想幹什麽,說到底,她現在也不過是抹殘魂,想要留存于世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臨初界,魂魄有生魂殘魂之分,生魂是生者通有,殘魂則由極少數帶有執念的死者才會産生。
殘魂能否影響現世關鍵還是看魂魄的執念力量。
在池汀現存記憶裏,能夠影響現世的殘魂也只有一位,不過那位的名字,現在早已成了禁忌。
如若那位執念未消,倒還真有可能掀起新的血雨腥風。
但殘魂也不是執念不消就不會散,待到一定期限,殘魂也會慢慢淡忘自身執念。
到那時殘魂泯滅于世間,塵世又消弭一執念。
“我的執念……”池汀想到自己至今未成功帶領九環門獲得其他門派認可,她突然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執念。
白棠用手輕觸屍體的衣角褶皺,把衣角都撫平後,她摸了摸屍體的臉。
“師尊,我先去九環門了。”白棠展顏一笑,手裏的小本子又浮現出來。
池汀靜靜地看着白棠的動作,她還在想白棠這話是何意,但很快,白棠又折返回來了。
“差點忘了,您現在雖是殘魂,但總歸要參讨一下門內之事的。”白棠說道,手上輕輕一揮,數道琉璃色光芒籠罩住池汀的屍體。
池汀能感覺到自己的屍體自發動了,并且還選了一個很是風騷的姿勢一步一步跟着前方的白棠。
“這樣的話評選就沒問題了。”白棠在她的前方說了這麽一句話。
池汀想要制止屍體的這一舉動,但先前白棠揮灑的光芒又在她的屍體上閃爍不停。
這光芒的頻繁閃爍,讓池汀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喪失控制權。
她只能附在自己的屍體身上,以奇異的姿勢狼狽地跟着白棠。
……
九環門,上月坡。
“我決定大家可以選白師妹擔任臨時掌門。”
池汀魂魄還沒飄到坡上,聽着這不肖徒弟的發言已經氣極。
上月坡作為九環門的悼念地,裏面象征性地擺放了許多九環門的前輩墓碑,但由于九環門鬼怪之談甚多,平時這裏很是荒涼,可謂野草野花的極樂之地。
今天卻大不一樣,這裏的荒草坡都被修理過了,在池汀正前方還有一塊巨大的空地。
趙承停在那空地旁,話是他提出來的,此刻的他手上握着一簇長得茁壯的野草,表情憨厚老實。
再一眼望去,周圍的那些人與趙承的做法別無二致。
不知道白棠昨晚授意了什麽能讓他們放下修士尊嚴心甘情願拔草,但就憑看見白棠後他們就移不開眼動不了道,池汀已經确定白棠身上有異常。
白棠見到趙承等人的這番作态,先是綻放一個笑顏,随後她把話題調開,似乎并不想扯到繼位問題。
有句話叫“得民心者得天下”,白棠的這一舉動更加順應師兄弟的心思。
短暫的跳開這些話題後,白棠親自上手把空地處的泥土潤濕,然後先弄了一處濕漉地,最後她把屍體緩緩推進那處。
九環門的修士殡葬多以濕土作輔,以修士祝福為主,最後葬于土地。
這類殡葬本是給掌門以下修士服務的,但現在情況特殊,池汀是第一個受到此種待遇的掌門。
池汀不明白白棠說的“過段時間安葬”是怎麽個意思。
但當魂魄在接觸濕土後飛出身體時,池汀意識到了不妙。
“看樣子成功了。”白棠在她濕土旁撚滅那些疙瘩土塊,嘴裏吐露的一句話讓人不寒而栗。
“你能察覺到我。”池汀飄到白棠身邊,這一次,她無比肯定自己的判斷。
周圍的徒弟還在高呼着“白棠”的名字,讓人總覺着像是什麽邪魔稱道現場。
“師尊,您才發現嗎?”白棠對着她的方向道。
她歪歪腦袋,臉上是慵懶的笑,眼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
無論如何,池汀已經沒法鑽出濕土來打白棠一頓了。
其實某種意義上,白棠确實更有資格代替她成為九環門尊主。
畢竟她身為尊主,實力不濟,随便飛來一顆棗都能完結她的生命……
就在池汀思索着這些,還試圖将自己說服時,白棠的下一句話讓池汀失了冷靜。
“師尊,你想振興的九環門我會努力讓它崩壞的。”白棠壞笑地看向她,眼角還假惺惺落下一滴淚。
“你做這些有什麽好處?”池汀忍無可忍。
周遭的聲音突然消失,倏然間,眼前白棠的臉不斷放大。
眼見距離越拉越近,白棠突然嗤笑一聲:
“你不過一介殘魂,何必就別瞎摻和這事?早些把這事遺忘去投胎吧。”
池汀的力量在一瞬間崩潰,她的魂魄被這力量反噬,一下癱軟在地。
白棠假笑:“師尊,好生歇息吧。”她說着,淡淡捏了一個清心訣。
口訣一類異用頗多,而清心訣作為其中最普遍的一類,清心淡欲是它的一大效用。
不知是不是白棠在這訣裏摻了其他的咒訣密鑰,池汀能感覺到白棠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
白棠聲音消失之際,眼前也已是一片漆黑。
好像着了道……池汀意識漸漸消散,此刻身心困乏,她不甘地看了一眼模糊的天空,徹底墜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