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些往事
一些往事
聽毛裘說,最終是李韻給了秦越山一個臺階下,讓他回去好好休息,安排司機把他送回了家。
晚上10點半,最後一批客人也驅車離開了,濱海路1999號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料定東家會讓我去彙報今天的工作,所以就沒有上床睡覺,一邊翻找當年的日記,一邊等着李韻空下來了叫我過去。
秦嘉守說他十五年前就見過我,我可不會他說什麽就盡數相信,自然要找出日記本印證一番。
15年前的2020年……都是電子檔了,搜索起來相對容易。
找到了,2020年8月16日。
那天晚上,市政發了短信,通知說臺風快要來了,15級,将會正面過境A市,請市民朋友們關緊門窗,盡量不要外出。我正忙着把陽臺上的綠植搬進屋裏,接到了老伍的電話,跟我說他十分鐘後到樓下,讓我提前去地下車庫接。
我以為是他的雇主發福利了,西瓜葡萄哈密瓜什麽的水果,讓我幫忙去搬上來。這種福利以前不是沒有過,老伍都乖乖拿回家孝敬我。
然而那天我在地下車庫,等到的卻是老伍從後座抱出的一個男孩子。
很小,看起來只有3歲左右,被老伍用外套裹着,渾身瑟瑟發抖,嘴唇慘白,額頭上都是汗。
老伍襯衫前胸後背都被汗浸透了,匆匆忙忙地把孩子遞給我。
我下意識地接住了小孩,滿腦袋問號:“怎麽個情況?這孩子病了吧,趕緊送醫院啊?”
“沒病,只是吓到了。”老伍用這輩子都沒有過的鄭重語氣,懇求我,“這孩子托付給你幾天,你好好照顧他,不要讓他出門,可以嗎?過幾天,等我那邊的事情辦完了,再來接他。”
“這孩子哪來的?”
老伍張了張嘴,臉上的汗順着嘴角往下淌,樣子很是為難:“我不能告訴你。”
哪有托人辦事還藏着掖着的道理。那我就亂猜了:“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
懷裏的孩子動了動,半睜着眼睛竭力地瞪住我。
他的睫毛可真長,三歲看老,一看以後就是個睫毛精。
“可不能胡說。伍玖,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照顧好他。”老伍一分鐘都不能多待似的,又坐回駕駛室發動了車子。
“唉?這就走了?”我還是不明所以,抱着孩子,隔着車窗朝他喊:“這到底什麽情況……你說清楚啊。”
老伍降下車窗,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咬了咬牙對我說:“這孩子是我半條命,你就當他是我的兒子吧。”
說罷就一腳油門開走了。
我還有很多話想問,然而他一陣風地走了,千言萬語我只能朝着他離開的方向喊:“臺風快來了,你小心點!”
回答我的是老伍的汽車尾氣。
這就是秦嘉守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情景了。
不怪我不記得,因為老伍嘴巴太嚴了,哪怕三天後他來接人時,也沒有透露秦嘉守的真實身份,更對他三天裏去處理了什麽事只字不提。我問了幾次沒有問出來,只往他同事的孩子那個方向猜,後來就不了了之,不久就把這件事情抛到腦後了。
秦嘉守沒有騙我,他小時候确實在我家裏待了三天。不過有件事他沒提,不知道是不敢提還是不願意提。
他那時候脾氣很古怪,不願意說話,問他什麽都是點頭搖頭。我帶他等電梯,電梯來了他卻死活不願意上去,兩只小手用吃奶的勁緊緊扒住轎廂門,惹得同乘的鄰居紛紛側目。最後我沒辦法,爬樓梯把他背上17樓。
地下車庫層加上地面架空層,實際上要爬19層樓梯。
臺風來臨前的夏夜,又悶又熱,随便動一動都能出一身黏糊糊的汗,我愣是背着二三十斤的一個孩子爬了19層。
作孽,我爬到家門口的時候,渾身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秦嘉守趴在我背上,全程腳都沒有落過地。
他欠我這麽大一份人情,居然選擇性地不提,真是無恥。
我得找機會好好敲他一筆。
我正盤算着,保姆周媽過來敲我的門。
“夫人讓你去見她,在三樓走廊盡頭的卧室。”她說。
周媽五十來歲,是個精幹的婦人,也是當初和老伍、老張一起陪嫁過來的。
我答應着,正要往主樓走,周媽又說:“夫人喝了點酒,我剛才送了醒酒湯進去,待會兒你出來的時候她要是喝完了,你就幫忙把空碗帶下來,放在小廚房門口就行。省得我再進去打擾一回。”
“好。”
李韻的卧室門口。
我按了門外的對講機:“李總,我到了。”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李韻的卧室裏也安置了一個辦公角,只不過相比于她辦公室和書房板板正正的裝修風格,這裏更加休閑一些,家具多了一些變化的弧線,抱枕随意地堆在手工地毯上。
房間裏的主燈沒有開,只留了一盞暖黃色燈光的臺燈,有點昏暗。
镂空的屏風隔斷後面,隐約能看到床。
我乍一眼沒找到李韻在哪,正猶豫要不要往裏面找的時候,她出聲了。
“小伍,你來了。”
我轉頭一看,她半靠在背光的躺椅上,身上搭着一條和躺椅同色的米色毛毯,已經卸了妝,半眯着眼,整個人顯得很松弛。躺椅邊上有個小茶幾,茶幾上擺着一個托盤,托盤裏有個喝空了的碗。
想必這就是周媽交代我的醒酒湯碗了。
我答道:“是。老板有什麽指示?”
