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嘻嘻鬧鬧着,第一周過完了。李牧收獲了許多在大城市裏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發給家人的照片越來越多,小視頻種類也越來越豐富。

第二周的清晨從一窩燕子的叫聲開始。天蒙蒙亮,鄰居家的公雞還沒打鳴,村頭的小豬肯定也沒開始哼哼叫,大金二金小金的啁啾聲就已經此起彼伏了。

李牧起床,開啓了一天的飼養員生涯。他已經養成了慣性,早起幫忙打好水,再去市場買新鮮的肉禽魚蝦。他的爺爺、姥姥和姥爺起床都早。周一早上,他去菜市場的時候,與他們視頻連線,帶着三位老人一起雲游鄉村的集市。

聽不懂當地方言沒關系,集市上擺攤的攤主也不是要做一錘子買賣。更何況,李牧去了幾次,大家都知道他是林揚家的親戚。價格公道,稱量也公平,他也不會讨價還價。

三位老人是既欣慰又心疼。

爺爺說,你爸爸在你這個年齡也沒吃過這樣的苦。歷練了一周,差不多了,要不回來吧。

姥姥說,你媽媽從來沒吃過苦,她都不知道菜市場在哪裏。

姥爺問,上周你爸媽去看過你嗎?他們也太狠心了。

李牧原本是想讓他們放心的,結果又引得老人們挂心。他不得不逐一安撫。

文箬沒有見到吉他老師,開啓了自學之路,只是第一周進度緩慢。她安慰自己說,慢點好,慢點可以把基本功紮硬實了。周日下午經過文笠的開導,她主動跟媽媽通了電話,雖然沒有說上話,不過她也沒前幾天那麽糾結。

晚上,她又收到覃延發來的兩張老照片,一張是四人合照,一張是抱吉他的單人照。這張單人照裏的人,比起被媽媽撕碎的那張照片裏的人,更年輕,也更有活力。

她不知道他曾經經歷了什麽,也不知道怎樣的遭遇讓他毅然決然地放棄所有去流浪。她盯着照片,想象着如果照片裏的人是自己,又将會怎樣。可惜,文箬太年輕了。十五歲的姑娘,想不通成年人在人生每一個節點上的選擇。

夜裏,文箬抱着手機睡了過去,夢中并不安穩,一會兒夢到風在冰蓋上呼嘯,一會兒夢到一個人在黑色的北冰洋沉浮。在夢裏,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只能看到和北冰洋一樣顏色的黑色頭發。

迷迷糊糊間,她聽到了鳥叫,聽到了開門和關門聲。睡不着了,艱難睜開眼皮,她穿着拖鞋,下了樓,坐在竹凳上發呆醒神。

李牧從菜市場回來,在文箬眼前打了響指,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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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問,“想啥呢?沒睡好?”

文箬皺皺眉頭,“頭疼。我做了一晚上噩夢。”

李牧笑着問,“什麽噩夢?你可是連蛇都不怕的人。”

文箬隐去了夢中人,只講述了場景。“夢到掉海裏。”

李牧打開冰櫃,把牛肉和整只雞放進去。隔着院子,他說,“這個簡單。我教你游泳,下次再做水裏的夢,就不算噩夢了。”

文箬笑了。“我會游泳,不用你教。游泳池裏撲騰兩下還成,真掉海裏了,游泳撲通只會更絕望。”

李牧關上冰櫃,彎腰把河蝦倒進水桶裏,提到文箬眼前,說,“看蝦撲通吧。活蝦,越撲騰越好吃。”

文箬嫌棄了,擡腳佯裝要踢他,“滾!”

李牧跑去院子外接電話了。他的手機一直震動,他爸爸打來的電話。

他爸爸的聲音傳來,“李牧,你大早上幹啥了?你爺爺和姥爺輪番給我打電話,讓我接你回家。”

李牧問他爸,“那您來接嗎?覃叔前天都來了呢。”

沈教授反問他,“如果我去接,你回嗎?”

