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常平安

常平安

三月後。

臨近九環門的四方鎮。

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就地沉睡,破舊的衣服上還帶着許許多多的血痕,看着觸目驚心。

路過的行人見此場景都不免加快了腳步。

“常平安……該出發啦!”老者的聲音在耳邊逐漸消散。

少年猛然驚醒,他面帶急切的看向四周。

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

常平安低着頭,輕聲嗚咽。

那張充滿污垢的臉被淚水被洗滌,慢慢露出真容。

那是一張俊俏非常的臉,讓人看着便不免吟聲“鮮衣怒馬”。

但如果池汀在此便會發現,這與她印象裏不可言說的那位,面貌實在太過相似。

并且是已經到了神似的地步。

……

四方鎮的青石板磚能照應人的心情,也能感應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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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的天,一團團璀璨的火燒雲在天空中漂移。

流浪的常平安有所感覺的擡頭,看着這一幕,他一時愣住了。

這是他過去從未看過的美景。

火燒雲就如火焰一般灼熱着人的視線,叫你移不開眼。

常平安仰着臉,看着天空中漂亮的火燒雲,他先前出奇的憤怒已經慢慢平息。

“我會回去的。”常平安捂着胸口,心生誓言。

……

欣賞完火燒雲,常平安繼續自己的趕路。

他此次來到四方鎮,主要是為了找到臨初界大能修士中所言的神秘門派——九環門。

為了确定找對路,常平安決定先去找當地人問問情況。

但,剛敲開一戶人家的門,大娘的評價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說九環門啊?現在不就一個女修士做主,要我說就不該讓那個什麽池汀當,搞得現在九環門烏煙瘴氣的……”

四方鎮的好客大娘提到這個話題氣就不打一處來,言語間均是對池汀的譴責。

常平安尴尬的笑笑,他轉頭看向大娘旁邊扣着耳朵的大爺。

大爺:“老婆子,你說錯了。九環門現在又換了一個女的做主了,聽說是那個池修士的徒弟,要我說啊,這個徒弟肯定是把這當師傅的拖下水了,我都好久沒聽到這門派的消息了……”

大爺大娘你說幾句我我說幾句,到底是誰也沒說服對方,最後還吵了架。

常平安安撫着大爺大娘,在兩人心情平複下來後,他起身道別。

此時已至夜色,在大爺大娘的勸阻中,常平安向他們借了一盞夜燈。

長夜漫漫,燈光會指引他的方向。

……

不知走了多久,常平安誤打誤撞闖進了一片野草地。

燈光可見度很低,照到生長茂盛的野草時,草影子拉的老長。

這些野草長得茁壯,分布的範圍也廣。

夜燈一照,周圍布滿它的同類。

“九環門的路已經這麽久沒有打理了?”常平安嘟囔一句,小心翼翼地踩着草叢的間隙。

這一片的野草長勢憂人,常平安攥緊手中的夜燈。

如果在草海裏丢失了指引方向的工具,他就得兜轉更久。

而現在,他最緊迫的就是時間了。

“咔—”

腳底突然的聲響把常平安思緒拉回。

挪開腳後,他借着燈光細細打量,終于讓他發現一件好事——

他腳下踩着的東西是九環門的牌匾殘片。

常平安抵達四方鎮的當晚就了解了一下當地的風土和習俗。

當地一貫喜用風化石這種美觀但易損耗的石料裝點門面。

九環門作為四方鎮的門派代表,自然不會免俗。

風化石雕刻的牌匾料子不耐用,每年都需要換用。

既然這裏能夠看到牌匾殘片,那就說明自己這方向沒找錯。

常平安呼出一口氣,終于放松不少。

……

常平安此行前來九環門,只有一個念頭:複仇。

他幼時便不幸遇上滅門慘案,在氣息奄奄之際幸得一位老道相救。

可惜老道命不久矣,死前所遞的一封書信是老道最後的囑托。

信上說:找到九環門,一切問題都會解決。

老道的臨別之言随着老道的執念徹底消散,這一切的一切,兜兜轉轉促使常平安終于抵達這裏。

常平安努力的在草縫中找着相應的殘片,殘片分布不勻,他就低着頭一片片地翻。

在将找到的每一塊殘片拼湊好後,常平安終于如願看到了自己想見的地圖。

“繼續。”常平安并不安于這一塊完整地圖的現狀。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夠找到更多,更多的地圖才能拼湊出更正确的路線。

“臨初界的門派都很好面子,他們最,最喜歡收徒弟了。為了收到自己滿意的弟子,這些門派就喜歡給自己的牌子上刻地圖……”

