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他們各自回房間之前,鳥巢被安置在矮牆邊,四周用木棍做了固定,可以抵擋普通級別的風。其實,倆人還是低估了村子裏自然生态下的物種種類。

李牧和爸媽打起視頻電話。不過他媽媽很快淡出屏幕,他爸爸草草聊過幾句便催促他睡覺。

*

酒店的房間裏,阮教授咳得厲害。沈教授一邊幫她順後背,一邊遞她清水。

咳過後,沈教授抱着她,重新商量起來,“咱們明天去醫院住院,好不好?”

阮教授搖搖頭,“下周一吧,不差三四天的時間。”

沈教授緊握着她的手,以前總是自己退讓,這回他不想讓步。

阮教授擡頭,帶着請求,“周六,好麽?咱們來這裏,不就是因為在燕城住院的話,動靜太大。會議還有兩天,熱鬧還沒散去。我明天跑去醫院,不就跟初衷背離了嗎?一點小毛病,我不想弄得人盡皆知。”

她是六月份開始咳的,肺炎引發的并發症。當時醫生建議住院治療,不過大會召開在即,她沒辦法在醫院呆。最近幾周一直靠抗生素藥物治療,昨天受涼,咳嗽又加重了。沈教授見她退了一步,趕緊敲定下來。“我和醫生聯系一下,周六一早去辦理住院手續。你在醫院住院輸液,這次要至少靜養一個月。我們把工作都推了。”

“不早推了嗎?”

“我跟李牧說,咱們還要在這裏出差兩三周呢。”

“糊弄毛小子,很容易。”

*

文箬的房間在李牧房間正上方。如今天氣晴朗,兩個房間的窗戶都敞開着。村子裏的夜晚非常安靜,一點點聲音都會傳到耳中。她趴在床頭,看着窗外的夜空,聽到樓下傳來的爸爸和媽媽的稱呼聲。那是李牧的聲音。

文箬朝着窗外輕聲呢喃。她想媽媽,也有點想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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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聲音很快沒了。夜,重新恢複寂靜。樓上樓下的倆人,同時翻了身,準備睡覺。

李牧先聽到外面燕子慌亂的叫聲。他趿拉着拖鞋跑到院子,有一道影子消失在牆邊。

“看樣子是黃鼠狼。”林揚也聽到聲響,站在二樓說。

李牧安撫着被驚吓到的三只燕子,還好沒被黃鼠狼叼走。文箬拖着殘腳,一跳一跳着下樓。她眼角挂着似有似無的水痕,摸着燕子的腦袋,哎,幸虧李牧反應快,不然自己要少年喪子了。

驚慌失措的燕子,慢慢恢複安靜。李牧打着哈欠,不得不打斷親情時刻。“我把鳥窩放回原來的地方吧,那兒最安全。”

重新安置好燕子,洗幹淨了手,李牧小聲問身邊人,“需要扶你上樓嗎?”

文箬搖頭。

李牧壓低聲音問,“你要睡院子?還是要自己上樓?”

“去你房間說。”文箬做着口型。

“李牧,你把手表借我吧。”既然開口借東西,還是衛星通訊器這類的設備,她給出了解釋。“我爸四周前在挪威,之後随着科考船去了北極。我想給他傳條及時簡訊。我保證只是聯系我爸的,不做其他非法用途。”

李牧把床頭的設備遞給她,同時附贈了使用說明。“拿好回房間慢慢研究。走吧,我扶你上樓。”

林揚豎着耳朵聽到隔壁的動靜,互道晚安以及噔噔下樓聲,才合上眼皮。青春期的小朋友,真讓人操心,這是他入睡前一秒的牢騷。

文箬思來想去,最後只發了一條消息出去。“爸爸,你最近好嗎?”她握着手表遲遲沒有等來回音,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光着腳,手裏提着鞋子,她輕輕溜下了樓。一人在院子的藤椅上坐着,看午夜時分才挂在頭頂的月亮,聽着遠處傳來的蛐蛐聲和蛙叫聲。無聊了玩玩自己的手指頭,困了合上眼睛眯會兒。

夜晚太漫長了。文箬從躺椅上起來,推開了西廂房的門。“李牧…”

“啊!”李牧騰的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和床邊出現的人影驚吓到了。

他揉了揉眼睛,撩開蚊帳,眯着眼睛問道,“怎麽了,黃鼠狼又來了?”

“不是。我睡不着。”文箬說。

“啊?”李牧嘆了口氣,垂下胳膊,又倒回枕頭上。他看着床邊一動不動的人,問道,“你是剛醒,還是一夜沒睡?好吧,你想要幹嗎?”

床邊的人回答說,“不知道。可能想看日出吧。”

“你腳傷着呢!”

“不嚴重。我可以拄着竹杖,反正也睡不着。”

李牧拿起手機看時間,剛好四點鐘。他還要感謝她給自己留了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穿上鞋子,帶上手機,李牧說,走吧。輕聲點。

當然不能讓她拄竹杖,不然整個村子的人都要被吵醒。李牧背着她,往河邊走去。

“李牧,謝謝你呀。”她是真心的。

李牧淡淡地接話,“真要謝謝的話,下次別這麽折騰我。”

文箬小聲嘀咕,“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折騰。我媽不能接電話,我爸聯系不上,我哥明天還要上班。”

“我明天也要上班。”

“你未成年,在店裏幫忙不叫上班。”

……

“李牧,幸虧我瘦,不然你背不動呢。”

得,自己還要感謝她。

“李牧,我好像長高了一厘米,身高到了160…”

噢,沒看出來。

“李牧,你冒汗了。不過不難聞,有洗衣液的清香。回頭我家的洗衣液也要換成這個牌子。”

呵,是洗衣粉不是洗衣液。這人,過去一周是自己洗的衣服嗎?

