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淤青
淤青
太尴尬了。
老伍平時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實人,誰能想到他背地裏這麽狂熱地愛慕着他的老板呢,還被他老板的兒子瞧見了。
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會在老伍死後還要替他承受這種尴尬。
秦嘉守一言不發地把桌面換成了系統默認背景。
我尴尬地打個哈哈:“老伍這個桌面早就該換了,換得好,換得好。”
秦嘉守打開了售票網站,頁面上絢麗變幻的廣告投射在他的眼眸裏,星星點點,還挺好看。
“我其實不在意。”他盯着屏幕說,“伍叔那點心思我早就看出來了。”
我遲疑着問:“你作為兒子,不介意你媽媽身邊有這麽一個愛慕她的貼身保镖嗎?”
“不介意。”他沒所謂地說,“我爸在我出生前九年就去世了,我的人生裏只有媽媽,沒有爸爸。我媽要是想再談個戀愛,甚至再婚,我沒有任何意見,也沒有立場反對。”
“那你幹嘛把桌面換成默認的?”
秦嘉守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傻瓜,“你要讓我在我媽的目光注視下造假嗎?”
我笑了,說:“那心理壓力是蠻大的。”
快六點鐘了,秦嘉守臉上的傷已經消了腫,但是淤青的痕跡還很重。
我尋思來的都是客,晚餐我總得招待一頓,就問他想吃面條、餃子、馄饨還是炒飯。
秦嘉守說:“別忙了,我帶了三明治,随便吃點算了。”
“那怎麽行,在外邊那是沒辦法,在家當然要吃一頓熱的。”我拿上鑰匙準備下樓買菜,“海鮮面吃的吧?我去買點蝦和文蛤,家裏還有點小魚幹,随便一煮都能鮮掉眉毛。”
秦嘉守默默的從包裏捧出兩個三明治,那眼神有點威脅的意思在:“不吃就浪費了。”
那是兩個堪比巨無霸的三明治,肉眼可見有培根、煎雞蛋、蟹棒、番茄片、胡蘿蔔絲和肉松,吐司片被壓得薄如紙,鼓鼓的快被撐破了。
我估計我要是敢說不吃,按照秦嘉守摳門的個性絕對不會放過我,當夜宵也要讓我把屬于我的那一份打包帶走。
我嘆了口氣,坐下來拆了一個三明治吃。
“怎麽樣?”他看着我,“今天這麽熱,沒壞吧?”
“沒壞,只是你家廚師這手藝不敢恭維。”我拿着三明治只咬了一口,吐司片就不堪重負地裂開了,裏面包裹的食材搖搖欲墜。我忙去拿了個盤子接着。
秦嘉守試圖挽回一下他家廚師的面子,說:“跟廚藝沒關系,你那個放在下面,路上壓壞了。”
然而他咬了一口他的那個三明治,也立刻不給面子地裂開了,肉松和胡蘿蔔絲悉悉索索地往下掉。
我邊笑邊給他也拿了個盤子盛着,還遞了雙筷子給他。
秦嘉守也笑:“變成吐司沙拉了。”
我幹脆從冰箱裏拿了一罐腌脆瓜,再沖了個紫菜蛋湯,兩個人湊在小桌子前吃了頓三不像的晚餐。
秦嘉守把假的電子票根跟我顯擺:“怎麽樣?能以假亂真吧。”
我一看樂了,看臺票。
“你都P圖了,你還只敢P看臺票,怎麽着也得前排啊。”
他說:“這才像真的。”
秦嘉守把假的電子票根發給李韻,報備了今晚要遲點回家。李韻果然不疑有他,只是囑咐說下次要看什麽,可以聯系她的秘書,給他安排包廂票。
我把拳擊手套都低價挂在了二手交易平臺,很快我的手機就熱鬧了起來,問細節的、讨價還價的絡繹不絕。我忙着應付這些買家,秦嘉守閑着沒事,就幫我把手套打包起來。
忙到八點鐘,我數了數總共賣出去9雙。
附近的快遞站8點半關門,我趕在打烊前把快遞送過去發走,順便拿了秦嘉守的證件把他的車換了回來。他想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我沒讓他去。
他頂着一只熊貓眼跟我一起出門,被人看見說不定還以為是我打的,我以後還要不要在這一帶住了。
會散打的伍玖,跟着一個被打得很慘的男生,那就是她動的手嘛——很簡單直白的推測。
換完車再回到我家,9點鐘了。
我把車子的租金分贓給他。今天中午才開出來,只出租了半天,租金只有2000塊,我留下800,剩下的都給了秦嘉守。
秦嘉守不客氣,把現金收了,然後說:“老楊剛才給我轉了90塊,說是店老板補發我們的工資。”
我說:“老楊還真幫我們去要了啊?”