“咳咳咳……小平安啊,你要記住,這些地圖啊收的越多越好,正确的路不是只有一條,但是如果只走一條路,萬一那路是死路呢?”老道蒼老的容顏像是又浮現眼前。

老道的話似乎冥冥中在為他引導着方向。

常平安不放過一點可疑的草縫,他翻找許久,一點點的拼湊,最後确定的完全地圖路線有三條。

“我就走人煙少的那條吧。”常平安喃喃道。

那張地圖在燈光照耀下,“上月坡”三字像在閃着光。

……

跨過野草地時,已是深夜。

四下的蟲鳴聲此起彼伏,無比擾人。

或許是今天的氣血已經恢複的緣故,常平安并不覺得疲憊。

他抹了一把額間的細汗,看着夜幕下的衆生相,心裏覺得平靜安穩。

快到了吧。常平安看了眼地圖上彎彎繞繞的路線,拐彎處的紅點他還特別注意了一下。

蟲鳴聲逐漸變小。

在抵達一塊牌子時,蟲鳴聲已經徹底消失。

常平安拿着夜燈對了一下牌子,牌子“上月坡”三字有些殘缺,但全貌還可以窺見。

牌子上的紅染已經褪色,留下的是黯淡的黑。

“找到了。”

常平安提燈看了看前方,開始慢慢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空闊的空地,地面上插着許許多多的墓碑。

常平安打聽過九環門的門派概況,随着其他門派的崛起,九環門這個大門派已經逐漸沒落。

頻繁折損的人才、日益破敗的門派、招收不到的徒弟……這每一條都壓抑了九環門的發展。

繼九環門新任尊主池汀的身死一事,這三月多的時間常平安都未曾聽到九環門的消息。

這個門派似乎已經是,真的衰落了。

這般想着,常平安不由走到那片墓碑前作了一揖。

這是表達對九環門前輩的尊重。

常平安接下來這段時間是準備在九環門拜師的,由于個人原因,在其他新興門派并不利于常平安。

眼下最适合他的,便只有這逐漸沒落的九環門。

思緒翻轉之際,常平安卻突然發現了空地的異樣。

先前插着的墓碑這時突然都反了一個方向,常平安此時所見的,都是墓碑的反面。

夜間異事,或許可以用鬼怪細論。

但那片反面墓碑之中,一張慘白的人臉吸引了常平安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女人臉上滿是驚懼,仿若遇到了天大的詭異之事。

女人的表現很正常,尤其是那瞪大的雙眼所顯露的情感,完全看不出與常人有何不同。

而墓碑上還在緩緩浮現她的名字——池汀。

九環門之前的女尊主池汀?常平安發現自己觸碰到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他幾乎是立刻聯想到池汀的死。

不論常平安想到什麽,墓碑還在顯現池汀的一舉一動,她的拍打、她的大吼……

常平安看着這一幕幕的發生,立馬跑到對應的那塊墓碑旁,他看準時機,果斷把那墓碑給拔了出來。

夜燈被他丢到了一邊,燈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常平安在抽出墓碑那刻,感受到的便是刺骨的寒冷。

這種寒冷總讓他想到被滅門時,他躲在床下看着仇人捅刀時的痛苦和無措。

也讓他想到老道身死時,他抱着屍體哭泣的後悔和悲傷。

“池……池尊主,我是新來的弟子常平安,我對您沒有惡意。”常平安抑制住內心被放大的悲傷,盡力表态。

他看着濃稠如墨的夜色,心裏還在感慨。

……

“醒了嗎?”

池汀掙紮着睜開眼,她看見一汪清泉在自己眼前流淌。

池汀走上前,試着觸碰,但依舊無果。

“別弄了,你的專屬徒弟來了。”聲音再度響起。

池汀循聲看去,說話的竟是白棠。

不過這個白棠的裝束和她印象裏大不相同。

白棠穿着一身白衣,腰間別着一把彎刀。她眼神閃爍,面色蒼白,看着并無之前的神氣。

“你還好意思來我這裏,你違背師尊意願,已經逾矩了!”池汀冷哼一聲,她并不想關心這個小白花徒弟。

白棠卻笑了,她笑起來很邪肆,但說不出的好看。

“師尊所言極是,但您不想要個好徒弟嗎?我可是給您送來了。”白棠好整以暇地說道。

池汀還在疑惑白棠在說什麽,忽然之間,她的腦袋突然清明了一般。

她低頭一看,眼前的景色瞬息萬變,再次看清時,她看到一個少年。

或許已是魂魄的緣故,池汀能清晰的看見少年的相貌,但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呆滞了神色。

“你叫什麽名字?”池汀說話聲音都在發顫。

這個人的面容和她翻看的古籍裏那位的面相可稱得上一模一樣。

讓她收徒,她也沒那個膽子。

白棠卻像能洞悉她的情緒似的,她說話聲音平淡:“這不挺好嘛,師尊你想替九環門報仇就更方便了。”

