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李霧氣歸氣,肚子還是要填飽的。

他本想叫夥計随便上點清粥小菜吃一口就休息,但李東方堅持讓他喝一大碗姜湯才能睡,而且大有“你不喝我就親自去煮”的架勢。

喝就喝,反正是姜湯又不是毒藥。

一會兒便去問問郎中可不可以在某人的藥方裏加一味黃連。

吃飽了人便開始發倦,李霧強撐着眼皮等來那一碗姜湯。喝完算了下,距離李東方的藥熬好還有段時間,便想趴桌上打個盹兒。剛閉上眼,就聽身後又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回過頭去:“又怎麽了……”

“給你騰地方,你過來睡。”

李霧累得不想講話,只擺了擺手便要趴回去。

誰知床上那人鐵了心要折騰,被子摩挲的聲音不斷,時不時還倒吸一口冷氣。

李霧認命了。

和一個還病着的倔種實在不應該多計較。

他迷迷糊糊倒下的時候,還想着這黃連得加倍放。

床上已經被李東方焐熱了,李霧這一躺便覺得自己瞬間被疲累淹沒,幾乎是沾枕頭就着了。李東方有意讓他悶汗驅寒,把被子給他仔細蓋好才又躺了回去,從後面擁着他入睡。

雖然沒多久就被送藥的小二吵醒了,但這已經是幾天以來,兩個人第一次都睡得如此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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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兩日的藥在李霧的“關照”下果然苦了許多。

他每次看着李東方皺着眉強喝下去,便暗暗覺得好笑,只是表面上還要故作樣子地說什麽“忍着點,良藥苦口利于病”。

李東方愣是裝作看不出他的小心思,由着他胡鬧。到後來實在是熬不住了,在又一次面對着藥碗的時候,便找借口讓李霧去幫他買點果脯。

李霧嘴上抱怨着“這郎中怎麽回事兒”,心裏其實笑得要死,差點兒沒忍住在李東方面前樂出聲,自是趕緊出去了。

李東方聽他腳步聲遠了,忙站起來,把藥順着窗戶一股腦全倒了。

反正又不是李霧親手熬的,偶爾不喝一次也沒什麽可惜的。

此地喚明月鎮,因緊挨着一片清澈見底、形似月牙的湖水而得名。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讓這裏成了十裏八方最大的鎮子。

這天應正趕上市集,早上起來李東方就聽外面吆喝聲不斷。往下一望,果然是少見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他燒熱已經退了,只是還偶有咳嗽,李霧怕他再受寒,平時連窗邊都不讓他靠近,只能趁着這會兒那人不在望望天。

過不一會兒,他就見到個熟悉的身影在各色攤子前逐個瞧過去,看上去好奇得緊。

——是了,這人自從來到北地還從未好好地逛過當地的集市。

南北風物各異,李霧又是第一次來,自然是會對這些感興趣的。

那人先在零嘴的鋪子轉了轉,提了一小包;又跑去肉幹的攤子上嘗了一口,稱了幾片;路過了一個賣飾品的,李霧挑了挑,似是沒什麽滿意的,搖搖頭就走了……就這樣一直游游逛逛的,最後停在一個了賣琴的老伯前。

那老伯不僅賣,自己也在彈。李霧聽了半晌,放了點賞錢,遂坐到一旁和那老伯閑聊起來。因着離得很遠,李東方也聽不到他們在講什麽,只是似乎兩人都很高興的樣子,最後李霧又從錢袋子裏掏出了一些碎銀才拱手道別。

他從樓上望着李霧,望着這塵世煙火,大約是跳出了曾經的慣性思考,竟是第一次覺得原來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熱鬧有趣的,不覺竟有些癡了。

李霧一進門就看到李東方正站在窗口,連忙罵罵咧咧地把他拉回來:“身體剛好一點又開始作妖是吧?大夫都說了你還不能受風。”

李東方無奈道:“我悶,想透口氣。”

“那也不行!而且我告訴你,別說是吹風了,在你身體徹底好全之前,什麽油膩辛辣的吃食通通都得戒了,酒也不能喝。”

李東方裝作沒聽見,自己坐在桌前吃果脯。一口下去,只覺得甜的發膩。

他轉而去摸袋子裏的瓜子,還沒碰到就被李霧把手打掉了:“這個是我的,你也不能吃,上火。”

他又去伸手摸肉幹,這次李霧反應得比他快,一把抱走了紙包:“這個是辣的。”

……他開始懷疑李霧是故意的了。

李東方只好坐在那兒一邊吃着茶一邊撕他來之不易的果脯——實在太甜,不撕成小塊配着茶他是真的吃不動——然後眼看着李霧翹着腳吃得津津有味兒。

不用想了,那只貓就是故意的。

罷了……他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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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客棧的第一天,因為李霧實在是累得狠了,又不太放心李東方一個病人單獨住,所以便只要了一個房間。

後來李東方的燒退了,每每躺在一張床上準備入睡的時候,李霧才覺得有一點尴尬,想着還是明天一早起來再去開一間客房。

然後睡醒了就忘了。

李東方則是等李霧徹底睡熟後才偷偷地湊過去抱着他,又等天快亮了才退到一旁去,夜複一夜。

時間久了,兩人對于換房間的事也都默契地回避不談。

沒過幾日,李霧從外面抱了個布包回來,招呼着李東方過去看。

打開來,是一把胡琴。與衆不同的是,尋常的胡琴都是左手壓弦、右手執弓,這把卻明顯是反着的:右手壓弦、左手執弓。

李霧拿着欣賞起來:“那天在市集見到一個老伯制琴賣琴,便和他定了一把。我記得你是懂曲樂的,也不知道你會不會這個。”

——怪不得這琴是反的,原是因為顧着李東方左手斷了的小指。

若是換了從前,只怕李東方的脾氣又要上來了,覺得是旁人在借着琴嘲諷自己。可如今他只是笑了接了過去,從上到下撫摸着琴身:“倒是好多年沒碰過胡琴了,估計要重新學了。”

李霧看他沒動氣,甚至可以說是很愉悅,覺得這錢沒有白花,心情更是好,嗑着瓜子随口發問:“你還會什麽樂器?”

