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二·一枕夢
番外二·一枕夢
李霧已經一個人在北疆游游逛逛了十幾天。
自從那天被強迫着雲雨後,他叫李東方“滾”,那人就真的再也沒出現過。
反正他不在就不在吧,這麽多年自己也都是一個人過來的,誰沒了誰活不了?
半年以來,他倒是也習慣四處走走停停了。如今一個人獨處更是簡單,餓了就吃,累了就歇,連征求意見都不用。
雖然好像那人在時也多半是沉默的,不會發表什麽意見。
起初那幾天,他還因為那人那事煩躁得很,後來就慢慢淡了。
果然時間可以撫平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或者是開心的、痛苦的。
沒了李東方引路,他一開始還是很不适應,在外風餐露宿了好幾個晚上。也只有那會兒,他才會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旅途搭子。
不過李霧最不怕的就是新環境。
他這人就是天生的适應能力強,小半個月下來,已經逐漸學會了野外認路的門竅。
北地的人大多性子爽朗,他又是個能言善道的,每每在村鎮中落宿,他就主動去找本地的人閑聊。人家一開始聽他是南邊口音都多半帶着警惕,可李霧就是有一種讨人喜歡的本事,要不了幾句就能把人哄得歡歡喜喜的。
只是因為李東方不在,沒人能幫他寄信了,他只能求着識字的人幫忙,最後再給人一些辛苦費。思來想去,他怕和陸铮他們的書信斷了,便準備找個稍微大一些的鎮子先住上個把月,等踏實收了回信再走。
期間李霧也不是沒想過這就回南邊去,但總是抱着一絲僥幸。
到底是在期待什麽,他卻說不出來。
可兩個人一同從應天出來的,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了。
李霧到明月鎮的時候,正是趕上了市集。
他聽說這是附近最大的城鎮,便掐着日子來湊熱鬧。
現下已是十月下旬,北邊的天是越發冷了。他身上裹着一件毛裘,遇到好的便又買了一件,另外還給自己添了一個小手爐。滾燙的小物件一入懷,暖得他打了個哆嗦。
賣貨的姑娘笑他,說還沒見過哪個人沒到下雪時分就怕冷成這樣的。李霧笑笑:“太冷啦,我是不準備在這邊看雪過冬,所以也用不着為着以後打算。”
他先去驿站往應天寄了信,一邊算着能收到回信的日子一邊在鎮子裏閑逛。
一個人吃不了太多,他看到新鮮的零嘴也只能一樣買一點,打算嘗着哪種好吃了回頭再多買一些,找機會給三兒寄去。
路過一個老伯賣琴的攤子時,李霧站住了腳。
那老伯不僅造琴賣琴,自己也彈。他彈奏的指法并不算複雜,卻是北地特有的樂器和曲調,孤寂中隐隐帶着悲涼。李霧饒有興致的在一旁聽了許久,然後突然想到另一個彈琴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人彈琴時,總是喜歡把眼睛用黑布蒙上。
現在也不曉得他跑去哪兒了,不過從前他也總是這樣子:突然而來,突然而去。
李霧皺眉,莫名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留下一點賞錢便走了。
如此又在明月鎮上的客棧住了半個多月,李霧和鎮子裏不少人都混得半熟了。雖然都叫不上來名字,但他平時出個門能和人聊上一路,倒像是在這兒住了兩三年了一般。
入了夜,他躺在床榻上閉眼一算,陸铮那邊的回信應該也快到了。
上次寄去的信裏他沒有畫李東方,也不知道那兩個人會不會問起來。
不過回信也不急在這一時,若是真的問了,到時候他再想辦法應付過去就是。
想久了他便有些犯困,正要進夢鄉的時候,忽然聽得窗外有異響。
李霧一下子睡意全無,順手舉了一個花瓶防身,蹑手蹑腳地摸到窗邊,猛地一開窗,然後愣在了那裏:“……李東方?”
