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李牧,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李牧搖頭。
文箬說:“我有。我想去我媽以前念書的城市。”
“噢。如果這麽說的話,我想進我媽讀書的大學,念書。”
“那你需要加油。覃叔叔的群名感覺就是為你而起的。”
李牧歇息夠了,半蹲下要繼續背她向前,“覃叔他就是無聊,逗我們玩兒呢。念大學和出去玩兒,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只想去小山包。走啦。”
文箬搖頭,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堅持自己走。“下山你再背吧。上山,我可以自己走。”
小山包由于海拔太低,視野受限。不過好在,天空非常通透,能見度很好。倆人選擇了一塊幹淨的大石塊坐下,面朝南方,左邊是即将蹦出山頭的太陽,右邊是挂在西南方向的月亮。
李牧坐得小心翼翼,時刻留意着周圍的草叢,手邊還放了兩塊碎石。
文箬也抓了兩塊石頭,說,一會兒姐姐保護你。
東邊天空微白,站在風口裏,文箬剛才那個看似玩笑般的話題一直在李牧心頭盤旋。他挺介意她的答案。
李牧通過這些天獲取的信息碎片,拼湊出了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家庭。他不是一個讓父母完全省心的孩子,但也絕對不是每天都闖禍惹事的小孩兒。盡管如此,他的父母依然會盡可能地參與到他每天的活動中。他媽媽工作忙的時候,爸爸參與得多一些。他爸爸不得空,媽媽會參與進來。
文箬的爸爸曾經是imo金牌得主,多年來一直在極地呆,國都很少回。她的媽媽是樂團小提琴首席,對她教育,似乎也馬馬虎虎。更何況,她的媽媽還離開了這座城市,現在有了新的小孩兒。文箬她明明物質條件并不差,卻偏偏像是無人看管的野草,在獨自野蠻又瘋狂地生長。
他耗了半天還是開口問了,“文箬,你媽媽是什麽時候離開江城的?”
“去年秋天。她結婚啦,辭了這邊的工作,搬去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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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他們才高一。或許高中還沒開學呢,文箬居然一個人被留下。“你怎麽沒一起過去?”
文箬偏着頭,微閉着眼睛,朝着半空微微一笑。她這回給出了一個更新鮮的答案。“梁叔叔愛的是我媽媽。”
文箬在過去一年聽到不下二十遍這個問題。她在心裏琢磨了各種各樣的答案,有說服自己的,有說服媽媽的,還有說服文笠的,以及敷衍八卦的街坊鄰居的。
李牧繼續追問下去,“他不喜歡你?”
“不能用喜歡或者不喜歡的概念……怎麽說呢……”文箬被絆住了,支吾着,心裏琢磨着合适的說辭。“有一種感情是愛屋及烏。還有一種感情是愛玫瑰花,就把玫瑰花用玻璃罩罩起來,不讓它受到任何一點點傷害。梁叔叔對待我媽就是後一種。”
剛才這話,似乎她的存在是一種傷害。李牧擡眼看着她,“所以,你現在是被隔離在玻璃罩之外?你媽媽呢,她意識你們被隔離了嗎?”
不是似乎,而是事實,這也是昨天舅舅和梁叔叔提醒過她的事實。如果是她自己來陳述事實,或許會語調平平,心無波瀾。其實她被他的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文箬閉上了眼睛,避開了他視線的鋒芒。
沉默之後,她長長吐了口氣,閉上的眼睛又緩緩睜開。“我媽很享受這種獨占的感情。她以前想過要獨占我爸,我爸跑了。她吃過求而不得的苦,所以對另一半的要求是必須百分百。”
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面停留,索性自己來收尾,做總結陳詞。“大人們的感情太複雜了。搞不懂。”
“搞不懂就放棄。這又不是做數理題,非要求個解。”李牧笑了。
“你爸媽之間難道就沒有你搞不懂的事情?”
“沒有吧。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理應如此,沒有搞不懂的地方。”
文箬也繼續追問下去,“一點也沒有?”
李牧想了想,還是講了過往的一個小片段。“唔……以前有過一點點。我爸曾經說,我媽做過一個夢,夢裏我不是我爸的小孩兒,即便如此,我爸還是抽時間輔導我功課,帶我玩兒。”
“你媽媽做了好多關于你的夢呀。”
“兩個而已,并且都很怪。一個夢裏我是絕世大笨蛋,另一個夢裏我也不聰明。雖然這樣,我媽媽還是生下了我。你媽媽吃過愛情的苦,這份苦是她跟你爸爸兩個人的事情,與你無關的。因為即便沒有你,你媽媽一樣會想要獨占你爸爸,你爸爸一樣會跑路。”
李牧稍作停頓,凝視着文箬,決定戳破她心中那個關于母愛的空中樓閣。
“你媽媽或許是有條件愛別人,包括孩子。不過,她一直都在無條件的愛她自己。你想想是不是?”這段話,他說得很慢。慢慢的,無比謹慎,甚至每一個詞在迸出來之前,他還在思考是否妥當。他害怕傷害到她。
接下來,他又把被自己捅破的樓閣碎片,一片一片快速地拼接起來,組成了一個新的閣樓。
“文箬,假如我能穿越到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我會告訴她,阿姨懷着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阿姨問我為什麽知道這些。我說因為這位姑娘會在十五年後成為我的好朋友。我希望小姑娘像愛着她媽媽那樣愛着她自己,無條件的,毫無怨言的。”
文箬從剛才開始變得沉默不語,臉一點點緋紅,分不清楚是晨曦照的,還是害羞了。
沒有時光機器,一飲一啄,皆已成定數。文箬望着李牧,提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李牧,你去過柏林嗎?”
