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李牧在硬板竹床上艱難入睡前還想着明天一定要離開。第二天清晨,他被院子裏文箬的說話聲吵醒。醒來後才發覺睡了一夜竹床的後遺症是渾身酸痛。
李牧換了衣服拉開廂房門,打着哈欠伸着懶腰,環視了一圈昨晚沒來得及觀察的小院。院子西側牆邊種了兩棵桂花樹,桂花樹旁邊是幾株葡萄藤搭起的簡易風雨亭,南側有口水井,旁邊是洗菜洗衣的水槽,東側是半敞開式廚房和門廊,沒貓沒狗,整潔且幹淨。廚房竈臺旁有個大的落地扇開着,文箬和一位老奶奶在做早餐。
文箬見他醒了,喊道:“快洗漱,一會兒開飯。對啦,這是阿奶,林奶奶。”
她又打着手勢跟林奶奶比劃說,這位是自己的朋友,也會在家裏住兩天。
林奶奶笑着朝李牧點頭,然後朝文箬比劃,意思是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村子裏別的沒有,房間特別多。
文箬蹦蹦跳跳跑到水井旁邊,看着李牧壓水。她湊在他耳邊,低聲說,“林奶奶是後天的啞疾,能聽到部分聲音,只是不能說話。你一會兒別太驚訝。”
說完,她拍了拍李牧的後背,大聲催促道,“快點。對啦,趁着早上多雲,記得要把昨兒的髒衣服洗了晾曬出來。”
林奶奶做了兩種不同的野菜餅和牛肉餅,拌了小涼菜。文箬每一樣取了兩塊,端着盤子和冰豆漿去前店給林揚送早餐。
餐桌上暫時只剩下林奶奶和李牧,老人家咿咿呀呀,比劃着告訴他這些野菜都是清晨去田裏新摘的。
李牧其實沒有看懂手勢,不過不妨礙會讨老人家歡心。他家裏有三位老人,平時在老人面前讨他們開心,沒少嘴甜乖巧。他照着樣子,輕輕地跟林奶奶說,“謝謝阿奶。野菜很嫩,一口咬下去滿是清甜。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新鮮的菜餅。”
林奶奶聽懂了,抿嘴笑着連連點頭,用公筷又給他夾了一塊餅,示意他好吃就多吃點。
文箬送完餐,很快跑回來,帶回來了兩件印有大福雞腿包的T恤和一袋雞腿包。她坐下後,盤子裏也多了一塊餅。她朝奶奶笑着感謝,把T恤塞到李牧懷裏。
“阿奶,老式雞腿包是隔壁鄰居店鋪送來的。”她轉頭又朝李牧說,“李牧,T恤也是隔壁鄰居送的。衣服free,小吃不free。鑒于你昨晚免費住,今早免費吃,白天需要你穿着它去鎮上走一圈。”
李牧拒絕,“不穿!”
文箬瞥了他一眼,“小哥,你享受的吃食可是頂級綠色無公害食材,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既然享受了好處,總得付出點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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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醒她,“昨晚的方案是我去店裏打工。”
文箬繼續游說,“店裏不缺打工人,缺宣傳員。再說了,沒讓你三伏天穿玩偶服就不錯啦。打工人不要挑三揀四。”
“食宿我可以付費。”
“拜托,你是來體驗生活的,不是來做少爺的。T恤沒有小碼,如果有的話,我和你一起穿。”
“你現在穿的T恤也是XL碼的。”
“額。”
李牧把其中一件T恤還給文箬,文箬塞了一根雞腿包到他手裏。
她扯下一塊面包,邊吃邊盯着李牧看,見他吃雞腿包的表情,時而驚訝時而疑惑。她問道:“不好吃嗎?”
李牧點頭,“嗯。面包是甜的,并且油炸過?裏面居然還有鹹的火腿腸?”油炸、甜膩、鹹香三種霸道的味道糅合在一起,李牧不喜歡。他的偏好是單一的口感,味道可以不正宗,但必須要純粹。
文箬繼續撕着面包說,“沒品位,我的最愛之一。阿奶,這個是不是特別好吃呀?”
