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廢後
廢後
正是炎夏正午，灼熱的陽光曬得金黃色的琉璃瓦更加的熠熠生輝。
“……皇後柳氏，懷執怨怼，數違教令，不承子嗣，心胸狹隘毫無國母之風……奪其後位，貶為庶人，令柳氏速速歸還鳳印……”
李雲德一字一字念着聖旨上的內容，身為大內總管，宣旨這種平日裏做慣了的事情，今兒卻破天荒的緊張得不行，握着聖旨的手都有些顫抖。
聖旨上的內容很快就念完了，但是需要接旨的人卻遲遲沒有回應。
李雲德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那即便是跪着也依舊挺直着腰的女子，一頭墨發僅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子盤起，一身白色的衣裙襯得她看起來很是削瘦。
要不怎麽說，一個人的精氣神如何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呢，短短半個月時間的禁足，就将那明媚燦爛的女子，變成現在這“哀莫大于心死”的樣子。
“皇後娘娘，請接旨吧。”
許是被李雲德提醒到了，女子一直都沒有什麽神采的眼睛動了動，而後雙手交疊放在額頭拜了下去。
“草民柳氏，謝主隆恩。”
明黃色的聖旨被放在手中，柳绾月垂眸看着，那姝麗的面容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李雲德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臨走之前，看着那依舊怔楞的柳绾月，他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還請柳姑娘快些吧，那位……”
李雲德的話沒有說完，但是柳绾月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那位新後已經等不及了。
……
陰暗無光的地宮之內，唯一的亮色只有那偶爾點燃起來的燭火靜靜地燃燒着。外面可能是下雨了，能隐約聽到一點水滴落的聲音。
就是這樣隐約的聲音，成為了地宮之中的人十年來唯一的慰藉。
柳绾月蜷縮着身體躲在一個角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已經單薄的跟一片紙一樣的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
“绾绾，怎麽又藏在這這個角落，朕上次不是跟你說了，要乖乖的在塌上等朕嗎。”
燭火倒影出來光暈，給這個地宮蒙上了一層暧昧的色彩，隐約的滴答聲卻壓不住沉悶隐忍的親密聲響。
“不要！”
猛地從夢中驚醒，柳绾月大口的喘着粗氣一片心悸，心髒劇烈的跳動，血脈經絡像是充了血一樣，整個人是控制不住的顫抖。
“姐兒這是怎麽了。”
睡在外間榻上的奶嬷嬷聽到聲音立刻就跑了進來，将夢魇住的柳绾月抱在了懷中。
“夢魇退散，惡靈退散啊，姐兒不怕啊都是夢，夢都是假的。”
被熟悉的奶嬷嬷抱在懷中，溫軟的懷抱驅散了夢中的陰冷，柳绾月的心髒漸漸地恢複了下來，然後在奶嬷嬷的溫聲低哄中再次睡了過去。
确定她已經熟睡，奶嬷嬷這才小心翼翼的抽開手臂，起身走到外間。
看到一旁的燭火有些暗淡，忍着手臂的酸麻，拿起剪子剪了剪，讓它更加明亮些。
侍女連忙上來幫她按揉已經麻了的手臂，眉宇間是濃濃的擔憂。
“姐兒這到底是怎麽了，前幾日風寒好了之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奉命南下，姐兒去送了一程，回來就染了風寒。
本來吃了藥都快見好了，卻突然又加重了，同時還發了熱，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
如今長公主和将軍都不在府中，管家也不敢耽擱，連忙拿了牌子去請禦醫。
這一番動作自然也驚動了聖上，下朝之後就來了府上，可是姐兒燒的迷糊，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這都已經第三日了，總是被夢驚醒不說，短暫醒來的時間裏姐兒竟然開始怕黑了，以前是有點光亮就睡不着的，現在卻不将燭火點的通亮根本不敢睡。
“老夫人昨兒一早就去靈覺寺求平安福了，現如今正是大雪封山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聽到侍女這話，奶嬷嬷嘆了口氣。
“等老夫人回來就好了。”