我規規矩矩地立在她邊上,等她問我話,但卻遲遲沒等到她發話。幹等了兩分鐘,靜谧又尴尬的兩分鐘。
我尋思難道她是在等我主動交代?
于是我定了定神,迅速打了個草稿,說道:“老板,我給您彙報一下今天的工作。今天我和小少爺六點半就出了門,先去接了程小姐,然後去了C大學體驗普通大學生的早餐,小少爺說這是帶程小姐提前熟悉大學生活,雖然消費很少,但是程小姐表示很滿意。然後去了秋灣新區……”
我作了一個三分鐘的工作彙報,自認為言簡意赅,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沒說。邊說我邊觀察李韻的表情,她閉着眼睛,頭慢慢,慢慢地垂向一側,好像……睡着了啊?
我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叫醒她,于是撿起快垂到地上的毛毯給李韻掖好。
靠近了才能聞到,她果然喝了酒,身上還有淡淡的酒精味道。
我把湯碗放進托盤裏,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退出去。
也許勺子和碗的輕微碰撞聲把她吵醒了,李韻忽然伸手牽住我的衣擺,半垂着眼睛說:“小伍,你先別走……等我睡着了,再,再……”
聲音越來越低,像一個有委屈不敢說的小女孩,而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總裁。
唉,我能怎麽辦呢,還不是只能聽老板的話,站在她邊上守着她。
想我今天六點鐘就起床了,中午沒有合一會兒眼,大半夜的還要兼職看護,也沒說給個加班費啥的。
這四萬塊果然不好賺,P安逸工作,老伍诓我。
五七給他燒紙我決定少燒一打金元寶,他最喜歡吃的山竹也不供了。
正胡思亂想着,又聽到李韻嘆息似地說:“小伍,我好累……”
我哄她說:“累了就早點睡吧。”
李韻無意識地喃喃低語:“嘉安的爸爸去得太早……秦家那群親戚,倚老賣老,成天惡心我……我哥也觊觎秦家的家業,他怎麽能這樣……他是嘉守的親舅舅啊……怎麽能這樣……”
說到這裏,她隐隐地有了啜泣聲。
孤兒寡母确實很容易受人欺負,這個我深有同感。有錢沒錢的,獨自帶孩子的女人都是別人眼中可以揩油的肥肉。
秦義山去世的時候,李韻還很年輕,孩子又小,這麽大一份家業,難免被很多人盯上。她一個弱女子,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在這方面我是敬佩她的。
只是我剛接任貼身保镖這一個職位,她就跟我說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這是我該聽的嗎?
李韻細細碎碎地說:“小伍,還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我越聽越不對勁,我才剛來幾天,哪就有這麽大的功勞了。怕不是喝醉了把我錯認成老伍了。
于是我提醒說:“老板,我是小伍。”
李韻睜開眼,迷迷瞪瞪地看我一眼,嘴角噙着笑意閉上眼:“嗯。”
完了真喝醉了,一會兒哭一會笑的。
老伍剛到李家的時候,可不是就是水靈靈脆生生的“小伍”嗎,後來在李韻身邊熬着熬着,就熬成了沉默寡言的老伍。
李韻這一醉,時間線不知道退回到多少年之前了。
老伍啊老伍,看不出來啊,你跟東家都是半夜哄睡的關系了。
我內心十分複雜,老伍是千斤頂成了精,自然願意夜夜守護女神入眠,我可是不願意,除非加錢。
我再次提醒李韻,企圖讓她意識到此小伍非彼小伍:“老板,你喝醉了嗎?我是伍玖。”
李韻嗯嗯兩聲,把頭埋進枕頭裏:“我是醉了,酒量不好……小伍,第二個孩子,我要讓他千杯不醉,你說好不好……”
重點是這個嗎!?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我是伍玖……
我放棄跟醉酒的人講理了,不再搭話,認命地守在一邊等她睡着。
不出十分鐘,李韻拉着我衣擺的手漸漸松開了。
我輕手輕腳地關掉臺燈,撤出房間,端着托盤走在走廊上。
隔了兩個房間的某個卧室門無聲無息地推開,秦嘉守已經換好了睡衣,探出個腦袋朝我招手。
等我走近了,他壓低聲音問:“沒露餡吧?”
俨然一副跟我結成了地下同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