……

“李牧,你晃的我,有點想睡覺。”

“你敢!”後背上的人敢睡覺,李牧就敢把她丢路邊。

她抱緊他的脖子,說,“開玩笑呢。你不吭聲,我一個人說話,好沒意思呀。”

他吭聲了,“你剛剛說的都是廢話,挑點有意思的話題。”

文箬果真挑了個有意思的話題,只是這個話題有意思過頭了。她的話題是這樣的,“假如我能穿越到我媽媽年輕的時候,我會告訴她,我不需要出生。你呢?”

“為什麽?”他腳步頓了一下,雙手颠了颠背上的人,以防她在背上亂動向下滑去。他故意忽略掉她的反問而是直接追問。因為剛才的假設和答案,他都不喜歡。

文箬有一點點困,選擇了習慣性偏題,“就,我不想去舅舅家住。”

李牧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這句輕飄飄的解釋,顯然不是真心話。他順着她的話,接着問,“你舅舅舅媽待你不好嗎?”

“好。很周到,很客氣。”那種好,獨獨缺了很親密。她眯着眼睛,頭歪在他的肩上。

李牧清了清嗓子,說,“你不出生的話,就碰不到你哥,遇不上林揚哥和林奶奶。你也吃不上知了猴和蜂蛹,夏天吃不到冰沙和西瓜,秋天吃不到大閘蟹……”

“李牧,我又不是飯桶。”文箬打斷他的話。不過,她沒再偏題,而是給了一個答案。答案裏藏了幾分真實。“我不需要出生是因為我不想我媽媽受苦。我有個弟弟,當然不是說你啊。”

李牧腹議,我媽也沒給我添姐姐,我也不是你弟弟。

“我媽媽肚子裏懷着我的小弟弟,幾個月大啦。小不點現在把我媽折磨得特別難受。我雖然距離遠,也能體會到我媽媽的不容易。我哥說這跟孕婦體質有關。八成我媽懷我的時候,我也這麽折騰過她。其實,沒有我的話,我媽可以不用受愛情的苦,可以不用遭生産的罪。你呢?假如你穿越回去,你想跟你媽媽說點什麽?”

姑且相信她的回答。李牧輕笑,“我會告訴我媽,她真的生了個笨娃娃。嘿嘿,讓她提前焦慮起來。”

“真壞。你又不笨。還是,你爸媽嫌棄你笨了?”

“沒有。我爸媽會誇我,會鼓勵我,不會打擊我。”

“從小到大你爸媽揍過你嗎?”

“揍過一次。我小時候不懂事,跟在我爺爺身後學他走路。我爺爺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拐。我那時候有模有樣地學去了。我媽和我爸倆人看到後輪番錘我。”

“我只跟着貓學過貓叫,你那是熊孩子,挨打不虧。只打過你一次?哪怕你這會兒考試拿鴨蛋?”

“嗯。他們一般會先講道理。”

文箬感嘆道,“蜜罐裏的螞蟻,米缸裏的耗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牧逗她,“米耗子帶小可憐去飽眼福。”

文箬見他轉了彎,問道,“去哪兒?”

李牧說,“山頭。過一會兒太陽跳出地平線,東邊日出西邊月。我們一只眼中是太陽,另一只眼裏是月亮。”

“剛才這句是詩。”

“艾呂雅的詩。詩的原句是這樣的:睡吧,一只眼中是月亮,另一只眼中是太陽。”

“我是說東邊和西邊那句。”

“噢。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劉禹錫的竹枝詞。”

“寫得真好。”

那當然,那可是劉夢得。

李牧擡眼看到淩晨的青山,想到了李賀。他說,“我應該念這一句,月午樹無影,一山唯白曉。”

文箬說,“這個我知道,寫鬼的。”

他問,“你不害怕?”

附中小霸王,不怕數理考試,不怕鬼神。“不怕。鬼不能傷人半分。我真遇到鬼,也要捉鬼去賣。”

李牧輕笑,調侃說,“如果你不出生,就永永遠遠地失去了捉鬼的機會。”

小霸王開始盤算起來賣鬼的生意,“你背着我,很像鬼背着宋定伯。鬼說我是鬼。我說我也是鬼。所以李牧也是背鬼的鬼。定伯賣鬼得錢千五百文。文箬賣李牧得錢多少才合适呢?”

李牧氣壞了,“你才是重死的新鬼。宋定伯會輪流背鬼,你呢?”

她瞬間學習到了,“李牧,你放我下來歇會兒。”

李牧放她下來,自己扶着一棵柳樹歇息。剛才走過的那段路是平地,幾乎沒有起伏。待會兒,他們的小山頭,不是他們兩個之前爬過的青和山,而是河對岸的一個小山包。雖然,他們不相信鬼神,不過淩晨遠處影影綽綽的幽暗,多少有點月午樹無影的陰森。

李牧喘息間歇,趕緊轉移話題,“你給你爸發消息了嗎?”

提到這個,她有些郁悶了,“發了,沒回信。”

李牧安慰她說,“或許他有別的事情耽擱了。極地的環境,誰也無法預料。別太擔心,每天早晚發,總會有回應的時候。”

“嗯。”

“你之前跟你爸爸去過極圈附近嗎?”

“沒有。”

文箬深吸了一口氣,回應又熱烈起來,“我的假期,冬季的和夏季的,我爸都在極地。一是時間湊不到一起,二是我媽不讓。她總擔心我跟我爸接觸多了,會偏向我爸。”

其實媽媽一直多想了,文箬心裏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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