屋裏已經熄了燈,只有月色打在那人臉上,顯得他臉頰有些蒼白。而他穿的衣服也很單薄,和這會兒的溫度并不适宜。
李霧還沒反應過來,正想質問這人最近去了哪兒、怎麽現在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兒,就聽他急匆匆地道:“流寇來了,你快走。”
李霧探出身去一望,果見遠處有塵土飛揚,有隐約可見的火光,還有警鐘聲和喊殺聲傳來。
在明月鎮住了這麽久,李霧已經對這兒有了感情,怎麽能在這種時候獨自逃生?他對着李東方要離去的背影大喊:“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幫忙!”
正要躍下房的李東方頓了一下,回首道:“那你去搬救兵吧,到最近的赤縣去。快把衣服穿好,随身必要的東西也帶上,尤其是你那火铳。我先下去幫你牽馬,門口等你。”
李霧也顧不上問他許多,急匆匆地把衣服穿上毛裘套上,撿了最重要的物什塞進包裹裏就往樓下跑。
李東方站在客棧門前,手裏握着缰繩,眼睛看着混亂四起的方向。
這些馬背上的流寇,劫掠時主要靠的就是迅速。不過片刻功夫,他們已經沖破了明月鎮脆弱的守衛,闖進了鎮子裏,所過之處便都是火焰和鮮血。
原本沉睡着的鎮子上空如今充斥着百姓的哀嚎聲,客棧裏也逐漸亂了起來。
李霧聽着更是着急,想運起輕功飛身下樓,結果腳不知道被什麽落在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幾乎是從臺階上滾了下來。他也顧不上痛,仍是快步往外跑,看着李東方牽着一騎,立刻翻身上馬。
“赤縣怎麽走?”
“從鎮子南門出去,順着河的主幹道一路往南走,快馬跑上一炷香的時間肯定就能看見了。”
李霧一聽就急了:“那我帶人回來最快豈不是也要大半個時辰?!”
“放心,我去幫他們攔流寇。你盡管全速去跑,仍來得及。”
李霧調轉了馬頭,又反應過來:“我去搬救兵,人家縣令不信我怎麽辦?”
李東方思考了一瞬,從懷裏摸出一塊牌子:“差點忘了,這是本地守軍的令牌。你拿着,赤縣縣衙的人見了它自然信你。”
那邊喊殺聲已經近了,李東方催道:“別廢話了,快走!晚了真就來不及了!”
李霧一咬牙說了句“你自己也小心”,手下鞭子在馬屁股上狠狠一抽,飛馳而去。
他回過頭,看李東方抽出了背後的長短雙刀,迎着火光往那邊走去。
李霧騎馬沖出了南門,在荒漠上沿着河流一路疾馳。
騎快馬是幾個月前李東方強制着教他的。那人教得随意,他學得也不算特別好,但現如今身後是有人命在催着,自是也顧不上自己的死活了,只管玩命地跑。
李霧把缰繩繞在左臂上,右手的馬鞭又狠狠地抽了幾記。
夜間寒風呼嘯,他被吹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卻急得渾身都是汗。
他也算不準自己已經出來了多久,只能繼續一直往前跑着。
缰繩纏在他的左臂上的時間長了,從一開始的疼痛變得發麻,應該是已經勒出了淤青。
而一開始他的腳下還能蹬住,後來也漸漸脫力了,為了防止自己摔下來,就只能用雙臂抱着馬脖子狂奔。
快到了……應該快到了吧!