秦嘉守點點頭:“他據理力争幫我們要來的,差點跟老板吵起來。”
我很受感動,老楊這麽大年紀了,萍水相逢,還想着替我們要工資。這錢他完全可以自己拿走,不告訴我們。
秦嘉守說:“他的錢我收不下手,已經退了,你沒意見吧。”
我說:“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本來就該退。”
時間快指向10點鐘。
我瞧着秦嘉守的臉,眼眶底下還是有一小塊烏青。
他抱着電腦全神貫注寫郵件。
說好的晚上10點就能痊愈呢,不會要在我家過夜吧?
我忍不住說:“你這傷恢複得怎麽跟下載電影似的,前95%進度飛快,剩下5%磨磨唧唧沒個完。不會到明天早上還好不了吧?”
秦嘉守擡起頭,摸着眼角,不十分确定地說:“應該……不會吧。”
“合着你也沒底啊?”
他無辜地說:“我也是第一次被人打成這樣,沒經驗。”
秦嘉守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我卻很焦慮。
按照行程表,李韻和他明天一大早要去公司。萬一明天早上還好不了,到時候還怎麽瞞下去?退一步說,如果到半夜兩三點才痊愈,那回到濱海路1999號都要幾點了,明天非得犯瞌睡不可。
他坐在沙發的那頭,我坐了沙發的這頭,手裏拿了一本雜志,隔幾行字就擡頭看看他的傷。
秦嘉守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你不要這樣虎視眈眈的。”
我說:“你這傷關系到我今天能不能睡個囫囵覺,你争點氣。”
“這是我争氣就能有用的事嗎?”秦嘉守啼笑皆非地說,“你要是困了,你就去睡。待會兒痊愈了我叫你。”
“你來我家,你就是客,沒有主人去睡覺,把客人撂一邊的道理。”我說,“我就在這看着你,一旦好全了,我立馬就抓起車鑰匙下樓,保證一秒鐘都不耽擱。”
“你要看就看,反正我攔不住你,只是給個建議。”秦嘉守重新又埋頭進他的郵箱界面裏。
不知道他在寫什麽郵件,頻繁地按鍵盤右上角的Backspace,辛辛苦苦敲半天估計有一半被删了。
他果然長成了一個睫毛精,側臉看去,睫毛忽扇忽扇的。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犯了困,不知道什麽時候手裏的雜志滑落下去了,也沒有感覺。
我做了一個曲折離奇的夢,夢裏有好人,有反派,還有一只黃白相間的小貓,它有一個随大流的名字,叫喵喵。誰都不贊成我養它,後來喵喵長大了,就變成了老伍。
我像看電影一樣旁觀着這一切,看到小嬰兒狀态的老伍一勺一勺地吃着原本給喵喵準備的魚肉糜,只想大聲提醒:建國後不得成精!
“醒醒,伍玖,醒醒,可以走了。”
我被秦嘉守叫醒的時候,有一瞬間還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低聲說:“就離譜,建國後不得成精……”
“你在說什麽夢話呢。”
秦嘉守明明沒什麽表情,但眼睛裏有笑意。他彎腰半伏在我身前,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把他的影子投在我的身上。
我的夢境像白霧見到了太陽一樣散去,很快遺忘得幹幹淨淨,只剩下一只小貓模模糊糊的橘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