李東方一邊仔細地給琴調音一邊答:“大多是只是學了個皮毛,真正彈得好的并不多。”頓了一下,忽然又道:“他不喜歡我擺弄這些,說耽于曲樂,無甚大志。所以除了潛伏隐匿需要,我都很少去碰這些了,除非是我實在覺得煩悶的時候。”

李霧去拿瓜子的手停住了。

這是他們自離開京城後第一次談到那個人,還是李東方自己提起來的。

偷偷望去,他本人看着倒是面色如常,只專心地聽着琴音。

這神情也不是李東方刻意裝出來的,話一出口,連他本人都覺得有些驚訝。

因為他确實覺得心裏不痛了。

李霧卻怕他又陷入胡思亂想,故意岔開話題:“上次去看,這兒市集上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他們說話的口音我又聽不太懂。你快點把傷養好,回頭趕上下次的大集,給我好好講講。”

李東方對他這種提要求的行為很是受用:“好。”

足足休息了小半個月,聽郎中號脈說确實沒問題了,李霧才解了李東方各方面的禁令。

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看日子養的,這一天正是半個月之後的大集。李霧堅持讓他換足夠厚的衣服才能放他出門,李東方拗不過,為了這來之不易的出門機會只能答應。

結果就是惹得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說他沒病怕是都沒人信。

李東方在北境待久了,對當地風物自然是了解得多。他順着李霧好奇的一件件講下去,直到在一個草藥攤子上停了腳步。

“這個怎麽賣?”李東方拿着其中一種曬好的幹草問。

賣貨的是個嬸子,看他對那個感興趣不由得眼前一亮:“公子好眼力。這哈圖力草可難得,我兒子尋了一年才找到的這些。”

李霧聽了,也好奇地湊過來看:“這是什麽?”

李東方便給他講:“在北漠特有的一種草,當地人都叫它哈圖力,月見生的意思。這種草多生于荒漠的水邊,只有在夜裏才會長,見了烈日就容易枯死,所以長成極難,很罕見。”

嬸子見這人是個行家,更是高興,連連稱贊他懂行。

李霧舉起一根看了半天,又用鼻子聞了聞,感覺也沒什麽香氣,疑惑道:“那能用來幹什麽?吃?”

李東方笑笑:“制藥。”又和擺攤的嬸子比劃了一下,“這些我都要了,你稱一下,算算多少錢。”

說完就看着李霧。

李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讓自己來付賬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買東西還要我掏錢。”

李東方倒是笑得坦然:“我說過的,我沒什麽錢。”

兩個人提着一包草藥,逛到了近日落時分。李霧正準備找個地方吃飯,聽着那邊有着頗為熱鬧的曲樂和喝彩聲,便不免想過去看看。

原是個頗為闊氣的酒家,牌匾上挂着“太白居”三個大字。遠遠望去,院子裏還有人在圍着篝火跳舞,邊上坐了幾個樂師彈着曲兒。随着那舞娘身姿旋轉,酒客們肆意歡笑,叫好聲一浪接着一浪。

明月鎮比骅陽鎮繁華許多,這太白居比起醉紅袖也是大了兩倍不止。許是因着這兩天有市集,往來的客商也多了不少,人聲鼎沸,座無虛席,看上去竟不輸應天的醉仙樓。

只是這股子盡情喧嚣的熱鬧,倒是應天府裏怎麽也不會有的。

兩人剛跨進門檻,就有小二招呼上來:“二位客官,小店的雅座兒現在都沒了,只在這院子裏還有幾個空位,不知您可介意?”

李霧回頭看了看李東方,見他沒什麽意見便點了頭。

小二也是個有眼力價兒的,發覺這二人氣度不凡,特意引着他倆在一處盡量靠近篝火的地方坐了,手腳麻利地上了茶水。李霧随口問了一些招牌特色,要了四個菜一壇酒。

——他知道李東方好酒,看他這次戒酒戒了十多天、今天才好不容易出來,自是要幫他一全心願。

李東方只看着那邊的舞樂,手指無意識地跟着打拍子。李霧見他入迷,便忍不住打趣:“怎麽,看人家舞娘好看?”

李東方笑着貼過來,低聲道:“沒你好看。”

李霧的臉“蹭”地一下就紅到了耳根,雖然有火光映着、教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倒是莫名心虛起來,舉着茶碗做掩飾,暗搓搓地罵:“有病。”

奈何對面的人耳朵尖,聽到這似是嗔怪的一句笑得更是心滿意足。

兩人用了些酒菜,正趕上那邊的曲樂告一段落。李東方又幹了一碗酒,起身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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