李霧感覺自己身體都要被颠得散了架,卻還是見不到李東方說的赤縣。
強風激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他低頭在毛裘上随便一蹭,繼續擡頭尋找城鎮的輪廓。
可還是看不見。
什麽影子都找不到。
氣力已經逐漸消耗殆盡,李霧最後幾乎是扒着馬鞍和缰繩伏在馬上的。
但他不知道除了跑還能做什麽。
前路除了有河水翻湧的浪花泛着白色,其餘皆是一片黑暗。而那人被大火映襯着的單薄背影在他的眼前反複出現,燙得他雙眼不斷地滾下淚來。
可這次無論他怎麽蹭,眼前都是模糊一片。
終于,伴着駿馬的一聲嘶鳴,他的身體一騰空,被狠狠甩下馬來。
因着缰繩是纏在他左臂上的,這極大力的一拽直讓他左手上的義肢也飛了出去。
李霧掙紮着翻身,又用手和胳膊爬着去找已經躺在地上的馬:“你起來……起來好不好?我們去赤縣,大家還等着我們搬救兵回去呢……”
那駿馬口吐白沫,雙眼翻白,艱難喘息着,眼看着已經是不成了。李霧騎着它奔得太急,馬兒的心肺已經完全承受不住,才會前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伸出手,摸着駿馬嘴角淌出來的滾燙的血,終是被無力感籠罩,跪在地上抽噎出聲。
淚眼朦胧中,李霧想到李東方交給他的令牌,趕緊從懷裏摸出來借着月光仔細辨別,這一看,更是覺得如萬箭穿心一般。
他剛才的那一摔極重,胳膊、雙腿、腰背……渾身上下,痛得讓他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但一切都比不上他此刻的心痛。
令牌上刻了許多字,別的他都不認識,可有三個字他還是勉強識得的。
因為這是他當初冒名頂替的那份請貼上寫的名字:李東方。
這不是什麽守軍的令牌,是李東方的舊物。
之前他只是隐隐有猜測,卻仍然倔強地不想承認。可現在他完全明白了,根本沒有什麽赤縣,沒有援兵……有的只是李東方讓他離開明月鎮的欺騙。
他終于徹底崩潰,伏在地上大哭。
哀號的聲音撕心裂肺,連夜風聽了都是嗚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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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霧不知道跪在馬的屍身旁哭了多久。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稍稍找回了神志。
他強撐着爬起來,撿起地上因落馬而散落的行李,沉默着收拾好。那飛出去的義肢也已經摔壞了,他想了下,還是塞進了包裹裏。
李霧扯了幾條衣襟,把身上的傷勉強紮好,又把行李背在身後,一步步順着來時的馬蹄印走回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雪,李霧卻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只是面無表情,機械性地走着。
好像所有的眼淚他都在昨夜哭幹了。
昨天騎着馬究竟狂奔了多遠,他并不知道,如今便重新用自己的雙腳丈量起來。
他疲憊至極,一直沒有進食,身上還帶着傷,可居然能一直撐着往前。
雪漸漸把馬蹄印蓋住了,好在還有河。他逆流而上,繼續不緊不慢地走着。
這是初雪啊,他想。
原來北方的初雪就能下得這麽大。
他就這麽一直走,好似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确實,那些表面上的痛現在又算得上什麽呢?
什麽都不會比自己昨夜的心更痛了。
他撐着,一定要回去,要去問一問李東方,到底問什麽要騙他離開?
李霧就這麽在雪地裏一直走,睫毛都被哈氣沁得濕漉漉的。
而等他終于看到明月鎮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他已經算距離算到有些頭昏眼花了,最後只能勉強估算道:二十多裏啊,李東方。
你說的是快馬不到一炷香的距離就能看見,卻害我足足跑了二十多裏。
他拖着早就麻木了的兩條腿走進去,看到幸存者們正在打掃戰後的痕跡。他們臉上都是無精打采的,遠處還時不時傳來幾聲悲戚的恸哭。
李東方呢?
李霧想張口去問,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他随手抓了一點積雪咽下,潤了潤嗓子,才攔住一個負責打掃的老頭兒:“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李東方的人?他昨晚拿着雙刀幫你們打流寇來着。”
那老頭兒搖搖頭。
于是李霧又去問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問到第五個人的時候,他說昨晚确實有見過這個拿着雙刀的人,看他一直往鎮子北門拼殺過去了,只是也不知道他最後去了哪兒。
李霧只能繼續走,走到鎮子北門,看着到處都染了血跡的土牆和大門怔了怔,然後再拉着人問。
這回對李東方有印象的人多了,可仍然無人知曉他最後去了何處。
最後只餘下李霧一個人站在殘破的鎮門前,不知所措。
“這位小哥,”一個頭上和手臂上都包了繃帶的人叫住了李霧,“我是本地的巡檢,姓張,名志成。剛才聽手下的人說,你一直在打聽一個拿着雙刀、叫‘李東方’的人?”
“對,”李霧一直黯淡着的眼睛亮了亮,“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請問您是他什麽人?”
“我是……”李霧愣了一下,“朋友,他的朋友。”
應該可以算是朋友吧,他想。
張志成皺了下眉:“請問,您是叫李霧嗎?”