這話把池汀心緒徹底打亂。

九環門的每一任新尊主都會繼承前任尊主的記憶,而九環門前幾任尊主的傳承記憶之中的确有針對那位的複仇計劃。

那位的名字不詳,按照前幾任的尊主記憶所言是,那位可以更改名字。

其實池汀繼任後并沒有想過複仇一事,畢竟如果那位可以更改名字,那更改相貌更不在話下。

何況,池汀不認為九環門前任前輩的事和自己有多少瓜葛,她一向對這些拎的很清楚。

但,失算的是,原來有些繼承記憶是會有強迫性的。

比如現在,池汀完全無法控制住殺那人的想法……

……

“尊主?”常平安發現池汀似乎有了一絲松懈,針對自己的襲擊已經不再那麽劇烈。

但還不待他歇一口氣,池汀又發動了一輪新的攻擊。

這一次她的攻擊點很明顯,她想搗自己的臉。

常平安得出這一結論後,他遮住臉,很快就感受到周圍的寒意在漸漸消退。

“朋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點離開吧。”池汀努力控制住自己躁動的怒火,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把送上門的徒弟趕走。

對敗落的九環門而言,吸納徒弟真的太重要了。

光是看着白棠那一身白,池汀就能想到這段時間九環門又衰落了不少。

倍受寵愛的小徒弟都開始穿素衣了,可見多窮。

……

常平安單膝跪地,池汀的氣息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尊主,我是真心想來九環門,我願意為九環門出力。”

不止嘴上說的這般,常平安心裏對于九環門的認可度也上升不少。

雖是這麽說,但池汀也是真的怕了這繼承記憶反噬之力,她修習一貫随意,但臨初修道需要平穩住自己的心緒。

亂心即亂道。

即便她此刻已經淪為魂魄,但鬼道的規矩也與維持好自己的心緒有關。

無論如何,這個徒弟她都收不了。

哪怕這個徒弟有能夠看到魂體的神通,池汀也搞不好會控制不住殺了他。

與其讓她殺害人才,倒不如讓這人才流浪其他門派。

池汀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淚,心裏感嘆自己收徒弟真的是一路遇挫。

……

眼見場面陷入僵局,白棠的話竄了進來。

“你若實在想拜入九環門,可以先走我這邊,師尊目前的狀态并不方便接待徒弟。”

白棠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常平安旁邊,常平安和池汀心裏均是一驚,前者更是看了看白棠身邊那條路。

沒有燈光,常平安也并不能看見白棠是如何出現的。

但想想,怎麽都讓人覺着怪異。

“我可以替師尊收下你,等師尊恢複好,你就可以正式拜師了。”白棠輕輕一笑道。

常平安承認,他确實被這個好心人的話吸引了。

對方的話就像有什麽魔力,讓他不由自主就答應了。

池汀靜靜地看着,她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平靜的接受白棠奇異的點了。

白棠:“師尊,您魂魄也涵養夠了,可以先跟着我了。”說着,她抱起漂浮在空中的那塊墓碑。

常平安見此想幫白棠分擔一下,但無奈看不見墓碑所在地,想到此,他趕緊去把夜燈提起。

可惜燈已經熄了,依舊無法。

白棠:“師尊,這時候就得靠您帶路了,我讓您涵養三個月魂魄也不是白養的……”

池汀看透了白棠的本質,她點點頭,主動讓魂魄凝起一陣白光,白光耀眼,這路途上的景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光是魂魄耗費魂力時的産物,本是用來抗擊惡魂的,眼下用來看路實屬大材小用。

“謝過你師尊。”白棠讓常平安答謝。

常平安乖巧答道,眼裏完全止不住對白光的探究。

“你的答謝呢?”池汀問白棠。

白棠低笑:“謝過師尊。”這話說的有些俏皮可愛,讓人完全生不了氣。

池汀只能轉移話題:“徒弟的名字是?”

池汀本意是問常平安的名字,但誰曾想白棠的反應太快了。

于是乎——

“我叫白棠。”

“師尊您好,我叫常平安。”

這一前一後的呼應讓池汀反應不及,她沒好氣道:“我在問平安。”

常平安轉頭,他看着名叫白棠的師姐懷裏那塊白得透亮的墓碑,墓碑上一個大姐姐的魂魄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平安這個名字取得好,以後你就跟着你師姐好好學習,師尊會随時檢查你的課業!”那人道。

“好!”常平安快速應下。

這好像……也不壞?

他看了看還在犟嘴的師徒兩人,嘴角不自覺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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