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克扣

克扣

下午的時間特別漫長,仿佛被人按下了0.5倍速播放。

老楊畢竟年紀大,午後特別容易犯困,駐足在沙盤前面看盤的時候,好幾次說着說着就沒聲了,我轉頭一看,他眼皮正在打架。

我說:“楊老,要不然您到邊上坐一會兒,休息一下?”

老楊摘下眼鏡,捏着鼻梁說:“不用,我還不困。”

程舒悅可能是因為新鞋子還沒磨合好,腳後跟磨得發紅,走路有點異樣。穿着這樣的鞋子她愣是站了好幾個小時,什麽也沒說。

老的小的都在硬撐,這錢賺得真不容易。

我随身帶着創口貼,撕下兩片塞給程舒悅,指了指她的腳後跟,什麽都沒說。

她臉頰緋紅,小聲說:“謝謝,不要了,不好看。”

我理解,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把“好看”看得比“舒服”重要多了。我也不勸,創口貼塞給她,等她磨破了皮,痛得受不了了,自然用得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五點鐘,看房客陸陸續續開始走了,我們這些“氣氛組”也分批去結算工資。

Alex把表格拿出來,從後往前翻,先找到我們仨來得晚的。

“上午9點45分到下午5點,不足8小時,按半天工資計,沒錯吧?”

秦嘉守說:“對。”

“楊建華……在這呢,上午8點45分到的,到下午5點,按一天算。”

老楊忙說:“沒錯,沒錯。”

說起來,我們只比老楊晚到了一個小時,卻少算了半天的工資,虧大了。不過事前已經簽字同意了這種結算法,也不能再說什麽。

Alex打開抽屜,一堆花花綠綠的紙鈔。他手腳麻利,給我們一人發了一張100塊,然後問老楊:“我這裏零錢不多了,你有50的嗎?”

“沒有……”老楊懵懵的,慣性地回答,然後回過味來了,“不對呀小夥子,給我三張整的就行了,用不着找零。”

Alex說:“要扣午飯錢,盒飯50。”

老楊一下子急了,聲音高了幾度:“不是說包午飯的嗎?!”

Alex說:“包午飯是說包提供盒飯,可沒說免費提供啊,像有些人是自帶幹糧的,我們就沒扣午飯錢。”

沒想到演技上沒扣我們的錢,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我們呢。

那麽點鳥食一樣的盒飯,要我們50塊,搶呢?

我氣不打一處來,能不能給予五十塊盒飯應有的尊重?

“謬論!”老楊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面皮漲得通紅,“這是玩文字游戲!秦氏集團這麽大個公司,就是這樣的?”

Alex往後縮了一下,說:“大爺,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秦嘉守問:“扣午餐費這個事,是誰定的?”

Alex說:“我哪知道,我也只是打個暑假短工而已。領導怎麽說,我就怎麽做,下禮拜我就不幹了。”

“你直接領導呢?叫什麽名字,叫他出來。”

Alex很警惕,問:“你要幹什麽?領導不在,出差去了。”

“我問你他叫什麽名字。”

秦嘉守沒什麽表情,不過聲音裏掩飾不住的怒意。

Alex雙手合十,做個求饒的姿勢,說:“放了我吧,我只是個臨時工,我的工錢還壓着呢,我要是告訴你,你去找了他的麻煩,我工資就泡湯了,那我下學期就要辍學了呀!幫幫忙好吧。”

他這套說辭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了,估計早就滾瓜爛熟,不像求饒,倒像十足的道德綁架。

秦嘉守臉色鐵青。

我看他也挺難的。我的少東家他本想來薅自己家的羊毛,沒想到反過來被自家的羊拔了一層毛。他要是敢當場發作,晚上李韻就知道他私藏金庫了。

僵持中,Alex把兩張一百塊和一張五十塊甩在老楊面前:“要不要,就這麽多了。我勸你們拿了錢早點走,錯過了去地鐵站的末班車,50塊錢都不夠打車費的。”

老楊聽了這話明顯遲疑了,猶猶豫豫地把三張紙幣拿了,嘴上仍然說:“我,我要去勞動監察局投訴你們!”