“是我!”李霧這一聲答出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跟着流動起來了。
張志成回頭和身後的小兵看了一眼,又對着李霧道:“您随我來。”
李霧游魂一樣地跟在張志成身後,心中的喜悅逐漸變成了忐忑。
所以……他是受傷了?不能動了?還是……
死了?
李霧感覺有一只手正抓着他的心揉捏着。
他一邊告訴自己,那人是個大騙子,把自己騙得好苦,一邊卻不可遏制地希望能看到他還好端端地活着。
但是他什麽都沒看到。
張志成把他帶到一間房裏,只放到他跟前一個托盤。
“昨夜他沖出來,一直都在幫我們殺敵,實在是幫了我們大忙。這些也是兄弟們确認從他身上掉下來的,可他現如今人在哪裏……我們也是找尋了許久,實在不知了。”
李霧看着托盤上一封殘破的書信,手抖了半晌,才拿了起來。
這信上染得到處都是血,還有一些燒糊的痕跡。當初應該是翻折了放在那人懷裏的,如今缺失了中間的部分,只留下頭和尾。
李霧都不敢用力,只能輕輕地掀開表層,看到了落款處“李東方”三個字。
“這信,內容已經殘破不可辨識了,只能勉強看清開頭的稱呼和落款。這兩個名字不是鎮上的人,我們才猜其中是不是也有他的名字。您剛才四處詢問,正是和信的落款對上了,而開頭的名字……便是李霧。”
李霧感覺抓着自己心的那只手一定是攥緊了,不然怎麽會讓人痛到幾乎難以呼吸。
然後便是眼前一黑。
李霧這一病,就是昏睡了好幾天。張志成念着李東方仗義相助的恩情,一直派人好生照顧着他。而那封殘信,張志成也讓人保存好,放在了李霧房間的桌上。
李霧甫一清醒,便把那封信緊緊抱在懷裏,一言不發。
他永遠也不能知道李東方原本給自己的信到底寫了什麽。那大半篇的內容,都随着那個人一起消失在了那一夜裏,再無蹤跡。
騙子。
李霧在心裏罵。
你騙我給你搞了路引、帶你出了應天,騙陸铮要好好保護我,騙三兒要在下次見面時教她功夫,這次又騙我去赤縣……你這人總是這樣,突然而來,突然而去。
只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給別人。
思及此處,李霧的眼淚就一顆顆落下,可他卻死死咬着牙不肯哭出聲。
李東方,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李霧,醒醒……你做噩夢了,醒醒。”
李霧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他正罵着的混蛋李東方,擡手就要打。
李東方挨了他一下,也不在乎,只皺着眉頭,用手指揩去他眼角的淚:“怎麽哭得這麽兇?枕頭都濕了。”
李霧覺得不解氣,又踹了他一腳。
李東方臉色一沉:“……是又夢到胸前這道疤的事了?”
诏獄裏的琶刑是李東方在李霧面前永遠難以邁過去的坎兒,每次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心口一悶。
“不是。”李霧伸出胳膊,緊緊抱住那人的肩背,把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聲音因着在夢裏哭過了而悶悶的,“我夢到……骅陽鎮一別,你就真的抛下我了,然後……”
他剛從噩夢中醒來,腦子還是紛亂的,一時也講不清楚,只有心中的恐懼驅使他牢牢抱住身上的人:“李東方,你答應我:永遠不許騙我,也不許留下我一個人。”
李東方不知道李霧具體夢到了什麽,但聽他提到骅陽鎮,心裏也能猜到七七八八,便也用力地回應着他的擁抱:“不會……都不會,我答應過你的。”
李霧再難睡着,便趴在李東方胸口上,任那人的雙手一直環着自己,手指玩弄着那人略有些粗硬的頭發。
他驀然想起,在雞鵝巷的時候曾聽老一輩的人說過:頭發硬的人,多半也都是個倔種。
“你一定要說話算話。”李霧輕聲道。
李東方淺笑一聲:“我這條命,是你用命渡回來的。天涯海角,碧落黃泉,定不辜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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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八年。
自從朱棣做了皇帝,已經有數年沒有再次回到北疆了。
去年他派丘福伐北,卻因主帥輕敵冒進而遭遇慘敗。他盛怒之下,才決定禦駕親征,讨伐鞑靼。
行至途中,他忽然有些懷念從前的日子,便趁着大軍駐紮之時換了套樸素的衣服,叫了幾個親信,騎了馬出去。
“前面是什麽地方?”