林奶奶點點頭,豎着大拇指,表示面團發酵得剛剛好,這樣口感才能松松軟軟。
文箬把自己後腦勺留給李牧,面向林奶奶,親昵多于客氣。“嗯嗯,阿奶果然是厲害,只嘗了一口便分辨出面團的發酵程度。咱們這裏的雞腿包,外脆裏軟,油油的,甜甜噠,還有火腿腸!阿奶,這個菜餅好吃。哎呀,牛肉餅最好吃!明天早上,您如果再挖野菜的話,直接敲西廂房的門,叫上半大小子幫您挖。”
林奶奶比劃着,不用你們幫忙,摘野菜不費勁。再說好吃的東西不能天天吃,早餐要換着花樣做。
因為文箬在,早餐熱鬧得恰到好處。飯後,她繼續跑前店找林揚,纏着林揚詢問吉他手的住處。
李牧在廚房洗刷完畢後,又打水把髒衣服洗淨晾曬。洗衣服的時候順手把兩件大福雞腿包的T恤也洗了。圓領的藍色大碼T恤,正面和背面的空間,沒有絲毫浪費。正面是碩大的大福兩字,背面是雞腿包的圖片。真的很醜,李牧心想。
等他來到前店,文箬正跳着比耶,顯然拿到了吉他手的住處。林揚給她潑冷水,“別高興太早。他只是譚嬸家的租客,平時神出鬼沒的。我給譚嬸打過招呼了,人在家的話,你再去堵。”
文箬一個高興又給文笠塞了任務。“謝謝林揚哥。改天讓我哥請你吃飯呢。”
“你可真會拿你哥做人情。”
“不然呢?他是我哥。”
林揚擺擺手,“明天趕緊回學校去,你那個暑期班翹一兩天就成,難不成真要翹一個月呀。”林老板眼睛的餘光掃到旁邊的大高個,開始無差別教育。“還有你,李牧。別的高中生,在假期裏都在追趕學習進度。你們倒好,一個翹課,一個體驗生活。明天都走,省得我看到你們鬧心。”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我們要先去做今天該幹的事情啦。”文箬拉着李牧跑回後院。
李牧問她:“要幹嘛?”
文箬說:“取手機,去逛集市呀。我要還你兩套衣服呢!”
“不用還。我包裏還有,衣服夠穿。”
“那不成。我的承諾必須完成了,才能睡安穩覺。”
李牧還是太天真了。文箬出了院子後,說要去集市給自己買面霜、內衣、衛生巾、衣服,還要買糖水。她純粹是不想一個人逛街買衣服。李牧也沒和她計較,畢竟在這個鎮子裏,他只認識她一個人。
內衣的優先等級最靠前,文箬卻先買了一杯糖水。李牧沒要,早餐吃多了,不想喝。
李牧問她,“為什麽買糖水?”
文箬擡頭,看着遠處的熱鬧,說,“我每次在接近心願的時候,都想要有特別儀式感。”
文不對題的答案,李牧一頭霧水,繼續問:“什麽樣的儀式感?放鞭炮煙花,奏音樂的那種?”
“那倒不用,煙花太隆重了。我會獎勵自己一杯糖水。”這才是答案。
他笑出聲,“小朋友。”
她瞪了他一眼。“喂,我比你大兩月呢。”
李牧從昨天認識她到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見識了她對尋找吉他老師的執着。他不禁好奇:“你的心願是彈吉他?”
文箬嘴裏含着吸管,嘟嘟囔囔地發聲。“嗯。”
他補充提問:“為什麽不想拉小提琴了?”據他觀察,她對那把小提琴的珍視程度遠超吉他,然而貌似學習熱情,剛好相反。
文箬抿了抿唇,說:“我的小提琴老師搬走啦,她離開江城快一年了。我這人又特別挑剔,挑老師。”
李牧不太懂這方面挑剔的原因,問道:“你以前的小提琴老師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文箬賞了他一張笑臉,得意又淘氣,“漂亮,和我一樣漂亮。”
好吧,這個理由無懈可擊。他又追問,“那個吉他手呢?他又什麽獨特的地方?”