語氣中是止不住地擔憂，老夫人如今已經年過半百了，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住。
但是老人家的拳拳愛孫之心，就是聖上都沒能攔住，只能說是多派些人護着，力求安安穩穩。
後半夜的柳绾月雖然時不時的總會有些聽不懂的呓語，但總歸是還算安穩的。
天剛蒙蒙亮得時候，一行人攜帶着一身的風雪趕了回來，老夫人連一口熱乎的湯都沒顧得喝上一口，小心翼翼的将一直捂在懷中的平安福，放在了沉睡中的柳依依枕下。
望着孫女這短短幾天就已經瘦了一大圈的臉，老夫人是止不住地心疼。
“求菩薩保佑，讓我家依姐兒平平安安、早日好起來。”
許是真的平安福起了作用，到了下午的時候，柳绾月高熱總算是退去了。
次日清晨，将軍府中的仆役陸續的醒來，李嬷嬷将今日的熱水準備好，看時間差不多是老夫人醒來的時候，便往裏面走去。天色還有些暗，李嬷嬷看清老夫人房門口那縮着的一團是什麽的時候，驚的連盆子都沒有端穩當。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怎麽在這啊。”
面色紅潤的柳绾月只穿着裏衣，裹了一個狐裘将自己縮成了一團，整個人蜷縮在門口柱子旁邊。
李嬷嬷碰到柳绾月的時候，後者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只是她很快就反映了過來，所以并沒有被李嬷嬷察覺到。
“我想祖母了，但是太早了，我就想着在這裏等等。”
柳绾月的聲音還帶着病中的虛弱，氣若游絲的樣子真真是讓李嬷嬷擔驚受怕，當下也顧不上什麽，直接就打橫抱起來柳绾月進去裏面。
老夫人這趟外出勞累不已，心中擔憂孫女，即便是已經困得不行也還是沒能睡的踏實，所以在李嬷嬷驚呼出聲的時候她就隐約聽到了，當即就立刻起身。
還沒等她穿戴，就看到李嬷嬷抱着柳绾月進來了。
“依姐兒！”
在看到祖母的那一瞬間，柳绾月心中的惶恐和不踏實總算是消散了些，沒等李嬷嬷放她下來，就已經掙紮下地，踉踉跄跄的爬到了祖母的懷中。
“祖母，祖母，祖母……”
柳绾月一聲聲的喚着，如泣如訴的聲音讓老夫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在呢孩子，祖母在呢。”
柳绾月窩在祖母的懷中，腦海中卻是上一世的場景。
那時父親身受重傷命不久矣的消息傳到京城，孤身一人在将軍府中的祖母聽聞後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聽聞消息的柳绾月顧不上禁足之令，強行出去面見聖上，請求出宮回府。
可是聖上根本不願意見她，總管說聖上在忙，但是她卻聽的清清楚楚，殿中那打情罵俏的聲音。
可柳绾月從來都不是你不許我就不做的性子，她自己想辦法出宮。等她好不容易踏出宮門的那一刻正好碰到的，是前來報喪的李嬷嬷。
她未能見到祖母的最後一面。
“哎呦這都哭成一個小花貓了，讓祖母看看。”
聽着哭泣的聲音減弱，柳绾月的情緒也穩定了些，老夫人按捺下心中的百般疑問，如同往日一般打趣的擡起柳绾月的小臉。
原本還有點肉的臉，這一場大病之下已經瘦的下巴都是尖尖的。
“啧，我們家绾绾還是比那小花貓漂亮不少的。”
“祖母~”
柳绾月破涕為笑，帶着濃重鼻音的撒嬌語調讓老夫人大致放下心來。
“怎麽了，是相中的首飾被別家買了去還是看好的胭脂沒能送到貨？”
聽到這話，柳绾月鼻尖又是一酸，她吸了吸鼻子，又埋進了老夫人的懷中。
“祖母為了绾绾，冒着寒風大雪去往靈覺寺求取平安福，绾绾心中難受的緊。”
柳绾月蹭了蹭又說：“再有下次祖母可千萬不要如此涉險，绾绾只求祖母安穩無恙。”
“你這傻丫頭，說的什麽渾話，哪還有下一次。”
老夫人不開心的拍了拍她的背：“這麽早過來肯定還沒用早食吧，快去梳洗一下陪祖母一同用飯。”
“那孫兒可要多吃點，祖母這裏的飯可比別處的都香。”
柳绾月笑嘻嘻從老夫人懷中退了出去，而後去外間洗漱。
等她的身影出了門，老夫人這才看向李嬷嬷。
“小姐這次可是遭了罪的，剛才奴婢掂量着，那身子骨真真是消瘦了不少。”
“派人去查查，太子殿下臨走之前跟绾绾都發生過什麽。”
之前是柳绾月一直昏迷不醒，老夫人沒有那個心情去想別的，現在人已經看着好些了，當然得找出來問題所在。
她可不信，她們家绾绾會平白無故的噩夢連連。
李嬷嬷領命退了出去。
而在這一牆之隔，柳绾月任憑丫鬟侍候穿衣，耳中卻奇異的能聽到隔壁老夫人和李嬷嬷的商議。
半垂着眸子，心中一片冰涼。
醒來發現自己如今剛是十幾歲的年紀，祖母也尚且健在，她本以為，那些混亂又不堪回首的過去都只是自己的黃粱一夢。
可是現如今這異于常人的聽力，明晃晃的在提醒着她。
那都是确實存在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