李牧點頭,“去過,兩次。我姥姥和姥爺帶我去旅游過。我爸媽去德國開過學術交流會,我跟着一起去過。”
她想真好,自己還沒去過呢。如果有時光機,還是李牧穿越吧。“那就好。我媽是在柏林遇到我爸的,也是在那裏懷上的我。你如果穿越的話,記得去柏林找一個和我有八分相像的漂亮姑娘,記得告訴她不要走進拐角的咖啡店,不要認識那個叫徐世靖的混蛋。”
李牧見她居然開起了玩笑,一本正經地指出,“行啊。不過,時空倒流不符合熱力學第二定律。”
文箬喊了一聲喂,表示抗議,“所以,你剛才那番惹人掉眼淚的話,是哄我的?”
李牧歪頭,“我看看眼淚在哪兒?”
文箬用力擠了擠眼角,沒有眼淚。好吧,她說,“被我咽下了。”
李牧擡眼盯着東方的亮白天際,說,“切。如果我可以穿越的話,我要去找我媽,寸步不離陪着她,給她端茶倒水,順便跟未來的我打招呼。我媽懷我的時候也很辛苦。她要教課帶學生,要做學術研究,還要抽空參加學術交流活動。如果我媽碰巧飛歐洲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去一趟柏林。”
文箬彎着眼睛,笑道,“哈哈,mommy first。”
李牧的眼神環視了周圍一圈,東邊西邊,左邊右邊。他繼續說,“在我心中,我媽媽最優先。在我媽心裏,我可能要排最末位。文箬,你能明白我說的嗎?”
這是他們第一次讨論到愛,想法很稚嫩,卻也很純粹。
這時候,太陽跳上了東邊的天際線,溫柔的、清新的、通透的。
朝陽很漂亮,與之前每一個擦肩而過的晴天早晨一樣。
然而卻又不一樣。
或許是東邊日出西邊月賦予了這一天別樣的詩意。
或許是談心交換了隐秘标記了這一天不一樣的日程。
文箬點頭,“我明白。”
李牧再次問她,“心情好點了嗎?”
文箬繼續點頭。她現在挺知足的。
豁然開朗了,清晨的金色陽光灑在他們臉上,朝氣蓬勃。夜半幽深的樹影和山坡,在太陽升起之後,慢慢染上淡淡的金黃色。他們站在小山包上,四周環視着城市的天際線、近處的村落、山腳下的清水河、背後的青和山。遠處山邊凝聚的雲霧慢慢消散,近處河流升騰的水汽也消失不見。
文箬用力地抓住李牧的手腕,攥得緊緊,說道:“李牧,我們需要拍一張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照片。”
李牧打開手機,說,“我試試。”
“李牧,山頂的棉花糖像是被陽光一點點吃掉了。”
……
“李牧,月亮還會在天邊挂多久?”
……
“李牧,剛剛西邊天上飛過了一群鳥,看着像是金子們的親戚。”
倆人并沒能多欣賞一會兒日月同輝的美景。林揚早上起床先是見隔壁房門大開,再是見樓下西廂房的床上沒人。他還以為倆人夜裏悄悄離開了呢。再仔細一瞧,李牧的背包、衣服、充電器還都在。
林揚撥通了文箬電話,“大早上,你們倆跑哪兒去了?”
……
“什麽,爬山看日出?文箬,你的腳還傷着呢?”
……
“趕緊回來,不然我現在給文笠打電話,讓他接你走。”
……
下山文箬依舊是自己走的,李牧扶着她,走得很慢。
李牧問道,“我一直沒敢問,林揚哥他爸媽呢?”
文箬想了想,還是如實說了。“他親生父母是外地來打工的情侶,沒有結婚。情侶鬧翻之後,大人走了,留了小孩兒在村裏的出租屋。那時候林奶奶家也出了事兒,林爺爺和快要結婚的林小叔出車禍去世。林奶奶便領養了林揚哥。”
這是出乎意料的真相。“你哥怎麽和林揚哥成同學了呢?”
“我舅舅之前在這邊的區政府工作過,我哥在區裏的初中念過一年書。他和林揚哥一個班,倆人從那時候成了好朋友。”
李牧說:“難怪呢。我先前還在想,倆人怎麽會有交集。”
文箬餘光看了他一眼,說,“咱們相距千裏,不也成了好朋友嗎?你剛才說過的話,還算數吧?”
他握緊她的手臂,示意她小心腳下,“當然。”
“李牧,你有多少個好朋友?”
“五六…七八…十來位吧。”
才不是咧,李牧從初中開始便是班上的獨行俠。體育課上的集體活動,一概不參加。學校的各類藝術節,也是躲得遠遠的。他抽條長個是去年夏天開始的,以前是小豆芽,年紀小,個子小。班上除了和同桌說幾句應酬話,額外交流幾乎沒有。
他高中一年,不住宿,不在學校食堂吃飯,成績一般,根本沒有吸引好朋友的機會和特質。
文箬這會兒經歷了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腦袋有罷工的趨勢。她走着路,腦袋開始一磕一磕。于是,本來就辛苦的李牧決定再辛苦一些。他重新背起了她,文箬趴在他後背,太困了,完全忘記了他說過他平時獨來獨往。
文箬把腦袋埋在他的脖頸後,睡着之前嘟囔了一句,“李牧,你人真好。”
兩年後,文箬才知道他口中的十來位好朋友是花園裏迎風迎雨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