文箬說:“李牧,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呀。今天晚些時候,你陪我一起見到他,自己判斷。走,我們先去買衣服。”
文箬進店報了自己的內衣尺碼,從售貨員手裏挑了兩套直接結賬,全程花了不到兩分鐘。然後,倆人去了流動的攤位,她指着一個排排衣架對李牧說,這裏的衣服随你挑。
李牧白了她一眼,說,這是女裝區。
倆人還是在女裝區買了兩套衣服,因為李牧話音落地,倆人眼神交會,瞬間想到一塊去了。賣衣服的大姐幫着兩個小朋友選了兩套适合林奶奶的衣服,同時交代如果尺碼不合适,晚些時候可以來找她調換。帳是李牧結的。
李牧不想給自己買衣服。除去送給文箬的那套,他包裏還有三套衣服,他怕多買兩套地攤貨最後浪費掉。文箬才不管他的意願呢,從簡易衣架上随手拿了兩件素白T恤和兩條松緊帶的休閑褲,合計花了九十塊錢。
“李牧,你可真不接地氣。”文箬批評他,“雖然在村裏,Nike變成了Mike,對勾成了斜勾,但總是衣服嘛,材質還是棉的呢,洗幹淨後和Nike一樣穿。你嫌棄的話,可以當睡衣,還是說你晚上睡覺不穿衣啊…啧啧,李牧…不行呀,西廂房沒有窗簾,你不穿衣服會被月亮奶奶看光光的。不是怕你羞,而是怕月亮奶奶羞。它一害羞,夜裏不願意露臉,就不好玩了。”
越說越離譜,越說越沒邏輯。李牧在心裏逐條反駁,首先月亮奶奶坦蕩得很,其次自己夜裏睡覺穿衣服的……不是,自己穿不穿衣服睡覺,關她什麽事情。他手裏提着新買的衣服,決定裝聾作啞不吭聲。
“李牧,天為什麽那麽藍,你為什麽這麽白?”
“李牧,雲為什麽那麽厚,你為什麽這麽瘦?”
“哎呦,白乎乎,瘦杆杆的小李牧……”
“閉嘴。衣服拿好,我去買西瓜。”李牧把衣服袋子往她懷裏塞。
文箬接住衣服,嘴巴卻沒停下來,“噢…我剛才好像說錯了,原話是紅傘傘,白杆杆。李牧,你是一朵有毒的蘑菇!”
路邊,一位老伯似乎是瓜農,小推車上全是西瓜,瓜藤和瓜蒂都新鮮翠綠着。李牧随手選了兩個,遞給老伯讓稱重量。
“等等,李牧,難道不應該敲一下,聽聽聲音嗎?”文箬說着用手指随機敲了車上的一個西瓜,“比如,咚咚咚的清脆聲音…這個瓜,就不錯,聲音好聽。”
李牧也擡起手指,敲了敲距離自己最近的那顆,咚咚咚,聲音也一樣清脆。
文箬不服氣,又敲了周圍幾個西瓜,似乎聲音都差不多。
“走了,別耽誤伯伯的生意。”
從後門回了林奶奶家,文箬帶着阿奶去試衣服。林揚喊李牧去送貨。李牧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白T和包裏的兩件白色T恤,最後還是換上了那件大福雞腿包的宣傳衫。
店裏除了林揚外,還有兩名店員,一位五十歲出頭的阿姨,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小夥子和林揚正往車上搬運啤酒和飲料,準備去給訂貨的餐館送貨。
阿姨在整理貨架,見到李牧從後門進店,又看向林揚,指責聲漸起。“大林子,你還真招了個新人。前幾天打牌上班遲到,是我的錯。都是鄉裏鄉親的,你不能不厚道阿。”
“我同學的弟弟,來家裏玩幾天而已。”林揚朝李牧招手,将他叫到店門口。
“從現在開始,你是文笠的表弟。不是也是。”林老板這麽交代臨時工的。這小孩兒和文箬一眼看去都是未成年,為了避免麻煩,對外的統一口徑自己同學的家人。
李牧問:“文笠是文箬的哥哥?”
“嗯。記住啊,你和文箬是兄妹。屋裏那位是汪嬸,她的牢騷聽一耳朵就成。”
林揚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牧,藍色T恤襯得他更高更白。“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廣告效果真好。好了,你和老袁跟車一起去送貨。一趟走下來,未來一周的雞腿包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