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生（4）

人生（4）

随着李憬琛推開那扇門，裏面傳來了一陣草叢中翻找的聲音，随後一個小小的腦袋從草叢裏探了出來，看着那雙純潔的小鹿眼，很顯然，就是眼前人。

那男孩目測大約五歲的樣子，手裏緊緊攥着一張照片，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院長！017在這裏！”

“哎呀，這孩子，怎麽搞的？”那名約麽四五十歲的女院長着急忙慌地跑了過來，說出來的話還帶着很濃的川渝口音。

男孩只是冷眼看了看院長身後跟着的一個孩子，卻什麽也沒說，很是随意地擦了一下臉上的泥巴。

“017是？”白琬琰的眼睛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到現在還有些紅，她輕輕拉了一下李憬琛的衣角。

“孤兒院的編號，我是第17個來到這家孤兒院的孩子。”李憬琛很平靜地解釋着這一切，明明語氣和平常一樣，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孤獨感。

“那個孩子……”陳念指了指剛剛站在院長身後的男孩。

“他把我媽的照片扔進了草叢裏，那是……我有的，唯一的一張照片。”

“為什麽？”何然的問題問得很模棱兩可，但這也是現如今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都是孤兒院的孩子，本應該是互相理解的。

“他嫉妒，因為……他是被他的母親遺棄在孤兒院的。”

一瞬間，大家都不知道該作何感想，男孩兒固然有錯，但他也可悲，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是兩面性的，不論站在哪一邊，好像都是對的，卻又好像都是錯的。我們至今都未曾知道，人之初，是為性本善？亦或是性本惡？

孩子們跟着院長回到了那所有些破舊的孤兒院，此時忽而有人前來拜訪，看衣着，貌似是位軍人，那人與院長交談了一番後，徑直走向了小017。

“017是吧？嗯，這個數字好，你的父親的标號也是017。抱歉，自顧自說了這麽多，我叫木柏，是你父親的戰友以及學生，很遺憾，你的父親犧牲了，我從多方打聽，得知你在此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木柏朝小017伸出手，笑了笑。

“名字。”

“什麽？”

“我的……名字。”

“李憬琛。”

男孩擡眸望向身前的男人，他明明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卻總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男孩将嫩嫩的小手放在了男人那全是繭子的手上：“以後，多多指教，木柏哥。”

“嗯，多多指教，小琛。”

看着這樣溫馨的一幕，讓人覺得心裏暖暖的，何然将胳膊搭在李憬琛的肩膀上：“某人之前還說沒有家庭矛盾的呢？這位木柏哥就沒有要求過你？”

“木柏哥在我初中的時候，也犧牲了。”李憬琛轉頭看向了一旁的何然，他神色漠然的樣子，讓何然更有些愧疚了：“抱歉，我……”

“沒事，你不知道，這很正常。”

時間開始飛速運轉，與前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連地點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有些始料未及。

這個地點貌似是一所學校，和正常學校一樣，上課鈴響了後，所有的學生都急急忙忙地跑回了教室。沒過一會兒，白琬琰發現腳下的這塊地貌似開始動了起來，這是她往前十八年從未遇到過的事。

“是地震！”教學樓裏傳來了陣陣呼喊，可能是經常進行地震演習的緣故，學生和老師都很有規劃地抓準時間趕往操場，但人群中卻始終未曾看過李憬琛的身影。

當地震暫時有了緩和時，操場上忽然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前一段影像裏出現的木柏，現如今的他大約三十幾歲了，他急忙拉住一位老師：“劉老師，我是初三四班李憬琛的家長，我剛剛就在這附近，正好我也是個軍人，我已經通知離這裏最近的軍方，救援馬上就會趕來，我現在想知道，我們家小琛人在哪兒？”

一個身高一米八幾、正處于而立之年的男人，卻因為害怕再也找不到那個男孩而落下了一滴眼淚，有些事也許只有木柏自己知道，他曾經在軍校訓練時都未曾落過一滴淚，然而就是因為李氏父子而讓他的人生大喜大悲。

他從未告訴過李憬琛，其實他也是一個孤兒，很遺憾的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他的人生從認識李啟玮開始有了轉機，李啟玮既是他的老師，也是他的朋友，是他一生的伯樂，只可惜這位伯樂走得太早，走得太壯烈。他花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找到了李憬琛，他用了十年，告訴遠在另一個世界的李啟玮，那個曾經的小樹苗，如今已是參天大樹。

當得知李憬琛仍困在教學樓內時，他承認，那一刻他真的崩潰了。他調整好狀态，在地震停息的這段時間，根據先前規劃好的路線往教學樓跑去。

在坍塌的石縫裏，他找到了那個少年：“小琛，你還好嗎？”

“咳……咳咳，木柏哥，先救她出去，她的胳膊受了傷。”這時，木柏才發現，李憬琛的懷裏有一個女孩，那孩子大概才小學的年紀。木柏沒想那麽多，将石頭掀開，順着少年遞過來的手，接住了受了重傷的女孩，又奮力一拉，将少年拉了出來。

餘震再次來襲，一旁的石柱開始搖搖欲墜，千鈞一發之際，木柏将女孩塞進了少年的懷裏，然後把少年推向了安全地帶，自己則永遠地倒在了石柱之下。

那次震災，小學部和初中部共六千人，無一人傷亡，全校……無一人傷亡。

“如果……那個時候，我動作快一點，木柏哥……是不是就不會……”

“李憬琛，在災難面前，人力總是難為的，你不能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木柏哥也不希望你這樣。”陳念打斷了李憬琛的自責，這個少年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他們在電視上才會看到的，卻從未想過這樣的事其實離自己很近。

影像逐漸消失，衆人看向了從剛剛開始就如同背景板的姜鹥，女孩轉頭看了看那扇孤獨的門，就好似透過門去看過去一般，那是她不願回憶的過去，如今卻不可避免地将那段回憶拿到舞臺上供人觀賞，每朝門走一步都如同走過百年，她推開了那扇門，迎接的，是不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