李牧拿喬了,“我考慮一下。”

他爹在電話裏直接否定了前提。“不用考慮。我不去接,你媽也會不去的。你該幹活,幹活。該反思,反思。”

李牧誠心求助,“好吧。爸,辛苦您幫忙勸勸我姥姥他們吧。我上周發照片和視頻少了,姥姥說沒看到我的消息,睡不着。我今兒早上開了視頻,帶他們雲逛了集市。爺爺、姥姥和姥爺又心疼我了呗。”

沈教授大早上被自己親爹和岳父岳母輪番轟炸,心煩。“你自己的爺爺、姥姥、姥爺,自己安撫。”

李牧是這樣回複他爸的,“爸,那也是你的爸爸,我媽的爸爸和媽媽。”他沒給爸爸反駁的機會,接着問,“我媽呢?”

“還在休息呢,她前段時間太累了。”

“噢,好吧。你們還要呆多久?”

“兩三周。你媽媽還有一周的會,我跟這邊研究所也有合作。”

“你們注意身體呢。我争取不添亂。”

“滾。”

李牧的表情和心情都如同雨過天霁,有事沒事都是小神仙。

白天,無事發生。文箬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着琴弦,聽到金子們叫,便喊李牧回來喂燕子。

“你比燕媽媽還敬業。不能再喂了,由奢入儉難,不然以後它們的人生都是黑暗的。”李牧吐槽歸吐槽,還是花錢收了一百只螞蚱。

“上樓睡午覺去。反正你現在的狀态,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文箬聽了建議,可惜午睡時候又做了噩夢。這次夢到自己掉進了滾燙的海水裏,自己在水裏掙紮着猶如早上水桶裏的活蝦。

文箬醒來下樓,眉頭皺得更緊,睡眼惺忪。李牧給她搬了藤椅,這樣可以靠着坐。林奶奶和李牧剛才圍着竹籃,在編小竹盒,串栀子花和白蘭花。

阿奶讓文箬坐好,将一朵栀子花別在她的左耳上方,随後又串起一串白蘭花戴在她右手腕。

李牧示意她擡起手腕放到鼻子下聞聞,文箬照做了,朦胧中一股清新的芬芳撲鼻。

他拿着紅線繼續纏小竹盒,問她,“香吧?你午睡的時候,我跟阿奶去集市上給人送竹筐。有位阿姨送了阿奶一捧白蘭花和栀子花。我們本來打算編一些小花盒,裏面裝白蘭花,夜裏放枕邊聞着清香入睡。”

她點頭,眯着眼睛向阿奶笑了笑表示感謝,而後又擡起手腕,狠狠地吸了口氣,才說着,“嗯。真香。以前我們家小區外面,就是公園門口,也有賣白蘭花的。不過,最近這幾年,幾乎見不到了。”

阿奶用手勢告訴她,“白蘭花這些鮮花嬌嫩,幾個小時後花瓣上會有點點印記,不好賣啦。這點生意太小,不掙錢。買的人,也只是圖個新鮮,不會一直買的。”

文箬将右手腕放在膝蓋上,手臂架起來,生怕壓到白蘭花。她左手手腕托着下巴,看阿奶熟練地編制小花盒,李牧默契地接過編好的小盒子,往裏面塞鮮花,随後用紅線點綴。

她發自內心地稱贊,“李牧,你才來一周,居然已經這麽适應這裏的生活了。”

李牧也沒謙虛,“體驗生活是真的體驗,不能騙自己。這次要謝謝阿奶和林揚哥。”

文箬橫了他一眼,“嗯?”

李牧爽朗一笑,“當然,也要謝謝你。”

“有何心得?”

“以後寫作文有素材了。”

“不寫詩了?”