Alex對這種程度的威脅估計都習慣了,賤兮兮地說:“去吧去吧,歡迎您走正規投訴渠道,哎~!我們一定積極配合調查~”

秦嘉守突然抓起桌子上的那疊簽到表,劈臉朝Alex揚過去。

表單像雪片一樣紛紛揚揚飛了一地。

Alex跳了起來:“幹什麽!幹什麽,想打架啊?!”

我立刻伸開胳膊橫在他身前,一把攔住他。

雖然對秦嘉守的沖動行為不太贊同,但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既然拿着東家給的工資,那我絕對不允許讓他碰到少東家一根毫毛。

Alex罵罵咧咧的,試圖用力掰開我的胳膊:“你滾開!不關你的事,別逼我打女人。”

“我勸你,”我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摁回座位上,“不要輕舉妄動。”

Alex扭身護着肩:“痛痛痛痛……姐姐我錯了,饒了我吧。”

打架我不怕,這種身體虛得體測得去找代考的小菜雞,我一個可以打五個。只是萬一動了手,事情就鬧大了,比較難收場。

我回過頭,想看看秦嘉守什麽意思。

老楊拉着他正在勸:“算啦,算啦,不要跟他們計較了,你一個學生,萬一因為打架鬥毆被關幾天,影響總歸不好,我們走吧。啊?聽我一句,走吧。”

秦嘉守氣鼓鼓的,被老楊半拉半拽地拖出了會議室。程舒悅看呆了,愣了一下也追上去。

我只好放了嗷嗷喊痛的Alex,跟着一起撤了。

秦嘉守的脾氣大概是六月裏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出了會議室,他就沒什麽情緒了。

走到樓梯口,他突然回身問程舒悅:“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

“啊?”程舒悅下意識地摸了摸随身帶的包,确認了一下,然後茫然地反問,“沒有啊,忘了什麽?”

我說:“我知道。”

快步走去茶水間,打開冰箱把中午剩下的豪華外賣取了,幫程舒悅提着下了樓。

我服了,真的,他跟人起争執的時候還有餘力惦記着這些剩菜呢。

老楊下樓梯有點着急,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

幸好我反應快,手疾眼快把他攙住了:“楊老,您慢點。”

老楊語氣焦灼:“這地方偏僻,我查了,5點半最後一班公交車就發車了,只剩下10分鐘,我得走快點。”

秦嘉守說:“去地鐵站我們順路,我們可以帶您一段。”

老楊有點意外:“你們有車,自己開車來的?”

這明顯跟秦嘉守表現出來的勤工儉學人設有沖突,被老楊一問,他突然語塞了。

我及時解圍:“我開網約車的,最近生意不好,聽說這裏有外快可以賺,就跟他們一起過來看看。您看我這身制服。”

老楊恍然大悟:“我說呢,你穿得這一本正經的。我聽新聞裏說了,網約車競争激烈,司機都穿西服打領帶,比寫字樓裏的白領還正式呢!”

我随聲附和:“誰說不是呢。”

老楊搭了我們的車,程舒悅就坐上了副駕,一老一少兩位男士後排坐一起。老楊絮絮叨叨一直說:“謝謝你們呀,我這個年紀,共享單車都借不出來了,借出來也騎不動,要是錯過末班車,只能花個幾十塊打車……這幾十塊幹什麽不好呢,可以買半個月的豆漿油條了,還可以買一桶洗衣液,能用半年……”

秦嘉守起初還應和着,後來就有點心不在焉。

車子剛開出售樓處的大門,秦嘉守突然說:“停車。”

我:“?”

但還是依言停靠在路邊。

秦嘉守說:“你們等我一下,我有辦法讓他們把錢吐出來。”

他推門下車,折返往售樓處大步流星地走去。

我一看他這個架勢不對,怕他又想不開沖上去幹架,趕緊跟老楊說:“你們在車裏等一下,我去看看。”

老楊很緊張,說:“我也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

我說:“楊老,不要怪我說話直,您畢竟上了年紀,萬一磕了碰了恢複起來都很麻煩,您還是和程小姐在車裏等着吧。”

老楊說:“那,那你一定要勸住他啊,不要沖動,知道嗎?”

我匆匆囑咐程舒悅也不要亂跑。她的腳已經磨破皮了,來回奔跑只會加劇疼痛。

她乖巧地點點頭:“伍姐姐,我不添亂,你快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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