身後的人一拱手,答道:“此地喚明月鎮,因緊挨着彎月湖而得名。”
朱棣一引缰繩:“走,去看看。”
他們雖然穿着便裝,可是□□的駿馬卻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們非富即貴。朱棣不想驚擾本地的百姓,便留了兩個人在鎮門口看着馬,自己徒步進了鎮子裏。
他多年沒回北疆,看着眼前熟悉的風物只覺得愉悅得很,連腳下步子也越發輕快起來。
迎面有三個小童,拿着木刀木劍,一邊朝着他跑過來一邊唱:“李家郎,善心腸,一個飛身腳步快,一個雙刀細又長。深夜奔波報警訊,百姓安危一肩扛。打得敵寇步步退,護他鄉來美名揚……”
朱棣聽着好奇,忙去問身後之人這歌謠可有什麽典故,衆人皆是搖頭。
于是他便走上前去,問那幾個小童:“你們唱的歌謠,講的是什麽故事?”
一見生人,其他兩個小孩子都怕羞得不講話了,只有看上去年紀最大的那個向他行了一禮:“大叔您是從外地來的吧?這歌謠唱的并非是故事,而是真事。”
朱棣聽着有意思,示意手下去給三個小孩買點零嘴,自己帶着他們在附近商鋪的臺階上坐下。早年他就這樣随性慣了,如今仍是這個樣子。
那大一點的孩子繼續和他講:“當時我還小,也是後來娘親和我說的。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流寇要來襲擊我們鎮子。幸虧當時鎮子上來了兩個李姓的外鄉人,他們在鎮外偶然聽到了這件事,便快馬趕來通知了守城的士兵們。
“還不止于此,他們又幫忙疏散了老幼,組織大家夥兒應對外敵。一場惡戰下來,兩個人合力擊殺了一多半的流寇,這才幫我們保全了鎮子。最後流寇被全滅,兩位俠士中的一位也傷得不輕,但他們婉拒了百姓們的好意,到最後離開之時,只肯收兩壇酒做謝禮。所以大人們才教我們唱這首歌謠,為的就是讓我們記住這兩位俠士的大義。”
朱棣一聽,便知這兩位不會是尋常人士,遂跟着又發問:“那這二位俠士的名字,你可知道?”
小孩子搖搖頭:“只知道是都姓李,別的卻是不知了。”
朱棣笑了,接過手下人買的蜜餞果幹,分給了三個小家夥。孩子們連忙點頭道謝,拿着零嘴跑了。他看着孩子們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姓李嗎……”
等夜晚回了營,他躺在床上,睡夢之中聽得有人一直在喚他。
起初還聽不真切,到後來他才聽得是一個孩子在喚“爹”。可等他終于走近、看清了那孩子的臉,喊他的聲音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孩子故作成熟實際上還略帶稚氣的聲音:“我一定不負您的期待,為夜不收誓死效力!”
原來是李東方。
那會兒他才十六歲,個子不算高,人也瘦,不久前才在迤都立了大功,只是自己也傷得不輕,臉色還蒼白着。那孩子說着,便對自己跪下,極為恭敬地接過自己遞過去的烈焰刀,叩首謝恩。
沒等他站起身來,那還未出鞘的刀上忽然冒出了洶湧的火焰,朱棣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只見那火越燒越旺,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等火勢弱下去了,卻是從裏面顯出了另一個更為年幼的孩子,看着朱棣,還帶着幾分奶氣地喊道:“四叔。”
朱棣猛然就睜開了雙眼,從夢裏醒了過來。
那第二個孩子,是朱允炆。
他坐起來,也沒使喚手下人,自己擡手倒了一杯水,一邊喝一邊看着房內挂着的大明疆域圖,一個人思索良久。
明成祖朱棣,在位共二十二年。于永樂五年,建神機營,開世界上火器部隊之先河。即位後,共遣鄭和下西洋六次,親征漠北五次,最終病逝于第五次北征歸途中。