“寫吧。”

文箬跟林奶奶解釋,“阿奶,咱們的小李牧有個遠大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偉大的詩人。”說完,她還挑眉瞅了李牧一眼。

林奶奶豎起大拇指,打起手語。文箬提供翻譯,“真好。年輕人就應該心懷淩雲志。”

李牧有些不好意思了,“阿奶,文箬誇張了。我這是燕雀有了鴻鹄志,只能啾啾鳥鳴,發不出锵锵清音的。”

文箬放下翹起的二郎腿,跑去廚房,取了勺子和不鏽鋼盆,輕輕敲打,锵~锵~

三人頓時笑作一團。

原本應該擺放在房間床頭的小花盒,被李牧趁亂挂在了阿奶的脖頸上。眼神交錯間,文箬懂了,她從竹籃裏抓了兩朵栀子花,插在阿奶的發髻上。

這天下午,院子裏飄滿了白蘭花的清香,歡聲笑語伴着啾啾鳥鳴,還有酸酸甜甜的小西紅柿和紅莓果。真實的五感,鮮活的氣息這才徹底将文箬的情緒從兩場噩夢中拽了出來。

傍晚時分,文箬又一次撥了媽媽的電話,這次是文靜接的。文靜剛一開口,又忍不住吐了起來。

文箬也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媽媽,通話便斷了。她退出了通話的界面,發送了一條關心的微信。

李牧從院子裏走出,站在她身旁,問道,“發什麽呆呢?”

文箬低着頭,說,“看霞光呢。”

李牧笑了,“嗯?哪有人低頭看霞光?”

文箬踢了一顆小石子到面前的溝渠裏,“喏,從溝渠裏看霞光的倒影。”

他也添了一腳石子,“好可惜,被你一腳踢碎了。”

這人還落井下石。不過她懶得拌嘴,只是說,“它有自我修複的神奇形态,一會兒就自愈了。”

“從立體主義到印象派,從打破組合的破碎到色彩鮮明的寫實。”

“不是。地上的水是天空的一面鏡子。”

李牧的關切這才落實到實處,問道,“又是自愈,又是鏡子,怎麽了?”

文箬無奈地說,“沒啥。李牧,可以給我講講你家人嗎?”

“你想聽什麽?”

“随便什麽都成。”

李牧想了一會兒,說,“講我媽早年的一個夢吧。”

文箬點頭,“洗耳恭聽。”

“我媽結婚前做過一夢,夢到自己生了個笨小孩兒。小孩兒笨到在考場上,每一題都蒙了答案。結果,每一個答案都沒蒙對,高考考了鴨蛋。她帶着那位笨小孩,在世界各地奔波,想為小孩兒求一大學的入學名額,條件是她可以去那所大學教書,不給待遇都成。無一例外,所有的學校都拒絕了她。法國和瑞士的學校給出的拒絕理由是她不會說法語和德語。這些都是夢裏的場景。夢醒之後,我媽決定不生小孩。”

文箬的注意力慢慢被他的故事吸引,尤其是明顯與事實不符的結尾。她笑得開心,“嘿嘿,你是怎麽來的呢?”

“後來,我爸媽在各自的研究領域分別做出了一些成績。他倆堅信憑借自己的智商,生不出夢裏的笨小孩兒。我就來了。這不,事實證明我挺聰明的。”

她還沒笑夠,“聰明的孩子也能收獲鴨蛋。我現在理解,你爸媽為啥要把你趕出家門了。”

李牧無奈地扶額,“至少證明了夢其實是不靠譜的。所以,你不會掉海裏。”

文箬驚呼,“你媽媽的夢證明了殊途同歸。我的夢是不是也說明人終會掉海裏一次呢。第一次的夢,人是掉進黑色的水裏。第二次的夢,人是掉進煮沸的水中。人,要麽被黑暗吞掉,要麽在喧鬧中消失。我怎麽覺得更駭人了呢。”

李牧嘆氣,“第一個夢,晚上帶你去河邊,用腳踩一踩黑色的河水,自然就化解掉。第二個夢,找個天然溫泉,咕嘟嘟,呼嚕嚕,泡一泡也解了。”

“李牧,你不是怕蛇嗎?敢去河邊啦?”

“文箬,我在幫你解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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