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斤頂

楔子千斤頂

我不知道我是造了什麽孽。

老伍臨終前放心不下,督促我找一個穩定的工作——旱澇保收,包吃包住,有五險一金,時不時還發點福利的那種鐵飯碗。

我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去當公務員,走上為人民服務的道路?”

他鄙夷地看我:“想得美,你也不瞧瞧你的學歷。”

……嵩山武校畢業的怎麽了,你不也是嵩山武校出來的中專生。大哥莫笑二哥好吧。

老伍咳嗽一聲,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你介紹給秦家那位太太,接了我的班,當一個貼身保镖。”

這算個P穩定工作。老伍這個人,就是書讀得太少,眼界太低。

“太平盛世,保镖就是裝點門面的。”老伍說,“你只需要在秦太太出門的時候跟在她左右,拎包打傘撐場面,回到秦家的大宅,有另外的同事負責內院保安。多安逸?就這,開4w一個月,別人想幹還輪不上。”

我堅決不上當:“我信了你的邪,她有錢燒的?包吃包住,換句話說不就是7*24小時待命嗎,我看這不是保镖,是地主家的長工吧。”

“你一向不喜歡受太多束縛,我是知道的。”他無奈地嘆氣,“但是這回,我治病花了快100萬,都是她墊付的。這錢,以後得還人家吧?”

他殷切地看着我,暗示我替他還錢。

我被他哽得說不出話來。

但凡老伍有一點康複的可能,他都不會把這100萬推到我身上。更關鍵的是,要不是因為我開的散打館年年虧空,他這些年把積蓄都補貼給了我,也不至于突然病倒的時候捉襟見肘。

事到如今,我得承認我不是一個當個體經營戶的料,今後要是繼續守着我那個半死不活的散打館,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上這筆錢。賣身進秦家當長工,是最穩妥的方式了。

“行吧行吧。”我妥協說,“那你打算怎麽跟她介紹我們倆的關系,父女?”

老伍點頭,旋即補充說:“不是親生的那種。我就跟她說,你是我姐生的孩子,過繼給我當女兒。”

我乜斜着眼睛看他。

這老夥計搞一層多此一舉的過繼關系出來,特地撇清不是親生的,不就是怕他的女神不高興嗎?怎麽的,守着那位大小姐從少女變人|妻,變人母,又變成寡婦,卻始終得不到一丁點的感情回應,還不許和別人結婚生子了不成?

我哼了一聲:“我偏要跟你的女神說,我是你前女友給你生的孩子。”

老伍皺眉:“我哪裏冒出來的前女友?”

“那就說,二十六年前你跟炮友春風一度……”

“伍玖,別胡說。”老伍五十多歲的人了,臉上居然出現了毛頭小夥子的那種慌張,“我不是那種人。”

“那你是哪種?”我問,“連備胎都算不上的千斤頂?你給她當了三十年的保镖,不說別的,就算是個老員工,臨了生了大病,她也該表示一下吧?”

老伍嗫嚅着說:“這不是……這不是借了錢給我看病,還沒算利息嗎。”

“那可真是大方。”我心裏想的卻是,摳門的資本家。

但人家摳門是人家的事,畢竟摳門不犯法。借來的錢,那就得還,我既然答應了老伍,就不會反悔。

老伍欣慰地給秦太太打了電話,把我的工作安排好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老伍都在病床上跟我交接工作。

“她出門的時候,你要跟在她4點鐘方向1~2米的距離,太近了她覺得不舒服,太遠了她沒有安全感。”

“上車前跟司機确認車況和行駛路線,盡量避免中途去加油站,那會耽誤她的時間。”

“你上車坐副駕,別沒規矩地直接坐後排,那是留給她和客人的專屬位置。”

“如果她要外宿,你首先要确認逃生通道和緊急出口,還有滅火器的位置。”

“她不吃沒有經過食品檢驗的東西,有人給她送吃的,你要先把把關,來路不明的就扔了吧。”

……

我拿着錄音筆一一記下來。

老伍越來越虛弱了,每天昏迷的時間占了大多數。偶爾清醒,就抓緊時間跟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項。

“我……如果來不及,你到時候就去問保安隊長毛裘,他會教你的。”老伍好像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期期艾艾地對我說。想了想,他又補充,“如果他教你的……和我有出入,以我為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我聽他三句話不離“她”,心裏很不是滋味,看着他瘦得陷入枕頭的臉,輕聲問:“老伍,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

他費力地喘息半天,吐出兩個字:“有的。”

“那你說。”我把錄音筆放到枕頭邊。

“來年我忌日的時候,如果你還記得,給我燒點紙,說說她的近況……”

“……”

我是造了什麽孽,答應要給這個千斤頂成精的人接班。

“我懷疑,你慫恿我接你的班,主要是放不下你的女神,想找個信得過的人替你守着她。”我說。

老伍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閉着眼睛腼腆地笑:“嘿嘿。”

嘿嘿。

沒想到這就是老伍留給我的最後兩個字了。

當天夜裏他的病情突然惡化,沒能從搶救室的手術臺上下來。

老伍,大名伍覓敖,男,生于1984年,卒于2035年,享年五十一歲。他一輩子籍籍無名,生命中拿到的最高榮譽是2001年嵩山武校第一屆剝皮皮蝦大賽冠軍。

他用一輩子暗戀了一個女人,但是跟她最親近的時候,也只不過攬住她的肩膀,把她從飛馳而過的汽車邊帶開,再低聲道一句:“太太,小心。”

這倒黴孩子。

早知道他這輩子過得這麽卑微,1984年早春的那個淩晨,我就不該把他從路邊撿回家。

凍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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